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区牧民教我煮米饭

鄱湖牧童

<p class="ql-block">​ 做了几十年米饭,从乡下土灶到部队大锅,从几千块的进口电饭煲到各种脱糖神器,我一直以为自己早就摸透了煮米饭的门道。</p><p class="ql-block"> 直到今年五月在川西藏区牧民家,看着主人用烧奶茶的铝水壶煮出一碗米粒分明、鲜甜松散的米饭,我才突然明白,原来折腾了半辈子,我竟没真正懂过“煮饭”这两个字。</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北方人说“咱这米油性足,扔电饭煲里随便煮都香”,南方人笑“那是没尝过先煮后蒸的讲究”。我算是南北“混血”,吃过北方奶奶煮的饭,米粒油亮,嚼着有韧劲;也吃过南方外婆用木甑蒸饭,揭盖时蒸汽里飘着甜香,饭粒软得能抿出浆。</p><p class="ql-block"> 对我来说,米饭和面食都是主食,单说米饭,我确实见过不少门道。​小时候在乡下帮办酒席,几百人吃的米饭得用大铁锅先煮后蒸。老师傅总说“米浆要洗三遍,水开了再下米”,可铁锅容量有限,一锅锅煮既费时间又费力,大家忙得满头汗。也有图省事的,用开水泡米洗去米浆,让米焖一会儿,然后直接倒木桶里蒸,结果饭粒硬得硌牙,老师傅叹气:“省了力,就丢了米的魂。”</p><p class="ql-block"> 在我姑姑家,姑妈偏爱隔水蒸,米泡软了装在铝盘里,加水架在盛水的锅里,小火慢蒸。蒸出来的饭软得能抿化,可我们小辈总嫌“没嚼劲”。现在想想,那是江南人对软糯的偏爱,像姑妈说话一样,温吞却养人。</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在部队炊事班的日子,才算见识了“硬核”煮饭法。老班长掌勺时,上百斤大米倒在白铁漏筛上,漏筛架在烧开的锅上,像个倒扣的塔。“水干米就熟,火候看汽不看表”。他凭耳朵听锅里的咕嘟声,手摸锅盖的温度,就能判断饭生熟。新兵学不来,不是水多了饭黏成坨,就是水少了夹生,司务长总说:“炊事兵干得好不好,就看米饭做得好不好!”我深以为然。</p><p class="ql-block"> 那时候觉得,煮饭是门技术活,越复杂越显本事。后来上班,机关食堂的蒸箱、家里的日本电饭煲、脱糖锅……工具越来越高级,说明书越来越厚,可煮出来的饭,总缺了点“米味儿”。进口电饭煲煮的饭香是香,却像化了妆的美人,精致得没了烟火气;脱糖锅折腾半天,饭粒倒是松散,可甜津津的米香也跟着滤没了。我对着锅叹气:难道想吃碗好米饭,真得配齐“十八般兵器”?</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今年五月,我去川西藏区登山时,在高山牧民老杨的牧场找到了答案。海拔四千多米,水烧到九十度就沸腾,面条常常煮不熟。</p><p class="ql-block"> 老杨却用水壶做出一壶香喷喷的米饭:米粒颗颗分明,咬下去有脆生生的米芯,咽下去还有回甘,比我用几千块电饭煲煮的还香。​我是坐在他灶台边看他做的。铝水壶里舀几勺水,抓几把米,也不洗,直接放火上煮。水开后咕嘟六分钟,他把水壶提下来,往地上一放——就那么搁着,让余热慢慢焐着米。等我们聊着天喝了碗酥油茶,他拎起水壶,用筷子搅了几下,把底下多余的水倒掉(后来才知道,这是“沥糖”的关键),再放回火上烤两分钟。揭开盖,米香混着高原的柴火味儿扑面而来。​​“就这么简单?”我有些不敢相信。老杨笑着摆手:“米是好米,汉区来的东北米,太阳晒得足;水是雪山水,干净;火是牛粪火,温乎,还需要啥?”他没提“米浆”“火候”“脱糖技术”,可那碗饭,却让我想起小时候乡下酒席上老师傅揭开木桶盖时,蒸汽里飘着的、带着柴火香的米味儿——那才是最本真的“饭香”。</p><p class="ql-block"> 我出生在稻米之乡,做饭自然不差。但到了新环境,想把饭做好,其实并不简单。记得《读者》有一篇文章提到,被称为“煮饭仙人”的日本老人村嶋孟,他专注煮白米饭半个世纪,有一本专门研究做米饭的书,特别介绍他的煮饭故事和理念。在我看来,这也是一门学问。</p> <p class="ql-block">  四</p><p class="ql-block"> 回南昌后,我把电饭煲收进了柜子,用家里的旧铝锅学老杨的法子。不洗米(保留米表层的淀粉香),水多放一些,这是关键。煮开后焖几分钟,倒掉水,再开小火收干水汽。煮出来的饭,真有了藏区的影子:松散不黏,米香直往鼻子里钻,入口Q弹,特别是咬到米芯时那种甜甜的感觉。这才是真正的米饭。突然觉得,做饭时的等待,本身就是对米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做了半辈子的米饭,我总在追求“复杂”——从铁锅到脱糖锅,从“先煮后蒸”到“塔柱漏筛”,以为技巧越多、工具越贵,饭就越好。可老杨用最普通的水壶、最朴素的步骤,煮出了我吃过最好的米饭。原来煮饭的真谛,不在“术”,而在“心”:对米的尊重,对水的理解,对火候的耐心。就像老杨说的:“米有米的性子,你顺着它,它就给你甜。”</p> <p class="ql-block">  其实生活也是如此,我们总是学习各种“复杂的道理”,练习“高级的技巧”,认为这样才算“活明白”。但实际上,最能打动人心的,往往是藏在简单中的真诚。就像那碗藏区米饭,没有花哨的步骤,仅仅是米、水、火的相遇,却化解了半生的慌张与执着。</p><p class="ql-block"> 如今每次煮饭,我总会想起老杨的水壶。铝锅架在火上,看着水慢慢烧开,米粒在锅中轻轻翻滚,仿佛看到老杨家灶台上,阳光洒在水壶上的场景。原来,饭的滋味藏在不慌不忙的等待里,日子的滋味则藏在守住本真的简单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