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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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class="ql-block">  午后,昏睡中突然被手机铃声吵醒,迷迷糊糊地抓起手机,是一位女孩低沉地声音:“叔叔,我是小雪,我父亲这个礼拜六要立碑子,您能来吗?”</p><p class="ql-block"> “啊!是小雪啊,能,一定去!你到时候给叔叔发个定位。”回答完小雪的邀约,脑门突然间如针刺一般,倏然间灵性过来,还想多问孩子几句话,小雪:“好的,谢谢叔叔。”急切地挂了电话。</p><p class="ql-block"> 小雪的父亲名叫呼延健硕,是我三十多年前在北方修铁路的时候认识的一位老兄,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一切都已时过境迁,至于为什么这个时候孩子要给养父立碑子,我不得而知。</p><p class="ql-block"> 没有了睡意,便起身来到茶台中间,习惯性地打开窗户,点上一根烟,抬头仰望窗外夕阳如血的天空,漫天的云彩如涂抹了深红的赭色,染红了西边浩渺的天际,唉!人间有多少年轻的生命没能跨过岁月的奈何桥,留下许多遗憾和牵挂而撒手人寰,呼延大哥便是。</p><p class="ql-block"> 公司成立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原属于煤炭部89和90工程处,是西北地区最大的基建施工单位,各个工程处在全国各地不是建煤矿就是修铁路,基建职工早已经习惯了四海为家的漂泊生涯。</p><p class="ql-block"> 1988年财经专业毕业参加工作,1989年的秋天根据工作需要便离开机关财务处到北方修铁路搞基建,成为铁路建设指挥部的一名财务管理人员,主管基本建设财务的核算和工程结算工作。</p><p class="ql-block"> 记得1990年国庆节前,淅沥的秋雨已经下了十多天,除了隧道和涵洞施工外,铁路沿线地面工程全部停工,一天下午,坐着指挥部的北京吉普从县城的甲方筹建处工程结算返回的时候,车子经过一个小山村的时候,不小心滑入了道路边泥泞的水坑中,司机用尽了各种办法和多年的驾驶经验,也没能从水坑中把车子开出来,而且右前轮越陷越深,他擦擦脸上的汗水和泥巴,无奈地看着我说:“完蛋了,开不出来了。”</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我更是爱莫能助,想着赶天黑回到指挥部吃晚饭的计划看来要泡汤了,肚子也开始饿的咕咕叫,阴沉沉的天空中细雨无情地飘洒,我失望地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和雨水,心情瞬间慌乱和焦躁起来。</p><p class="ql-block"> “咋了?车子陷泥坑里啦。”车后传来一人问候的声音,接着便是几声沉重的咳嗽声。我急切地回头一看,一位瘦高个的男人走了过来,头上带着一顶破旧发黑的草帽,肩膀上抗着一把铁锨,走近车子前面低头凝视了半天,自言自语地说:“这不能再动了,越动会越陷得深,得叫人推车。”他说话的时候,感觉喉咙里像是有痰似的,听着声音有点沙哑。</p><p class="ql-block"> 他的到来,对于处于困境中的我俩来说,好像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我便急切地问他:“大哥,您看得多少钱?给咱赶快叫人推车吧!”说完,目不转睛地看了一眼站在雨中的高个子男人,他大约有四十多岁,粗布衬衫上有几个小小的破洞,裤子卷在膝盖上,光着脚丫踩在泥泞的水坑中,这样贫穷的外表就是狮子大张口,我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他转身低头重重地咳嗽了几声,然后绕着车子又转了一圈,但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话。</p><p class="ql-block"> 看了半天,他只简单地说了两句话:“你们等着,我去村里叫人。”说完,转身离开了车子,一步三滑地拐进了一道巷子,风雨中依然传来他不断地咳嗽声。</p><p class="ql-block"> 我纳闷地对司机老兄说:“这人也没有说多少钱就给咱叫人去了,不会讹诈我们吧?”</p><p class="ql-block"> 司机抬头看看阴沉的天空,又低头看看陷入泥坑中的右前轮,生气地在保险杠上跺了几脚,然后叹息了一口气说:“唉!管他那,先把车子推出来再说,钱要得多了我认一半,你小兄弟放心!”</p><p class="ql-block"> 二十多分钟过去了,此时,风雨交加中的我觉得时间是那么地难熬和漫长,心急如焚地目视瘦高个消失的巷子口,在我俩忐忑和慌乱的时候,那位大哥突然带着十几个人从巷子里走了过来,好多人手里都拿着各种工具,远远望去,有人带着草帽背着绳子,有的身上披着一片塑料布手里提着一把锄头,像一群难民一样哩哩啦啦地向吉普车的方向走来,看着由远而近的人群,我和司机面面相觑,顿时心里有点胆怯起来,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不知道下来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p><p class="ql-block"> “你上车挂低速档,稳住油门,我们前面拉后面推先试一试。来,大伙在后面和右边推车,听我的口号一起使劲,咳咳!”瘦高个说完接连咳嗽了几声,只见他站在风雨中指挥几个身强力壮的村民在前面拉车,其余的去后面推车,在他声嘶力竭的口号和咳嗽声中,只见车子后面的排气管喷着黑烟,后轮飞速地转动,车后泥水飞溅,浓烟和溅起的泥浆不断飞入车后淅沥的阴雨中,在人们的口号声和机器不断的轰鸣声中,吉普车慢慢地从泥坑中开了出来,而车子后面推车的几个人已经被泥浆裹满了全身,瘦高个子的大哥让我仔细找了半天才在人群中认了出来,看着眼前村民的情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样去感谢他们了,心里突然改变了主意,村民要多少钱我们都毫无怨言了。</p><p class="ql-block"> 但最后的结局出乎我们的预料,那位大哥竟然一分钱也没有要,还把我们带到他家洗脸、泡茶,端出媳妇刚刚蒸好的红薯和金灿灿的玉米发糕,让我们吃饱了肚子也解了干渴,他的家有三孔窑洞,室内看起来家徒四壁,但两口子非常地热情,朴实厚道。</p><p class="ql-block"> 那次邂逅相遇,让我认识了这位瘦高个的大哥,他名叫呼延健硕,但确实有点名不符实,他并不健硕,而且告诉我们他有肺痨,年轻时在生产队当队长,带着大伙顶酷暑战严寒,平整土地修梯田,下水塘挖淤泥,一年四季风风雨雨的辛劳,一次重感冒后没当回事,不成想得了肺病,他说话的时候,常常咳嗽不断,有时脸色涨的通红,我看他人很瘦,脖子上的喉结很大,鼻子高挺,眼睛大眉毛粗重,原来他们是匈奴的后裔,北魏民族大融合的时候从北方草原来到黄土高原,世代繁衍生息一直到现在,他之所以复姓“呼延”也让我找到了答案。</p> <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 认识了呼延大哥后,每个月底来回县城工程结算,路过他村子只要方便都要去拜访呼延大哥,久而久之我们慢慢地熟悉起来,一来二往中也对他有了更加深刻的了解。</p><p class="ql-block"> 他虽然热情与好客,但年轻的时候下过煤窑,结拜过“摸金校尉”(盗墓者),一度四海浪荡,过门不久的媳妇看他不是过日子的人便离他而去,在父亲严厉的皮鞭下,他咬破嘴唇剁了左手的小拇指,立志改邪归正,几年后才重新成家立业,考虑他的身体状况以及知遇之恩,让我萌生了让他脱贫致富的想法。</p><p class="ql-block"> 那时,工地上急需料石、沙子及石渣,料石及石渣砌护坡用量大,不远的山沟里可以就地取材,沙子可以到公路边去挡那些来回拉煤的车辆,让司机从灞河那边拉回来,本身拉煤车辆来时几乎都是空车,经过协商,许多司机都愿意捎脚,可以挣点烟酒钱,多少给点就行。在我和司机的帮助下,呼延大哥凭辛苦和汗水挣了点钱,有一次下工地偶遇他和年轻的媳妇吃力地用架子车拉运石头,看他汗流浃背的样子,虽然有点心疼,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给他和村民找活干,并催促工程处尽快给他结清料款等,让他心里踏实点,也挣点看病的费用。</p><p class="ql-block"> 后来,为了公路边挡沙子他和媳妇还发生了矛盾,闹得差点离婚。呼延大哥知道媳妇小他将近十岁,是从宜君深山里嫁给他的,而且结婚时人家还是姑娘,人长的水灵又漂亮,非要白天黑夜的去公路边拦卡车挡沙子,更有的司机想带着她去省城装沙子,还给她小费,呼延大哥那能放心如花似玉的妻子为了钱而冒风险,他曾经都是走江湖的人,深知人心叵测,弄不好媳妇会羊入虎口,为此两口子没少吵架,他说这些事情的时候,媳妇听了半天憋出一句话:“穷的叮当响自己身体又不好还不让我去挣钱。”</p><p class="ql-block"> 呼延大哥也有开心的话题,他和媳妇闹了一次大笑话,给我们叙述的时候惹得大家笑得前仰后合。呼延大哥和新媳妇结婚几年了,破旧的院子里竟然没有个厕所,有一次月黑风高夜,媳妇闹肚子要他作伴到院子外面的一个土窑洞里解大手,突然窜出的不知什么动物吓得两人屁滚尿流,泛着绿光的眼睛惊得两人魂不附体。天亮后两口子开始在院子里建厕所,院墙外面挖个深坑埋下一个水缸,院墙根处掏个洞与院子里连接,工程完工一段时间后,他要经常挑着大粪送到塬畔的果园里,说是苹果熟了让我们吃,有一次我和司机前面挑水,他挑着粪桶在后面,我们一同去看他的果园,一路上想着硕果累累的果园,早已经垂涎三尺,可到了地里一看,原来稀稀拉拉几棵小苹果树,还说五年后保证我们吃上香甜的果子,我俩听了只是傻笑,也不好意思回答他,心里只是纳闷上了大粪的苹果会香甜吗?</p><p class="ql-block"> 一年后,呼延大哥肺痨的毛病有点加重,咳嗽中常常带有血丝,他的媳妇听邻居说有个偏方可以治疗,就是用产妇生孩子的时候,婴儿在母体中的包衣焙干捣碎后冲水喝,后来邻居媳妇生孩子他媳妇弄回来原料进行了加工,听他说味道特别腥,但为了治病,什么方子他都愿意试一试,只是为了延长有限的生命,好留下个后代是他两口子多年的梦想。</p><p class="ql-block"> 斗转星移,两口子一直没有孩子,最后考虑他的身体,便产生了抱养孩子的想法,经过多方打听后孩子有了着落,一个远方亲戚因为孩子多愿意过继一个,接孩子的时候是我们的吉普车,早晨出发时天色阴暗,北风呼啸,不久天空中飞雪飘舞,等回来的时候地面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的白雪,四周的原野上白雪茫茫,好在车子调成了四驱,安安全全地接回了刚刚满月的一个女婴,孩子的名字也是我们给起的,叫“小雪”,也缘于那天漫天的飞雪。</p><p class="ql-block"> 一年以后,我也成家有了孩子,只是爱人的奶水不够,孩子常常饿的嗷嗷哭叫,在指挥部居住的那段日子,呼延大哥经常让媳妇熬几个小时的猪蹄汤,说可以下奶,他和媳妇一路小心地送过来,感动得我们不知道说什么是好,每次回去的时候都会给小雪带许多好吃的东西和奶粉。</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 呼延大哥为了小雪差点重操旧业,铤而走险。</p><p class="ql-block"> 1995年的秋末冬初,我被派往深圳去参加全国会计知识培训,参加工作后还没有出过远门,单位开了证明才能坐飞机,那时能坐飞机是我人生的第一次,心里既激动又胆怯,呼延大哥知道后,说他从来没有见过真飞机,坐飞机更是奢望了,一个得了不治之症的人,这辈子能见见真飞机也算是哪个年代一件幸运和期盼的事情了。</p><p class="ql-block"> 我当然得满足呼延大哥的愿望。登机的前一天他和我坐长途客车先到了机场,晚上和我住在机场招待所,从进房间开始,他一直站在招待所三楼的窗前,遥望飞机在震天地轰鸣声中起飞和降落,看得他激动得像个孩子,脸色潮红,兴奋不已。</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登机之前,他送我到候机大厅,我请他在大厅的一角先是喝了一杯咖啡,他笑着说苦得很,后吃了一碗牛肉面,他说贵的不行,后来大厅转悠的时候,给他买了两包苏打饼干,让他在返回的时候路上吃,而他却说饼干要给小雪带回去,他一片也没舍得吃,只是低头闻了闻,然后小心地装进自己的上衣口袋里,看见他慈爱的举动,我又多买了两包,嘱咐他长途客车路远一定路上要吃点东西。</p><p class="ql-block"> 时间还有两个小时就要登机了,我让他赶快去公路边坐车,看看天色阴沉,冷风呼啸,我担心下午有雨雪,催促他赶快去坐车,因为从机场到公路边还有一段距离,临走的时候,看他在冷风中哆嗦的样子,又多看了几眼他瘦弱不断咳嗽的身体,顺便把单位发的厚夹克硬披在了他的身上,算是送给他快过年的礼物吧,本身南方热也用不上厚衣服,但更难为情的事实我也不敢告诉他,从早晨起来我就发现他脸色浮肿,眼帘肿的像桃子一样,而且咳嗽声音沉重,真到了我们分别的时候,天空中更加阴沉,看着他依依不舍的转身离去,远望他咳嗽得驼肩弓背的背影,陡然间泪水溢满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怎么也想不通,人穷又可怜咋都让他摊上了。</p><p class="ql-block"> 我从深圳学习回来的时候,给小雪带了好多南方产的水果,给呼延大哥带了茶叶,给嫂子买了一条围巾等去了他家。闲聊的时候,他低声地对我说:“兄弟,你去学习后我差点犯了大错,进了监狱。”</p><p class="ql-block"> “啊!为啥?”我诧异地看着他疲惫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媳妇在厨房做饭的时候,他告诉我从机场回来的当天晚上,小雪发烧引起肺炎,住院抢救的时候要许多治疗费用,看着孩子可怜难受的样子,望着媳妇焦虑无奈的表情,他转身低头回家,接连抽了几根烟后,从鸡窝里找出结拜弟兄送的“摸金校尉”(盗墓)工具,给矿灯加了硫酸,仔细擦拭及研究了一番“寻龙尺”,说到这里的时候,我问他什么是“寻龙尺”?他简单地说就是探墓的工具,可以探测到地下的金属等,说这是行话。</p><p class="ql-block"> “让我看看。”</p><p class="ql-block"> 他遗憾地叹息了一声说:“砸了,扔到井里啦。”</p><p class="ql-block"> “为啥?”我不解的问。</p><p class="ql-block"> 他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哀叹一声后说:“差点要了我的命。”</p><p class="ql-block"> 原来小雪的重病,他决定最后干一把,赌一次。五里路外靠近山畔的古庙后面有三棵松树,树的后面有古墓,大墓前面有许多破碎的瓦片,不是官墓就是财东家的老坟,结拜兄弟进去之前已经多次探视,所有秘密都告诉了他,古墓里面一定有宝贝。</p><p class="ql-block"> 天黑夜静,他精心装备一番后一路狂奔来到古庙的松树下面,月光清冷地透过树枝漏射在他的脸上,他摸摸脸上冰冷的汗水,心口突突直跳。走过一片蒿草,顺便坐在大树下一块平滑的石头上,想平复一下狂跳的心脏,静等后半夜时辰开始挖掘白天已经探测好的龙穴。</p><p class="ql-block"> 四周风声鹤唳,猫头鹰凄厉的叫声从大树上传来,秋末的寒风深夜中愈发刺骨,远处的山林松涛阵阵,四周的黑暗仿佛有巨大的黑手要抓走自己似的,他惊恐中拿出一个干辣椒填进嘴里嚼起来,瞬间热汗代替了冷汗,压抑住了自己狂乱的心跳,重重地咳嗽了一阵,擦掉额头的汗水,想着孩子的病情和急需的资金,他突然间忘记了一切的恐惧,先靠在大树上休息一会,谁知自己慢慢地迷糊起来。</p><p class="ql-block"> 突然,他感觉双腿脚腕越来越紧,像是被什么缠绕起来,低头一看,在朦胧的月光照射下,他“妈呀,大蛇!”狂叫一声,心想完了,蟒蛇缠身,九死一生。</p><p class="ql-block"> 惊呼过后,四周死寂如水,大蛇的尾巴已经缠到了自己的肩膀,要是再多睡一会,缠紧了脖子那就小命不保了,三更半夜谁能来救他啊,他慢慢地举起手里的桃木棍,眼睛仔细搜索大蛇的头部,等他看清嘴里吐着芯子的蛇头时,猛然敲击下去,突然间双腿感觉松了下来,多次的打击下,大蛇松开缠绕唰地一声钻入草丛中,足足有两米多长的蟒蛇差点要了自己的狗命,真是祖辈烧了高香,当时的他已经屁滚尿流,骚味刺鼻,双腿哆嗦地差点站不起来,慌忙带着盗墓的家伙什跌跌撞撞地逃回了家,有一棍子打偏了,大蛇虽然跑了,小腿上肿起了一个大包。</p><p class="ql-block"> “太可怕了,说不定大蛇救了我,要是挖下去说不定还捂死在古墓中,见不上你了。”说完,他低头沉思片刻,无奈地摇遥头,接着又是一阵沉重的咳嗽声,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看着让人痛心。</p><p class="ql-block"> 我拍拍他的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大哥回头是岸,你做的对。”临走的时候,给他留了些钱,他激动地手有点发抖,怀里抱着小雪一直送我到村口。</p><p class="ql-block"> 后来,三年过去了,煤炭专用线修通了,两头的车站也建好了,我们要离开的时候,我和司机去看望和告别一下呼延大哥,结果他没有在家,嫂子说他跟村上的工队去邻村干活去了,我给小雪的手里攥了200元钱,孩子扑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一直看着我,怯懦地给我搬过来一只快要散架的凳子让我坐,童声清纯地说:“叔叔,你们坐一会,我大(父亲)一会就回来了。”抚摸着孩子黑油油的头发,看着她清澈明亮的大眼睛,我忍住了掉落的热泪。</p><p class="ql-block"> 我和司机驱车去了邻村一家正盖房的大门前,见到了正在往翻斗车里装水泥的呼延大哥,看着他更加消瘦的面庞,颧骨凸起,脖子细长,喉结更大,而且光着上身,胸前的肋骨凸显,看起来皮包骨头的样子,让人心酸不忍多视,再看见手上的青筋凸起,握手告别的时候,我和司机又拿出些钱硬塞到了他的手里,他几乎是含着泪水凝望着我们说:“你们走了,以后还来吗?”</p><p class="ql-block"> “来,有时间了我就来看您,您还是要好好保重身体,少干点出力活。”握住他骨瘦如柴的双手,只听他喘着粗气说:“多少干点活,给小雪攒点学费。”</p><p class="ql-block"> 让人怎么也没有想到,从那次一别,我们又转战西北,没过多久听说呼延大哥喝了几杯酒,晚上在睡梦中竟然离开了人世,那次探望竟然成了我们的永别。</p><p class="ql-block"> 后来,只要有时间,我们都会去看望小雪,有一年临近春节,我和司机再次相约去看望孩子的时候,敲了半天门也没有人出来开门,轻轻一推,原来大门虚掩,提着东西走进屋子,发现小雪在土炕上酣睡,红扑扑的脸蛋像熟透的苹果,粉红粉红的。</p><p class="ql-block"> 我没有打扰孩子的美梦,放下礼品,在孩子的枕头下留下压岁钱,环视了屋中的一切,目光停留在呼延大哥的遗像上,发现桌子上没有什么香火,就给呼延大哥深深地鞠躬后,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孩子睡意朦胧的面庞,轻轻地带上门,离开了依然破旧的院落。</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 春去冬来,牵挂依然。</p><p class="ql-block"> 后来小雪渐渐地长大,考上了职业学院,毕业、工作、成家,过上了安稳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小雪结婚后,嫂子也嫁了人,重新组成了新的家庭,听说和小雪住在县城的一个小区,小雪给我说过,母亲说等以后她有了下一代,可以替她照看孩子。</p><p class="ql-block"> 到了立碑子的那天,我才知道,县城附近要扩建,呼延大哥的墓穴被集体迁到了新的陵园,地方上要举行集体入院仪式,当地的风俗重新起灵必须是没有阳光的下午,讲究:“太阳落山,老人升天”,原来夕阳落山是下葬的良辰,我和司机的如约而至,让小雪特别地开心。</p><p class="ql-block"> 下午,夕阳照在层叠抬升的墓园,斜阳如晖地洒在黑色的大理石墓碑上,小雪和爱人虔诚地将长长的花带搭在墓碑上,我们将一束洁白的菊花轻轻地靠在墓碑上,凝望呼延大哥的遗像,音容笑貌跃然眼前,我长叹一声,点上一根烟,小心地插在香炉里,凝视着袅袅升腾的烟雾,默默地祝愿大哥在那边没有病魔,一切安好。</p><p class="ql-block"> “叔叔,我父亲去世之后,在他睡觉的褥子下面发现了一封信,我一直保存着。”小雪说完,给父亲磕了三个响头。</p><p class="ql-block"> 我想了想,转身问小雪:“呼延大哥写的什么内容?”</p><p class="ql-block"> “父亲希望我长大成人,长大成才,好好照看母亲,并说我是抱养的,亲生父母是哪里的?叫什么?写的清清楚楚,也希望我长大了常去看看。”她停顿了一会,转身看着我俩继续说:“信中还提到您和司机伯伯。”</p><p class="ql-block"> “写的什么?”</p><p class="ql-block"> 小雪和爱人转身给我们俩磕了头,我急忙扶起孩子,她眼泪汪汪地说:“父亲也期望我不要忘记两位叔叔的帮助,等他们老了,要常去看望看望。”</p><p class="ql-block"> 听完,我“哦”了一声,转身看看远处即将落日的夕阳,红色的云彩布满天际,呼延大哥短暂的一生,在明知自己病入膏肓,不久将离人间的最后时刻,用瘦弱的肩膀和疾病缠身的身体,用人间的大爱撑起一个组合的家庭,将全部的爱心献给了孩子,让小雪在关爱和温暖中成长、成才,现在他也可以微笑天堂了。</p><p class="ql-block"> 夕阳落下,四周渐渐昏暗下来,各个家庭迁坟的仪式还在进行,遥不见尽头的陵园里可以听见哭声飘来,八角亭和荷花莲池那边水声淙淙,四周香火氤氲,小雪低沉的啜泣声,让我泪眼瞬间模糊起来。</p><p class="ql-block"> 返程的路上,已经花白头发的司机感慨地说:“只要人间多点真情,这个世界才更美好啊!”看来,他也触景伤情,自己感动了。</p><p class="ql-block"> 星辰已经挂满天空,月光清冷地洒满大地,思绪连绵中浮想联翩,人生中许多经历有时真的是难忘的。</p><p class="ql-block">(完)</p> <p class="ql-block">作者简介:任来虎,陕西富平人,会计师、高级审计师,曾任陕煤集团黄陵矿业煤矸石发电有限公司副经理。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陕煤集团作家协会理事,黄陵矿业集团作协副主席,铜川市政协文史员,铜川市王益区作协会员。曾经出版长篇小说《走出黄土地》《天空飘走一朵云》《一杯红酒》,散文集《细雨蒙蒙》,发表短篇小说《狼沟》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