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影）一张合影里的故事

艾君

这是一张在结核病疗养院拍摄的相片，与我合影的两位美女，也不幸患有肺结核，当时我们住在同一个病房，算是患难与共的伙伴！至今已记不全她们的名字，只回想起初次碰面怯生生地自我介绍：“我叫春晓，出生于春天的早晨”；“我叫秋子，出生在秋日的夜晚”。凑巧得很！她们父母均不约而同地把出生季节、时间融入名字中。那么，此文中就叫春姐、秋子呗。

由于命运的安排，让我们走到了一块，三个年轻姑娘儿，十分难得落在同一病室。“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年龄接近，童心未泯，在与病魔的抗争中尽量想法子苦中作乐。嘻嘻哈哈、吵吵闹闹，真符合了“三个女人一台戏”的说法。我们同进同出，形影不离，成了趣味相投的好友，相守相助的好伙伴。

这照片是春姐男友在某次探望时带来相机拍摄的。当年相机需装胶卷，去相馆冲洗。不像现在手机方便，随便一举一按即成像。春姐约我们一同前往，人家即将成为夫妻，我们挤在中间算什么？奈何盛情难却，还是扭不过她的一再邀请。如今40余年过去，再重新翻看，成了那段特殊时期的真实记录，珍贵留念。

照片靠左边的是春姐，文静雅致，温柔和顺，当时她26岁，是我们中的大姐。她是省电视机厂职工。男友由军队转业，任该厂保卫科科长。自述在一次例行婚检中发现疾病，对于即将步入婚礼殿堂的他们，无疑是个沉重打击和考验。当时春姐极度惊恐，悲伤落泪。其男友经多方咨询，认真考虑，决定延期婚礼。为方便照顾，利于康复，有效诊疗隔离，将她送进结核病疗养院。

站在C位的是秋子，来自丽水，她与我同年，都是22岁。活泼开朗，机智秀丽，刚跨出师范学院大门，在入职体检中发现肺部结核病灶。虽不是很严重，但她爸妈都是中学老师，行事非常严谨，为慎重起见，还是送来省城确诊、规范治疗，亦来到了此处。

我因骤起高烧咯血，经摄胸片确诊肺结核。当年已是大四，正面临期末考试，紧接着就要奔赴各地临床医院毕业实习。在这关键时刻我却掉了链子，无法再继续学业。由于初治持续半月高烧不降，头痛欲裂，同学们不放心！特别是室友大姐，担心我家乡没有专科医院，医疗条件不如省城，因此在离校前经学校联系，将我安顿到结核病疗养院。入院当天测体温40.2度，直接把当班护士吓坏：“赶紧躺下，别晕倒了！”

疗养院收住的都是病情相对稳定患者，没有危重急症，且大多数来自条件较好的企事业单位，活蹦乱跳的年轻人不在少数。大概与这年龄段出生的人未接种“卡介苗”有一定关系吧？基本上不必卧床，不用输液，均活动自如，以服药、观察、休养为主。医护人员工作亦较为轻松，闲时过来凑热闹，与病患打成一片，调侃嬉笑，相互扯皮，其乐融融。

为了活跃气氛，相互交流，疗养院还定期组织座谈会、娱乐活动。新来者进行自我介绍，老病号唱歌、朗诵、说笑等表演拿手好戏。记得入院不久，大家起哄要我表演节目，可我在这方面明显缺乏天赋。怎么办？便拿刚写就的随笔《黄叶》朗诵一遍，大致意思是：迷茫走在马路上，无意环顾周遭一切。突然，一枚黄叶悠悠下落身上，心想：咋回事？还刚刚是初春，怎么叶子就黄了呢？举头观望：高大的树上新芽满枝，迎风招展，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我心顿生悲凉，不免怜悯起这枚被树抛弃 ，因病零落的黄叶来，小心将它托在掌心，带它来到江边，轻轻放入水中。去飘游吧！小小黄叶。让清甜江水将你滋润，让粼粼波光一路伴随，愿你一路凯歌，奔向远方。声音刚毕便迎来热烈掌声。好几位病友说：听哭了！从此，大家认识了我，热情打招呼，都知晓这里有位医学生。

疗养院建在郊外小山包上，当年那里有象山结核病和望江山肝病两个疗养院。往远眺望，周边全是农田，没有街道商店和剧院；院内条件简陋，亦无图书馆、活动室等供消遣，整天无所事事，未免单调寂寞。尽管我们几个会折腾，但漫长日子里，便感无趣透顶。

出去散步，在路边采几枝野花，回来插在瓶上，增加一分情趣，被病友们笑作未长大的“小伢儿”。某天，看到满山遍野茉莉花，或是当地农家种植，眼馋地摸摸这又闻闻那，流连忘返，恋恋不舍。老农见之大方采集一束送我们，乐得足足兴奋好几天。

确实的，我和秋子就像两个顽皮大孩子，时时设法捉弄，处处各种捣蛋。某次晚饭后出去游荡，看到河旁芦苇丛里有许多大蚂蚱，于是抓进瓶里带回，悄悄放到病友蚊帐上，偷偷观察动静。听到她们惊呼，赤脚冲出病房，笑得前俯后仰，以此为乐。

有一天，我们听说望江山疗养院风景优美，但那里正在修整，对外暂未开放。我们很想见识一下，进不去咋办？便绕着围墙寻找，从破损门洞钻了进去。院子够大超美，比我们住的象山疗养院气派多了！无奈三个路痴，开心溜达没多久，便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了。本想来回近，没必要请假，害得医护们好一通寻找，还差点耽误晚餐。难免次日被护士长一顿训斥！吓得春姐连说：再也不跟我们瞎折腾了。

我们三个合在一起，总是春姐最吃亏，最大度，也最有分寸，最明事理，因此常遭受我们的联手“攻击”。那天她刚换上件新体恤，秋子朝她瞟一眼就抱住我哈哈大笑，起初我还不知所以然，但看到白体恤上的红色英文“kiss me"，也坏坏地笑起来。她被笑得莫名其妙，以为又被恶搞挂上什么标签。

当然，我们不是仅干“坏事”，也帮忙做了不少好事。待我病情好转，请假去城区买回笔墨纸砚，唐诗宋词，供大家背诗写字学画画，以寻求乐趣消磨时间。护士长看到我毛笔小楷写得不错，就叫我替她们抄写“医护守则”“规章制度”等，装框挂到办公室墙上。

秋子漫画画得好，于是三人分工，各行其职，密切配合组成搭档。将走廊里的宣传栏进行每两周一次的更新。女管家护士长对我们是连哄带骗又教训，既怒目圆睁，又和颜悦色。

两个月强化疗程结束，减药观察半月，就前后出院了。最早离开的是春姐，她一步三回头地跟在男友后面，依依不舍与我们道再见！那刻的不舍，留恋的眼神，至今仍记忆犹新。秋子出院比我早两天，那天她迅猛转身将我紧紧拥抱，附耳对我说：“别忘了写信！”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心头，传遍全身。

转眼43年过去，不知她们现今如何？起初我们还记得相互通信，后来，工作、生活，老人、孩子……总有忙不完的事情，相互也就慢慢淡出了记忆。但在我内心深处，一直为这段生病的经历珍藏着一份记忆，那是患难中的惺惺相惜，是患难中的乐观与豁达，是患难中的姐妹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