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厨

陳愚祖康

愚叟年近八旬，与庖厨之事结缘，已五十载矣。

每日午后四时，我便缓步踱入厨房。这方天地虽不甚宽敞，然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陈列有序，各有其所。系上老伴手工纺织的土布围裙——针线里还藏着乡愁的故事，再打开收音机，便是一段烹饪时光的开始。

买菜一事，我亦渐积心得。初夏的菜巿场，小青菜犹带晨露清凉，河鱼在盆中鲜活跳跃；肉铺老板已是老相识，总为我留好最整齐的肋排。提篮穿梭其间，挑选最新鲜的食材，心中早已盘算好一家五口的晚餐。

儿子嗜油爆海虾，媳妇钟爱砂锅鱼头，老伴最念时令农家味——𢇁瓜青豆瓣。而每当我端出咖喱牛肉煲，小孙女便高兴得拍手雀跃。至于茄汁鲳鱼、香炸猪排，更是宴客时的保留菜式。我立于灶前，见油微微起烟，食材滑入锅中，“嗤啦”一声，香气四溢——这情景，也曾被央视镜头捕捉。

烹饪之道，首重火候。我常觉得，下厨与科学实验颇有相通之处：皆需专注体察、拿捏分寸、适时调整。红烧肉须文火慢炖，炒青菜必旺火急就，其中精细，不逊于解一道数学题。

油烟升腾处，是我一个人的世界。手持锅铲翻炒之间，思绪也随之飘远：忆起人民公社大锅饭底下的焦香锅巴；想起困难时期饥肠辘辘，挖野菜、啃糠饼的滋味；回味母亲那一碗咸菜豆瓣汤，简朴暖心，特别下饭，任我风雨中奔跑；又见食堂阿姨打饭时，利落的手势与浅浅的一笑；念及新婚初下厨，菜成焦炭，惹得妻子掩口而笑；还有小孙女曾一脸骄傲地向伙伴宣称“我爷爷是大厨”；偶尔，也想到社区助餐名单上，明日是否会有我？

暮色四合时，饭菜已上桌。一家人围坐，举箸谈笑。见他们吃得香甜，我心中便泛起一种特别的满足。

人谓下厨可防老年痴呆，我深以为然。既要记忆每道菜工序，也需不断创新；人说烹饪利于健康，我亦附和。心绪愉悦，百病自远。然而于我，下厨更是爱意与责任的交织，也是平凡烟火里的诗意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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