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刺

军旗

　　陈玉林是湖南益阳乡下的汉子，家里守着三亩水稻田，日子过得像田埂上的草，虽不丰茂却也扎得稳根。直到日本鬼子占了县城，铁蹄踏进乡野——那天鬼子要抢家里的耕牛，那是全家活命的根本，他爹扑上去阻拦，被鬼子的刺刀狠狠挑穿了肚子。

十六岁的陈玉林那天正巧去了舅舅家，侥幸躲过一劫，可也错过了与爹共赴生死的机会。等他跌跌撞撞跑回家，母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指着牛棚里的血迹颤声说：“你爹……你爹就是在这儿没的……”稻草被血浸得发黑，零乱地铺在地上，像极了他此刻碎成渣的心。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滴在地上的稻草上，与爹的血混在了一起。半年后，他揣着娘连夜蒸好的红薯，跟着镇上招兵的队伍走了。临走前，他把爹留下的那把锈柴刀磨得锃亮，用粗布裹好塞进包袱——那是爹的念想，也是他的骨气。

刚到部队，发给他的是支老套筒，枪身比他还高半截，刺刀是焊死的，又短又沉，握在手里总觉得不得劲。训练时老兵拍着他的肩说：“鬼子的三八式，刺刀比咱们的长三寸，真要交上手，咱们先吃亏。想活命、想杀鬼子，就得比他们快半拍！”陈玉林把这话刻进了心里，每天天不亮就扎进训练场练突刺。胳膊练得肿成了馒头，吃饭时握不住筷子，就用勺子一勺勺往嘴里送；夜里躺在床上，胳膊疼得翻不了身，他就摸着老套筒的枪身，想着爹的模样咬牙忍。二个月后，他的突刺练得又快又狠，出、突、推一气呵成，快得像疾风，准得像迅雷，连老连长看了都忍不住赞叹：“这娃子，把刺刀练活了！”

陈玉林到部队第三个月时，长沙会战打响了。九月的湘北，稻田里的谷子刚染黄，风里都带着稻穗的香，可战火转眼就烧到了新墙河——他们连奉命在沿岸阻击日军。鬼子的炮火像疯了似的，炮弹落在河里，溅起的泥浆糊了他一脸，耳朵里嗡嗡作响，连战友的呼喊都听不清。冲锋号一响，他握着老套筒蹚过齐腰深的河水，裤腿灌满了泥，重得像绑了两块石头，可他脚步没停，眼里只有前方的鬼子。

　　第一个鬼子是在堤岸后撞见的。那鬼子张牙舞爪地扑过来，刺刀闪着冷光，映得陈玉林眼里的血丝更红。他猛地想起爹惨死的模样，血一下子涌到头顶——头一低，身一闪，手里的老套筒刺刀像闪电般捅了过去。拔出刀时，手腕被震得发麻，他才发现老套筒的刺刀接口松了，晃悠得厉害。鬼子倒在地上，三八式步枪“哐当”掉在一旁，那刺刀比他的长出一大截，枪身也更匀实，一看就是趁手的家伙。

刚喘口气，就见两个鬼子端着枪从侧面冲来。陈玉林心里急——老套筒的刺刀怕是撑不住下一轮拼刺，他一把拾起那支还带着鬼子体温的三八式，握在手里果然称手多了，刺刀朝前一送，比老套筒能多出半尺距离，心里也多了几分底气。

第二个鬼子吼着“八嘎”冲过来，刺刀直逼他胸口。陈玉林猛地往旁边一滚，避开刀锋的瞬间，借着起身的劲儿，把三八式的刺刀狠狠捅进了鬼子的肋下。这一下又快又准，他自己都愣了愣——这枪确实趁手，刀刃锋利、枪身稳实，一上手就见了功。

可没等他拔枪，第三个鬼子的枪托就砸了过来，正撞在他后颈上。陈玉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他咬着牙强撑着转身，凭着本能把刺刀横挥过去，划在鬼子的胳膊上。那鬼子疼得怪叫，陈玉林趁机扑上去，把全身力气都压在枪杆上，看着鬼子的眼睛从凶狠变作惊恐，直到鬼子彻底不动弹，才松开早已僵硬的手。

这时候他才觉出后颈疼得钻心，伸手一摸，满手是血。旁边的老班长冲过来，赶紧往他脖子上裹了块布条：“玉林，你咋换鬼子枪了？”他咧开嘴笑，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那是训练磕的：“这玩意儿好使，能多杀几个鬼子！”

那天他们在堤岸下守了整整一夜。陈玉林用那支三八式又捅倒了两个鬼子，枪身的漆被血泡软了，握在手里滑溜溜的，可他攥得更紧了。天快亮时，他摸出怀里的红薯干，硬得能硌掉牙，他掰了一半递给老班长：“俺娘蒸的，甜，你尝尝。”老班长嚼着红薯干，含糊地说：“等打跑了鬼子，俺跟你回益阳，尝尝你家新收的米。”

可老班长没等到那天。中午时分，鬼子的坦克冲了过来，炮弹落在他们藏身的掩体旁，陈玉林只觉得一股热浪把自己掀飞，昏过去前，他只看到老班长扑到了自己身上。等他醒来，老班长趴在他身上，后背被炸得血肉模糊，早已没了气息。他抱着老班长的尸体，眼泪混着脸上的血往下淌，抓起那支三八式，朝着坦克的方向连开了三枪——他知道打不穿铁甲，可就是想打，想为老班长报仇，想为爹报仇。

　　后来打扫战场，战友在他的包袱里发现了那把磨得锃亮的柴刀，还有半块没吃完的红薯干。有人说，陈玉林那天拼到最后，刺刀都弯了，他就用枪托砸，用拳头打，直到后续部队赶过来，才把浑身是伤的他从死人堆里救出来。

向抗战英雄们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