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熟有时，静待生香》

看云追月

　　初春时节，儿子的一句“想吃西瓜”，让母亲记挂心头。“早熟的瓜不能吃”，她再三叮咛，于是催促我寻来瓜种要亲自种瓜，我打开淘宝，比对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挑中了一包朴素的瓜种。

十二颗种子被母亲安放在六个一次性塑料杯里，像是安置十二个沉睡的婴儿。那一个星期里，她每天都要去看好几回，喷水、挪动位置，调整温度湿度，仿佛在完成一场庄严的仪式。直到嫩芽破土而出，她兴奋地打电话给我们报喜，语气里满是生命初绽的喜悦。

瓜苗在母亲的呵护下日渐茁壮。每次通电话，我们都能听到它们的最新消息：“叶子又长了一片”“已经一尺多高了”……后来，母亲将它们移栽到核桃树下的“风水宝地”，然后便进入了漫长的静默期——只剩下每日的施肥、浇水和拔草。我们几乎忘记了这些瓜苗的存在，直到母亲突然来电告知：“结瓜了，四个呢。”

　　暑假第一天，我们带着儿子回乡。孩子兴奋地冲向瓜地，只见绿荫掩映下躺着两大两小四个瓜，瓜纹清晰，形态圆润。我俯身轻叩，选中声音最清脆的那个。母亲见状急切地问：“熟了吗？别是摘早了吧？”我自信地拍胸脯保证，将瓜洗净冰镇起来。

两个小时后，全家围坐在餐桌前。冰镇的西瓜泛着清凉的水汽，引得众人都跃跃欲试。母亲第一个上前，屈指轻叩瓜皮，侧耳倾听后沉吟道："声音闷沉，怕是还没熟透。"弟弟接着上前，用指节轻轻敲击说："打开再说，应该熟了。"妹妹却不以为然，她仔细叩击了几下，欣喜地说："我倒听这声音清脆，该是熟了。"平时沉默寡言的丈夫也加入扣瓜环节，最终投了"成熟"一票。就连小儿子也学着大人的模样，用小手轻轻拍打瓜皮，稚气地说："西瓜说它熟啦！"

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大家纷纷对西瓜是否成熟下注。"要是猜错了，可得洗碗一周！"妹妹笑着说。看到我信誓旦旦的模样，大多数人都把赌注押在了"成熟"这一边。在众人的起哄声中，我执刀开瓜。瓜应声裂开的那刻，众人屏息凝视——然而露出的竟是粉红色的瓜瓤。"没熟？"母亲迟疑地问，众人面面相觑。我率先尝了一口，却惊喜地发现这瓜清甜多汁，果肉鲜嫩。很快，在一片赞叹声中，西瓜只剩下一堆瓜皮，而那个关于洗碗的赌约，也在欢声笑语中不了了之。

我们开始探讨：为什么瓜瓤不红？是品种问题？还是种植方法有误？咨询客服无果后，我查阅了大量资料，最终我们锁定几个可能的原因：光照不足、养分分散、需要翻瓜。

　　接下来的日子，母亲像变了个人似的：她修剪了核桃树的枝叶让阳光透入，为瓜藤掐尖防止养分分散，每天按时给瓜翻身。整个夏天，她在瓜地里忙碌的身影，与窗外飞速掠过的汽车，村落里的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形成了奇妙的对比。在这个追求即时满足的时代，母亲却用最原始的方式，教我们学习等待。

立秋前夕，母亲摘下了第二个瓜。这次的开瓜仪式多了几分郑重。当鲜艳的红瓤映入眼帘，我们不禁欢呼起来。母亲忽然起身，拿出秤具，小心翼翼地放上半边西瓜。秤微微颤动，最终稳稳停住——“1253克”，母亲一字一顿地报出数字，眼中闪着难以言喻的光彩，“这半边就二斤半呢。”这个精确到克的数字，仿佛不只是西瓜的重量，更是整个夏天心血的计量。我们分三次才吃完这个瓜，每一口都细品慢尝，仿佛在咀嚼时光的味道。

　　两天后，我莫名担心起最后两个瓜，母亲笑我多虑："现在谁还缺个西瓜？"但当晚她还是打着手电去了地里，然后空手而归。母亲垂头丧气地回来，带着几分失落责怪道："你个乌鸦嘴，瓜果然不见了。"她喃喃自语，仿佛我不提醒，瓜就会静静地在地里安然无恙。我也在心里暗暗谴责这不道德的贼，他摘走的何止是瓜，更是母亲日日夜夜的期盼。

瓜的丢失，让失落与愤懑在我们心头萦绕，但奇怪的是，不过一夜的光景，这种情绪便渐渐消散了。我们再也没有提起那偷瓜的贼，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静下心来细想才明白，原来我们早已收获了比果实更珍贵的东西。

瓜虽然被偷走了，但我们真真切切尝到了它成熟的味道，那成熟的味道是经过我们深思熟虑，辛勤付出，耐心等待的结果呀。与其说我们吃的是自己种的瓜，不如说我们品味的是探索过后成功的喜悦。在这个什么都讲究"快"的时代，母亲用一杆老秤和1253克的甜蜜告诉我们：有些美好需要时间的酝酿，有些喜悦无法被加速，更无法被偷走。

那被盗的西瓜仿佛一个寓言：真正珍贵的，从来不是即时满足的果实，而是那些愿意慢下来、耐心等待的时光。正如母亲种瓜的日子，每一天的浇灌、每一次的观察、每一份的期待，都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结出了最美的果实——那是一种在快节奏世界中，日益稀缺的安静与从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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