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最初,我只对乐理充满向往,觉得识谱自唱,绝对是音乐能力的高端;至于练习乐器,却不存奢望。若非就读师范,我估计,连乐理都将成为终生的飞梦。</p><p class="ql-block">1994年,师范学校的第一节音乐课,J老师指挥课代表来俵发学具,其中有一管竖笛,米黄色,“金帆”品牌,应该是塑料材质,手感却温润。试吹一口,音质爽脆,心情陡然畅快。</p> <p class="ql-block">当时我连笛和箫都不能完全分辨,唯知“横笛竖箫”。竖笛一现,我猛然疑惑,不敢肯定是否有横箫的存在。记忆中箫是“潇洒”的具象。桃花岛上的黄药师,“碧海潮生”;绿竹巷里的任盈盈,“笑傲江湖”。 他们在江湖中的气定神闲、洒脱逸然,内化成我深入骨髓的非分之想,定格成少年人不尽的热切憧憬</p> <p class="ql-block">面对在乐理上一穷二白的我们,J老师必须从识记音符开始教起。当时的我,不必说附点、减时线、反复记号等常见符号,更不必说五线谱上“蝌蚪”蜿蜒,颤、波、倚、滑等花音修饰;单单七个唱名就一筹莫展,见到化身音符的七个数字,我习惯先拗手指,数3知mi,及6晓la,——像相声演员背贯口,能连不能断,又像幼童做算术,动口先动手。</p><p class="ql-block">在逐渐熟习节拍后,在大致识别常见的音乐符号后,在适量的视唱练习后,我兴致勃发,见谱就唱。为了易于上手,我基本选择本来熟悉的歌曲。节奏可以靠歌词反推,音准却经常跑音;即使我的鼓膜对自家的声带极端包容,大脑依旧客观地对我的音准和音质发出了皱眉叹惋的指令。唱歌不惯跑调的我仿佛罹患了失音症。</p><p class="ql-block">我本可以借助风琴来纠偏,可惜,琴房很忙,弹琴者、谈情者络绎不绝,而我的练琴时段表上仅有一小时,弹琴犹嫌不足,根本无暇他顾。</p><p class="ql-block">因此,竖笛骤然间意义非凡。它既是我学习乐理的音准标杆,也是我视唱练习的音质嘴替。</p> <p class="ql-block">可是,期待中的竖笛教学始终不曾来。</p><p class="ql-block">当年第二节音乐课,临去音乐楼前,我兴奋地带上了竖笛和重音口琴(学具之一),有初识的同窗好心提点∶不用带的。我问过高年级学兄了,竖笛和口琴是不教的。</p><p class="ql-block">我偏不信,其实暗存侥幸,指望J老师突然修改了教程。对笛箫的潜意识渴望,最终让我更加失望。</p> <p class="ql-block">于是,我只能自学。</p><p class="ql-block">弯路是免不了的。竖笛的吹口是全封闭设置,吹响极易。当时我握笛手法生涩,换气不知离开吹口,纯靠鼻子吸气,于是,粗重的鼻息声仿佛磁带受潮,在乐段中蹿高伏低,倍加刺耳。多年来,我竭力矫正,依旧吸气如叹。我还想当然地全以第三指节按孔,并刻意追求指肚的中心位置。手指参差,而笛孔齐平,难免榫不对卯;我手指粗短,倒也不难克服。当然,那时我待吹笛如热恋,满腔迫切,根本意识不到短指的悲哀(吹C调时举指维艰,拉二胡时小指难及,此是题外话)。</p><p class="ql-block">大约两个月后,我对着唱熟的五线谱,磕磕绊绊地吹完了《瑶族舞曲》的视唱片段,不禁喜出望外,犹如稚童解锁了一款新游戏。</p> <p class="ql-block">又过两月,我的指法渐次熟练,——拖泥带水的熟练、自以为然的熟练。我开始不肯满足,觉得教材上的儿歌太简单,觉得玩具般的竖笛不拉风。</p><p class="ql-block">元旦一过,邮局征订的新杂志开始寄到。我随手翻看,竟有数页广告,花花绿绿。其中一栏是“乐器”,还兼职武器,我逐次细看,相中了一款铜箫暗剑,可扫视到铜笛暗剑时,不禁犹疑难决。</p><p class="ql-block">我初学乐理,音乐素养几近于零,以为乐器既敢出售,音准自然无误。看到铜笛上等距的六个音孔时,我不以为意。因为眼前的要务,是贴笛膜。</p><p class="ql-block">我找到的乐器店里只有敦煌牌笛膜,价位分为两角和五角两档。市面上学笛子的书册不多,我舍本逐末地“挑”了一本,挑选的依据是附录歌谱中有我喜欢的曲目。</p><p class="ql-block">笛子教程上也有贴笛膜的内容,但语焉不详。1995年昔非今比,不要说网络的教学视频,连普通的图片展示都无迹可寻。我仅凭书上几句提示,把笛膜贴得异常“年轻”——平滑可鉴,一丝褶都没有。</p><p class="ql-block">音不准的铜笛,不得法的笛膜,初学乍道的门外菜鸟,这种“顶级”组合的吹奏,焉能不让听者心潮澎湃,不堪入耳又动心忍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现今尚且如此,何堪遥想当年)</p> <p class="ql-block">我毫无自知,正心心念念地进阶竹笛。音乐课正在教调式,可老板问我买什么调时,我还是没有概念。首买的竹笛通体竹黄色,薄刷清漆,泛着青,估计不是老竹;两端的镶口套着铜箍,既是装饰,也防开裂。这支笛子现已不知所踪,至今连什么调都不清楚。</p><p class="ql-block">或许价廉物劣,或许贴膜谬误,此笛声音闷浊,吹奏费力,而我却恍若迷途桃花源,敝帚自珍,勤吹不辍。</p><p class="ql-block">就这样,我坚持不懈地吹着,在弯路上渐行渐远。</p> <p class="ql-block">1998年是我承认的笛子元年。W老大去杭州,我托他代购了一支梆笛,G调,费资42元,那年我月薪702元。这支笛子已和后买的所有笛子无异,牛角镶口,扎线缠身。我尤其喜欢吹口上方的刻字,“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行笔飘逸,矫若惊龙,这么好的书法,也是我凿定笛子质量不错的重要佐证。</p><p class="ql-block">笛书早已更新。我读着“贴膜可用白芨或阿胶”的句子,想着两者皆难获取,依然以化学胶水来粘贴。我贴的笛膜已然褶皱横生,到底几褶最佳,却如同包子做褶,没有定数。因此,笛音的偶然性就显露出来,有时清越脆亮,则自我欣喜;有时沉郁无力,则暗生闷气。</p><p class="ql-block">独学无友,必孤陋寡闻。可惜,我任职农村小学,周遭吹笛者寥寥,唯有在白事之际,能听到几句丧曲,在做戏之前,能听到几声候场。即便如此,生性腼腆如我,也勇敢且冒昧地向敲班(本镇特指丧事时吹打的团体)笛手上门求教。然而,他们专司丧乐,力求音高声远;况且交谈、演示之后,我终不能满意。</p><p class="ql-block">至此,我除却偶尔学吹一两首喜欢的新歌,干脆好高骛远地自我放飞,——《姑苏行》、《牧民新歌》、《妆台秋思》等名曲我都敢盲目尝试,——当然是阉割版。即便删减许多,我依旧不能完吹,超高音、快板、双吐、花舌等等许多技能我根本不会,也不知从何练起。不过我有自我慰藉的秘诀∶笛子无非是我的兴趣之一,并非安身立命的饭碗,不过就是玩,别较真。</p><p class="ql-block">当低水准徘徊多年以后,我只在偶尔兴之所至时胡吹几声,热情逐渐被书酒花的世界替代。</p> <p class="ql-block">(当年筒5吹的《牧民新歌》,暂时就不换指法了。28年前的笛子,28年的朋友。)</p> <p class="ql-block">2004年是我写作的瓶颈期,我开始对市级报刊发表文章不肯再满意,小说却越写越不成句,又知道即使终生努力,也至多收获井底蛙般的绝望。寂灭感油然自生,某次逛街,随性入手了一支D调曲笛。</p><p class="ql-block">这是我唯一的双节笛。接触曲笛,我真正意识到了短指的弊端。当时已可拨号上网,可网上的笛子教学寥若晨星,我百般摸索,开始转用指关节或第二指节按孔。积习难改,可我毫不气馁,几个月后,我的笛声终于有了一丝丝江南味。</p><p class="ql-block">寻师的念头又不可控地滋生起来,然而良师难得。我在新昌的各个琴行问询,有一次,居然遇见了师范同学,我们当年的笛技半斤八两,现今他求学杭州归来,早不可同日而语。他的辅导班已初具规模,可惜,我们实在太熟,我下不了面子拜师,他,也下不了决心收费。</p><p class="ql-block">我终于认命,反正再自学N多年,也入不了门,随心就好。笛子尘封,沧桑经年。</p> <p class="ql-block">2021年,我终日酗酒,魂不守舍,酒后黯然,无心诸事。某次,在佐酒的书籍中读到了箫声,青春期对箫的执念蓦然殷切,当场下单圆梦。这根紫竹箫体长近米,按孔疏朗。我当时愁肠百结,又希望哀而不伤,《葬花吟》就成了最应景的共鸣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略知葬花的隐喻后,更增悲切)</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囿于心情,我吹箫百无禁忌,反是另一番情趣;然而箫太长,每天指酸腕疼,终究难以为继。箫身上烙印着“湛文兵制”的标识,我顺名网搜之后,又剁手加购了首支名家制笛。毕竟是“虚心竹乐”出品,这支F调短笛手感滑爽,音色清亮,吹起来省气省力。我爱不释手,终日与二胡交错练习,愁肠稍解。</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在美篇编辑新写的读诗札记,APP提供的配乐有限,始终不能悦己。无计可施之下,我突发奇想,决定以笛音凑数。我应急录了一曲《知音》,一听,倒有几分钟意。可惜录音在更换手机时湮没了,又幸好,在拙文《巫山云雨》中留下了纪念的载体。</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知音》已杳,补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忽忽又过数年,其间我又添置了两根黄卫东的制笛,只为越剧票友伴奏,最爱曲目是茅威涛的《浪迹天涯》;其间我还学了筒音作2的指法,只为不自量力地试吹《春到湘江》,然后到双吐前戛然而止。水平低就低吧,至少我收获了美好的记忆,我进入认命的循环。但是,我又不甘,谁又不想自己苦练的技艺高超一点呢?</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浪迹天涯》09年初闻,沉迷至今)</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春到湘江》只会片段,完整的估计这辈子都未必行。几个音不太规范,装饰音很不到位。先放着,再逐年逐年替换吧。😓)</p> <p class="ql-block">转机出现在2024年。某日,老同事X兄在聚餐中无意透露,他正在学吹笛子,免费的那种。我漫不经心地听着,不以为意。不久后,我又得悉新同事Z老师也在学笛,而且和X兄同期。她说这是新昌文化馆开展的公益培训,延请名师在线下执教。问及师资,她说授课的吴老师音乐学院毕业,绝对专业。</p><p class="ql-block">我蓦然心动,再次冒失地登门讨教。</p><p class="ql-block">吴老师主营是“启迪艺术”辅导班,文化馆只是兼职。他面容清秀,眉目俊朗,圆形眼镜下,一股艺术气息扑面而来。我怯怯地表达了来意。他非常热情,眼神中始终弥漫着和善的笑意。我试吹了几句,他的评价令我惊喜∶“你入门了”。吴老师的话让我不科学地论证出,我排名在前的爱好也入门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吴老师的帅气,谁比?)</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走进文化馆大厅,我有些感慨。当年这里还叫文化中心,经常有各地的特级教师来上示范课,与妻子在此听课初遇,一晃已二十多年。</p><p class="ql-block">循着笛声寻去,早到的笛友们已经开练,他们经过基础班的打底,毕竟不同。我知道自己是野路子,肯定不够规范,不免惴惴然。</p><p class="ql-block">吴老师授课兼顾乐理和笛技,又综合考虑了学员的不同起点,颇有复式班的况味。我把聆听的重心放在笛技上,凡与实吹对应,则踏实少许;每有秘诀会意,必欣然自喜。我最喜欢他的现场演示,或有南派的雅韶彻骨,或有北派的宛转悠扬,搭配他的详细讲解,简直是理想课堂。</p> <p class="ql-block">(本文视频过多,承载不下,无奈把吴老师的精妙也浓缩了)</p> <p class="ql-block">就这样一点一点的恶补,我的笛技有了显著的进化,长音变长了,高音撑住了,吸气声变弱了,最最关键,我的信心建立了。以前我总在内耗,我这样吹是不是错的?如果错了,练得越熟将来不是越难纠正吗?</p><p class="ql-block">我衷心感谢新昌文化馆举办这样的公益活动,我也诚挚感激吴老师能对兼职活动付出这样的心力。</p> <p class="ql-block">很快,竹笛提高班的课程在不知不觉中进入尾声。临结束时,吴老师宣布了一个汇报演出的通知,曲目是《女儿情》。</p><p class="ql-block">我对培训心怀感激,自然热烈拥护。《女儿情》作为我最爱曲目之一,谱子早就烂熟于心。然而,我还是有些担心,因为我向来内敛,在大庭广众往往发挥失常。可是,文化馆的要求,吴老师的号召,我必须硬着头皮也上。</p><p class="ql-block">我对《女儿情》的各个版本进行了仔细的观摩,至于练吹,那是每天的头等大事。妻子也被连累,要她每天监听有没有失了节拍。再后来,听说有吴老师领奏,我顿时如释重负,不再拼命。😓<br>演出地在磕下文化礼堂。因为导航位置有误,我连轴转了好几圈。幸好X兄帮忙,我才在彩排前赶到现场。<br>生平第一次,我脸上搽了粉(结婚时被我坚定拒绝)。即使有吴老师作为定海神针,我依然想展现出最好的自己,只为这几十年的喜爱和努力。<br></p> <p class="ql-block">2025年5月23日的天空不时飘雨,可礼堂好似晾葡萄干的荫房,又闷又热。我在多篇文章中提及,我是标准的“汗族湿人”,穿上厚重的演出服,不免口干舌燥。</p><p class="ql-block">前奏响起,观众们的反应非常热烈。我却热得头脑发昏,无心他顾,只想尽快完成演出,然后下台卸衣。</p><p class="ql-block">真是一言难尽!</p><p class="ql-block">当吴老师最后的尾音在渐弱中销声匿迹,我才有空复盘今日的表现,跑调、抢拍、哑声等等,我平日很难发生的谬误,在一曲中倾巢而出。我对自己的失望难以言表。</p> <p class="ql-block">我沮丧地踏上归途。</p><p class="ql-block">好几次,为了就近向吴老师学笛,我启动过住到新昌那空置的房子里去的念头。妻子倒不反对,可想到阳台那些娇嫩的花花草草,我先偃旗息鼓了。</p><p class="ql-block">笛友们在夜宵,庆祝今晚的演出。我已到儒岙。</p><p class="ql-block">我一直想诚心向吴老师敬酒一杯,可惜,要敬,也不是今晚,今晚是自愧的罚酒。</p> <p class="ql-block">暑假将近,我正筹备暑假计划,吴老师应景地发布了开展笛子暑期班的通知。欣喜之下,我生拉硬拽,把儿子也带到吴老师门下。</p><p class="ql-block">儿子虽然参加,奈何对笛子始终不甚热心。他有长指而枉费,见名师却漠视,可惜、可叹。</p> <p class="ql-block">儿子可以随心所欲,我却不愿得过且过。</p><p class="ql-block">为了提胆,也为了不扰民,我另辟场所,开始到儒岙公园练笛。清风徐来,绿荫匝地,鸟鸣起于丛枝,笑语传之旁径。我旁若无人,从基本功逐次练起,长音、八度、音阶、指运、花音等无一遗漏,循规蹈矩。</p> <p class="ql-block">我知道量变和质变的辩证关系,我也知晓欲速则不达、贪多嚼不烂的常理。在吴老师每周一次的教导下,在笛子教学视频的补充下,在日复一日的晨昏练习下,我察觉到自己重启了微弱的前进步伐。</p><p class="ql-block">有了笛子的润色,漫长的暑假有序地分割成以星期为单位的时间块。我逐日消化着吴老师教授的重点难点,不知不觉又到了暑假班的尾声。</p><p class="ql-block">那段时间的吴老师很忙,他在筹备笛子音乐会。</p><p class="ql-block">启迪艺术年度音乐会是我有限见识里的最高端,能够躬逢盛会,即使做志愿者也是莫大的荣幸。</p> <p class="ql-block">毛教授的演讲深入浅出,引得在场听众连连颔首。至于他的示范,我深为拍录视频而不能全神聆听而懊悔。</p> <p class="ql-block">吴老师的高徒们技巧娴熟,出手不凡,实在让天命之年的我羡慕妒忌。</p> <p class="ql-block">相比之下,我们成人班的节目实在拿不出手,我愧于记录。</p> <p class="ql-block">痛定思痛,我发现还是自己的笛子素养不够。我更加发疯地练习,可惜悟性不足,动辄还故态复萌,进步不再明显。不过,有吴老师赋予的信念,我相信,天道酬勤,一分耕耘,必有一分收获!</p><p class="ql-block">我曾说过,“吾之所好,尽出自学,无师无友,门径不窥”。</p><p class="ql-block">至少,笛子例外。</p> <p class="ql-block">2025年7月29日完笔,8月30日补齐视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后献丑一曲《敢问路在何方》,学笛路漫漫而修远,全在脚下。</p> <p class="ql-block">学笛日历∶</p><p class="ql-block">9月2日、“吹不快是因为指法不对。”开练筒2的半孔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