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潍县“西关高一把刀”

新华

西关大街静卧在古官道上，东起潍县城西月河，西至望山阁，长三百四十步，十二步宽，一步一春秋。高家祠堂的飞檐挑破潍县的天际线，渤海高氏的血脉在此处生了根，结出两进士、八举人的功名，也结出了一把刀——“西关高一把刀”。

这把刀，不割肉，不砍柴，只削石。高家世代以刻碑为业，刀锋所至，青石绽花，文字便从石芯里长出来。西关阁下的庙会人潮里，常有外乡人挤到高家碑铺前，只为摸一摸那刀痕的深浅，仿佛触到了潍县文脉的筋骨。

刀亦有魂，高氏独坐铺中，将刀刃贴上朱砂。此乃秘传的开锋礼——刀刃蘸的不是水，是五道庙里“老师父”像前供奉的香灰。高家人笃信，沾了这灵性，刻的碑才能镇邪禳灾。刀锋游走碑面时，隐约有金石相击之声，竟似呼应着三仙祠里“胡三太爷”塑像袍袖间的风鸣。

到了高芗岩手上，刀尖竟活成了笔锋。他是清代至民国时期著名书法家，其书法以汉隶、魏碑见长，主张追本溯源、取法高古，在继承传统馆阁体的基础上大胆革新，风格独特。 ‌他刻的《北海高氏族谱》序文，字字如骨立，金石气扑面而来，一刀一划皆是祖宗的魂灵在石上行走。

刀光流转间，高家十八世孙高小岩十岁执笔。他习汉隶魏碑，笔下铁画银钩，分明是祖传刻刀在纸上的还魂。西关小学堂的童子们常见他立于龙王庙残碑前，指尖悬空描摹，如刀客试刃。某年关帝诞辰，他见匠人重塑青龙偃月刀，八十二斤精铁被朱砂开光的刹那，忽然彻悟——祖辈那把刻刀，早化作他腕底雷霆，在《郭园诗钞》的石刻上劈出万千气象。

高氏刻刀最锋利处，竟在收鞘时。及至暮年，高小岩将毕生墨宝尽捐潍坊档案馆。高家这把刀，从石纹游入纸筋，最终归藏于天下公器。

高家的刀终究不是刀，是潍县人凿穿浮世的錾子，在光阴石壁上刻下三样东西：举人进士的功名是给朝廷看的，档案馆的捐册是给后人看的，唯有市井间口耳相传的“西关高一把刀”，才是给自己看的。

深秋薄暮里，风从古官道掠过衰草，恍惚仍是旧日驿马蹄声。急递总铺的印戳早以不知所终，而刻刀游走的痕迹在石碑的肌理间愈发清晰，如一条隐秘的暗河，在水泥森林之下汩汩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