山海故园行

旭平

乙巳初秋，天宇澄澈，姊妹偕婿四人，自济南驱车东行，同赴胶东故园。丈夫从容驾车，巡行四百余里青山碧海；妹妹与妹夫秉礼守仪，妹妹尤擅探访风物美味，每得佳处必欣然相报；吾掌管行程安排，事事悉心；妹夫乃知名学者，著作等身，熟稔齐鲁人文，沿途为我们讲述风土典故。四人各展其长，相得益彰，一路言笑晏晏，怡然自得。

首日午时抵海阳，直赴留格庄张婆婆面馆。一碗手擀大卤面落胃，顿生归乡之暖。食毕，至东山口村，由乡人田芝兄陪同祭扫祖茔。但见纸蝶与青烟共舞，思绪随轻风远扬。我们率先叩拜有养育之恩的祖母王福英——她原是父亲的四婶，丈夫早逝、女儿牺牲，成为孤身烈属。彼时父亲远在济南工作，母亲在家乡既担任村支书，又是声名远扬的民兵英雄，终日忙碌，无暇顾家。奶奶与我们虽无血缘之亲，却有再造之恩，毅然与我们合成一家，以坚毅与慈爱独自将我们三姊妹抚养成人，恩情胜过血脉。这位昔日的妇救会长，抗战期间组织抗日、从事地下工作、冒险散发传单，毕生奉献于家国与后代。随后，我们依次祭拜了未曾谋面的祖父祖母、外祖父祖母及本族先人。妹夫初归故里，静立茔前细观山水形胜，但见远山环抱，流水蜿蜒，不禁赞叹：“山环水抱，藏风聚气，实为吉壤。先人得此长眠之地，后人之福也。”

傍晚下榻海阳建国饭店海景房，推窗即见万米金滩海天一色。丈夫于阳台飞起无人机，将我们凭栏临海的身影悄然定格，晚餐品尝黄海原生态海鱼锅，就着窗外粼粼波光，更觉鲜香满溢。餐后信步沙坝，墨色海面浩瀚无涯，远处渔火与疏星交织，如梦似幻。夜风湿润温存，涛声如亘古低吟，人心随之沉静。翌日破晓，再临海滩，赤足行于晨露浸润的沙滩，但见朝阳熔金，海浪叠银，天地霎时豁然开朗。

早饭后，专程赴玉皇山后村探望表叔。我们姊妹相视而语：“父亲在天有灵，见我们来看表叔，该多么欣慰！”这位父亲生前最牵挂的舅表弟，年逾八十三仍精神矍铄。一生坎坷，无儿无女，如今随外甥生活，安享天伦。虽劳作致腰腿伤残，眉宇间却无怨无悔，唯见岁月沉淀之澄明。他引我们至父亲生前常念的大石硼前，动情诉说往事：上世纪二十年代，兵荒马乱，奶奶从乳山县玉皇山后村翻越玉皇山嫁至海阳县东山口村。玉皇山巍峨高耸，虽无险峻之名，亦有登临之艰。生计维艰时，奶奶忍饥挨饿，挖野菜包地瓜面包子，让年小的父亲翻山送至外祖母家。“那时你父亲总是赤脚翻山越岭数十里，手提布鞋，至此石硼方舍得穿上。”表叔慨叹道，话音微颤，复又言：“后来你们在济南安了家，你父亲仍是念想这一口。他便托我捎去地瓜面与野菜山苜楂，由你母亲亲包做，以慰乡愁。这小小的包子，承载着两代人的牵挂啊。”“如今驻军筑路，大道平坦，再无须似当年攀越。你父亲少小离家参加革命，若见今日景象，必当欣慰。”表叔之父乃当年村长，亦是村第一代共产党员，曾志愿前线抬担架。这家风厚道，乡里称颂。

如今的玉皇山后村荣膺“省级美丽乡村”，四面青山叠翠，溪水淙淙，岠嵎古寺香烟袅袅。表弟媳香杏虽仅读书三载，却于大众日报发表《我和舅公》、《香杏》等文，才情卓著。她的丈夫——我表叔的外甥，原在县城工作，不幸因公致残，右腿行动不便，遂返乡生活。香杏便带领全家开办农家乐，于二十亩山地建生态农场，黑猪嬉戏林下，鸡鹅和鸣山间。临别殷殷相赠两箱鹅蛋、两箱山鸡蛋，山野厚意，感人至深。

途中特往瞻仰母亲于六十年代任村支书时率众修建之东山口水库。但见千顷碧波潋滟，烟波浩渺；巍巍堤坝矗立，坚若磐石。母亲当年以巾帼之志，率领乡亲攻坚克难，终成此泽被后世之惠民工程。四人在此合影，感怀先人艰辛。玉皇山南麓，东山口水库碧波千顷；北麓，玉皇山后院里水库如明珠镶嵌，一山双库，碧水相连，见证两代人之奉献与传承。

顺路重访母校海阳九中，虽假日不得入内，然于海边“小滩鱼馆”得享地道海阳味：铁锅烀饼灿若金菊，扒皮狼鱼卤地瓜面汤鲜美无双，令人回味无穷。

当晚，素红表姑及家人于海阳城中酒楼盛情设宴。红蟹盈盘，鲜鲍列席，而亲情醇厚，犹胜佳肴。知我们心心念念地瓜面野菜包子，奈何寻遍城中不可得，只得无奈以墨鱼饺子相代，其情可感，其意可叹。最令人动容的是其家族团结互助——其夫君之妹乃海阳羊毛衫行业之翘楚，执掌企业数十载，以非凡魄力与睿智开创商业版图，身家丰厚却始终保持谦和本色。重情尚义，既扶家族共富，亦亲临欢宴，聚首一堂，尽显血脉深情。我们将香杏所赠禽蛋转献表姑，使这份山野珍味继续流转于亲缘之间。

第三日访崂山太清宫，妹夫特聘资深导游详解千年道统，众人整肃仪容，虔谒老子像，感悟道法自然。下山后，于清幽咖啡馆小憩，品茗闲谈，身心舒泰。“院里汤包”候四刻乃得，融汇海珍，至味难得。当夜下榻青岛蓝海饭店，于露台烧烤佐酒，鲜啤沁爽，涛声伴饮，别具风致。

归途暂驻淄博，于博山饭店品尝正宗鲁菜。妹妹精择八味珍馐寄女，丈夫将余肴妥存，既显惜物之德，更见舐犊之深。

四日行程，八百里路。归途远望，青山渐隐于暮霭之中。回望此行，所获者岂止山海之味、口腹之欢？更见生命之韧，如香杏白手起家；情谊之醇，如表叔历劫澄明；传承之重，如母亲遗泽千秋。而表姑家族团结奋进，共筑荣光——这般血脉传承与乡土深情，实乃故土予我辈最珍贵的馈赠。今已相约，待来年九月开海，千帆竞发之时，定再返故园，非惟补上那心心念念的地瓜面包子，更是为了延续这跨越山海、永不褪色的乡关之恋。

下榻海阳建国饭店，无人机定格我们四人阳台凭栏观海瞬间

海阳万米海滩

东山口水库

姊妹夫妇四人于东山口水库合影

小滩鱼馆的玉米面饼子

父亲生前念想的玉皇山后村边大石硼被开凿了

玉皇山后村

妹妹妹夫于玉皇山后村茅草房前留影

我于玉皇山后村农家乐前的随拍留念

玉皇山后院里水库

岠嵎山寺

崂山太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