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呵,生命交给存在,生命早已存在,</p><p class="ql-block">那在大海的浪涛中回来的时间,</p><p class="ql-block">那从不回头退却的时间</p><p class="ql-block">过去并不过去,它是一直挨近现在的,</p><p class="ql-block">默默地流入下一个消失的瞬间</p><p class="ql-block"> (蔡其矫译《太阳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90年,墨西哥大诗人帕斯荣获诺贝尔文学奖。他的代表作《太阳石》成为世界诗坛瞩目的经典。《太阳石》博大精深,奇诡朦胧,要读懂它并非易事。</p><p class="ql-block">太阳石是古代墨西哥阿兹特克人的太阳历石碑,1470年至1481年刻凿而成,1790年出土于墨西哥城,是印第安文化的象征。帕斯用它作诗的题目和主导意象,自然是寓意深远。他说:“《太阳石》的诗句数目恰好是金星公转一周的天数。金星与太阳的汇合是在584天的圆周运动后实现的。我使得这首诗在584句诗之后同样汇合。金星是个双重行星:昏星和晨星。在前哥伦布时代的墨西哥,克查尔科阿特尔同时是:星星,鸟和蛇,诗歌就是在这个神话——天文学的基础上展开的。我的意思是:在神话周围的时间上插入一个属于一个代、一个国家、一个时期的人不可重复的历史。”(1)所谓神话时间,就是印第安人所相信的时间是圆形循环、永生的。也就是说,《太阳石》的结构不仅是金星公转一周的天数,而且是根据印第安人神话的圆形时间来构思的。所以,长诗的开头六行与结尾的六行是重复的,构成全诗一种圆形循环的结构。对于时间的思考,是《太阳石》的主题。</p><p class="ql-block">但是,整首诗并不只是叙述古代印第安人的神话时间。它只是《太阳石》结构的框架,而诗歌的基本内容则是对“一个代、一个国家、一个时期的人不可重复的历史”的沉思(即对西方文明的线性时间的思考):作为个体的人,只有一次生命,是不可重复的,其生存时间在历史的长河中,只是瞬间;即便是人类历史上伟大的人物和事件,也不过是昙花一现;但在每个个体身上,又包含着作为人类全体的可以不断重复的基本体验,如爱情、死亡、愿望等(这就像印第安神话中的星星、鸟和蛇,可以是同一物)。这样,瞬间与永恒就同时并存于个体的生命之中。帕斯将这两者不断循环对比,形成了一种在冥想中思辨的意识流。实际上,这就是对人类三个古老的哲学难题:时间、自我、生死,进行全新的思考,因为它是以印第安人古老的神话时间为参照物。</p><p class="ql-block">《太阳石》,既是墨西哥印第安文化与西方文明的一种对比,又是一种对话。具体而言,是把印第安民族的圆形循环时间,与西方现代文明的线性发展时间,进行比较和对话。《太阳石》不仅是时间性的结构,而且是史诗性的结构。因为它是在多元文化的不同时间的交叉中,重新沉思人类的基本处境。</p><p class="ql-block">帕斯之所以能取得如此辉煌的成就,首先在于他很好地、甚至可以说是完美地将民族性与世界性融合起来。他热爱自己的印第安文化,并且以此为立足点,孜孜不倦地吸呐世界文化。帕斯是学者型的诗人,是二十世纪世界诗坛最博学的诗人之一。只要把他的《太阳石》,与同样是表现美洲印第安文化、同样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智利诗人聂鲁达的代表作《马丘·比丘高峰》相比,就会发现《太阳石》更胜一筹。因为《太阳石》具有更博大的世界意识、和多元文化的比较思考、以及集大成式的现代技巧。</p><p class="ql-block">当然,历史也给了帕斯更多的机遇。他一生都处在世界现代诗潮发展的关键的时机,可以说生逢其时。不仅积极参加超现实主义等西方现代派的诗歌运动,深入研究意象主义和存在主义;而且又受到后现代主义思想的启发,对于本民族文化和西方文化有着更加周全而辩证的思考。《太阳石》创作于1957年,正好处在世界文学发展的重大转折点上。那时西方现代主义已经结束,正在进入后现代主义时期。所以,他才能做到博采西方各种现代诗歌流派之长,又能独僻蹊径,开一代新诗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帕斯的《太阳石》,能给我们以成功的经验,和宝贵的启迪。《太阳石》中译本已有四种。前三种系翻译家所译,最新的一种为著名诗人蔡其矫所作。翻译家的长处在于,对两种不同的语言有着丰富的知识和修养;但由于本身没有诗歌创作的经验,缺少诗歌语言的敏感,往往忽视了原诗的旋律。或者说,倾听不到原诗的韵律。倘若捕捉不到原诗的旋律,诗行的词语翻译的再准确,其译诗常常缺少整体贯注的生气。</p><p class="ql-block">所以,帕斯说:“词语经过我们的耳朵出现在我们的眼前,倾听一首诗就是用我们的耳朵去看这首诗。”</p><p class="ql-block">作为一个著名诗人,蔡其矫有丰富的译诗经验,他翻译过惠特曼、聂鲁达、埃利蒂斯的诗作,曾受到诗界广泛的赞誉。2000年所译的《太阳石》,更是呈现出一种炉火纯青的功夫。帕斯说:“要理解一首诗的涵义,首先是倾听这首诗。”蔡其矫是用心灵,去倾听并准确地捕捉到《太阳石》所特有的圆形循环的旋律,所以,他翻译的“时间回廊”,就比其他人所译的“时间走廊”更精确。他所翻译的“轮番回归,以圆满的循环 / 不断来到”,就比别人翻译的“前进、后退、迂回、总能到达 / 要去的地方”,更完整地传达出《太阳石》时间循环的的原意。他大量采用倒装句式,造成一种语言的流动和回旋,非常富有音乐感,精确地传达出原诗的节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爱就是去战斗,如果两人接吻</p><p class="ql-block"> 那样世界就会起变化,希望需要肉体</p><p class="ql-block"> 思想需要肉体,翅膀在</p><p class="ql-block"> 奴隶的肩背萌发,世界是真实和</p><p class="ql-block"> 可知的,酒就是酒,水就是水</p><p class="ql-block"> 去爱就是去战斗,去开门,</p><p class="ql-block"> 去结束一大串的幻影</p><p class="ql-block"> 永远在锁链中,永远被一个</p><p class="ql-block"> 没有脸孔的主人宰割:</p><p class="ql-block"> 倘若两个人</p><p class="ql-block"> 互相对视世界就会起变化去看见</p><p class="ql-block">去爱就是去脱下我们名字的衣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蔡译《太阳石》语言的最大特色,是一种新的“生成性语言”。它既不是对原作的简单直译,也不是采用现有的汉语语言;它是在原诗的启发下,经过诗人的再创造,产生一种新的“生成性语言”,给当代汉诗语言带来新的艺术表现力。蔡译的语言是当代中国生动的口语,但这种口语又经过诗人的精心提炼,已转换成一种新的诗歌语言,充满着汉语的简洁、凝炼和音乐感;准确而流畅地传达出《太阳石》所特有的对生死的冥想。这样生动、纯净和富有弹性的语言,消除了译诗、特别是直译难以避免的晦涩和生硬。这样的译诗,已经不是通常所说的翻译,而是一种艺术的再创造。</p><p class="ql-block">蔡其矫是真正理解和把握了《太阳石》的内在精神,并以诗人的耳朵,听到了这首诗的独特声音。他所译的语言,达到了一种“神似”——那种纯净、冼练、流畅的现代口语,具有行云流水般的节奏,使整首译诗流动和旋转起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继续我的冥想,房间,街道,</p><p class="ql-block">我通过时间的走廊摸索我的道路,</p><p class="ql-block">我上下梯级,手扶墙壁</p><p class="ql-block">原地未动,又走回</p><p class="ql-block">开始的地方,我寻找你的脸,</p><p class="ql-block">在一个没有年龄的太阳下,我身边</p><p class="ql-block">你同行如一棵树,你走过如一条河</p><p class="ql-block">跟我说话如一条河的流淌,</p><p class="ql-block">你生长如我手中一枝小麦,</p><p class="ql-block">你悸动如一只松鼠在我手中,</p><p class="ql-block">你飞翔如一千只鸟,而你的笑</p><p class="ql-block">是如同大海的浪花,你的头</p><p class="ql-block">是我双手中的一颗星,世界</p><p class="ql-block">再一次充满绿意,当你微笑</p><p class="ql-block">吃下一粒橙子,</p><p class="ql-block"> 世界改变了</p><p class="ql-block">如果两个人神醉魂迷,躺倒</p><p class="ql-block">在草地上,天落下,树</p><p class="ql-block">升起,空间将无物只有光明</p><p class="ql-block">和寂静,为鹰的眼睛</p><p class="ql-block">开放的空间,云的白色部落</p><p class="ql-block">悠然飘过,体重抛锚</p><p class="ql-block">灵魂驶出,我们失落</p><p class="ql-block">我们的名字并在蓝与绿之中</p><p class="ql-block">漂流,全部时间什么也没有</p><p class="ql-block">发生,除了幸福地流逝的完美的时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中国,优秀的翻译诗是太少太少了。许多不懂外语的诗人,就是通过三流的译诗而认识西方现代诗。误以为西方大师的经典就是这样的晦涩而生硬,也常常用这种晦涩而生硬的语言写诗。所以,认真读一读蔡其矫所译的《太阳石》,对我们正确认识西方现代诗,正确比较译诗的优劣,以及如何创造新的“生成性语言”,是大有益处的。</p><p class="ql-block">我想,凡是吟诵过蔡译《太阳石》的读者,都会怀着敬意感谢这位83岁老诗人的艰辛劳作,因为他使我们更准确、更顺畅地进入帕斯那美妙绝伦的艺术世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他们的死是他们现在生命的塑像,</p><p class="ql-block">一个永恒的存在无终止地空无,</p><p class="ql-block">一个幻影的王规定你的脉博</p><p class="ql-block">而你最后的表情,一个生硬的面罩</p><p class="ql-block">是模型盖住你变化的脸,</p><p class="ql-block">那是我们为生命竖的纪念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注:1990年10月,帕斯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国内多家出版社争相出版帕斯的作品。《世界文学》1991年第3期迅速刊出“帕斯专辑”,主打的是北京大学拉美文学专家赵振江,从原诗西班牙语译出的《太阳石》。1992年8月,花城出版社推出赵振江《太阳石》的单行本。1991年9月,重庆董继平从英译本译出《帕斯诗选》,内收《太阳石》,由北方文艺出版社出版。1992年4月,漓江出版社推出朱景冬等译的《太阳石》,收入“诺贝尔奖作家丛书”。</p><p class="ql-block">现在网络上流传的主要是赵振江《太阳石》的译本。蔡其矫译的《太阳石》,最早由福建畅想文化发展有限公司编印,内部出版的小册子。后来蔡其矫后来又作了大量的精心修改,定稿后的《太阳石》,收入《蔡其矫诗歌回廊》译诗系列《太阳石》,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9月出版。</p><p class="ql-block">期盼有热心的读者,能将蔡其矫译的《太阳石》,制作后传到网上,让目前这个最好的译本流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