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阳的美篇

肖重阳

协议安乐

文/小月

老李盯着那张纸，妻子握笔的手在抖。纸角簌簌地响，像深秋最后一片枯叶。

“签吧。”他说。

笔尖划过，发出沙沙声。四千块检查费换来的是一纸死刑令，宠物医院的空调冷得人起鸡皮疙瘩。波仔趴在处置台上，肚皮微弱起伏，十五岁的皮毛失去了光泽。

针头刺入的瞬间，老李别过头去。他想起第一次见波仔时，那个湿漉漉的黄昏。

那天307路公交车正驶过城郊结合部，一条黑影突然窜出。急刹车让全车人前俯后仰，骂声四起。后视镜里，那条瘦成骨架的土狗站在马路中央发抖。

“不要命了！”乘客拍打着驾驶座防护栏。

老李重新发动车子，开出百米远，鬼使神差地又看了眼后视镜——那条狗竟追着公交车狂奔，像是认准了这是最后的救命稻草。

“该死，真侮气！”他骂了声，靠边停车。

在全车人的抱怨声里，老李跑回去抱起那条脏兮兮的狗。它轻得像个空麻袋，却拼命舔他的手指。回到车上，投诉电话已经打到了公司。

“李师傅，你这是违反管理规定！”调度室里，班长指着监控画面，“要是乘客被咬了你负得起责吗？”

老李低着头，手指搓着方向盘上磨出的老茧。那天他写了检查，扣了奖金，却把狗带回了家。妻子骂他疯了吧，城里不许养土狗。可当那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她便再也不说话了。

他们给它取名波仔。洗澡时才发现是条漂亮的中华田园犬，黄毛黑嘴，立耳卷尾。

退休那天，公司送了块“安全行驶百万公里”的牌匾。同事们喝酒庆祝，老李却早早回家——波仔蹲在门口，嘴里叼着他的拖鞋。

儿女工作在外地，家里空落落的。波仔成了老两口的孩子，早晨叼报纸，傍晚迎门，夜里窝在脚边打呼噜。有次妻子心脏病发作，是波仔狂吠着引邻居来救。小区闹鼠患，波仔追咬老鼠时误食毒草，洗胃花掉老李半个月退休金。

“值得。”妻子摸着波仔的头说，“它是咱家的恩人。”

现在，恩人躺在冰冷的处置台上。针管推到底，波仔的呼吸渐渐平缓，最后像是睡着了。

“这样少受罪。”兽医说。

老李半天没有说话。他又付了千元，抱着还有余温的尸体回家。妻子一路都在哭，说要是人能这样就好了，少受多少罪。

夜很深了，老李在院子里挖坑。铁锹啃着泥土，发出沉闷的声响。老李铺了条旧毛毯，把波仔轻轻放进去。土一抔一抔盖上去，渐渐隆起一个小丘。

妻子突然说：“要是以后我……”

“胡说八道！”老李厉声打断，手却抖得握不住铁锹。

月光很凉，两个老人站在狗坟前，像两棵萧瑟的树。后来下雨了，他们退回屋里，看雨丝在窗上划出歪斜的痕。

老李绕到院子角落，在新土堆前放了朵野花。他想起昨天签字时，兽医说的话：“痛苦是自己的，放手是爱。”老李伫立在那里发呆，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