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张善斌 插图/豆包</p><p class="ql-block"> 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苏轼因“乌台诗案”入狱,历经生死劫难后,被贬为黄州团练副使——一个有职无权、形同流放的闲职。</p><p class="ql-block"> 初到黄州时,他无官舍可居,只能借住定惠院,后在友人帮助下开垦东坡,搭建“东坡雪堂”,过着“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的孤寂生活。</p><p class="ql-block"> 元丰五年(1082年)寒食节,黄州阴雨连绵,寒意浸透居所,苏轼看着案头冷食,想起自己半生仕途坎坷、骨肉分离,孤独与忧愁如潮水般涌来,遂挥毫写下《寒食诗》,后被称为《寒食帖》。</p><p class="ql-block"> 苏轼的《寒食帖》以其饱含的孤独与忧愁,成为继王羲之《兰亭序》、颜真卿《祭侄文稿》之后的“天下第三行书”。这幅纵34.2厘米、横199.5厘米的墨迹,不仅是苏轼书法艺术的巅峰之作,更是他人生低谷期情感的极致宣泄,字里行间的苍凉与豁达,让千年后的观者仍能触摸到一位文人的灵魂震颤。</p> <p class="ql-block"> 诗中“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字字皆是生活的窘迫与心境的凄凉。他在黄州“衣巾落枣花,村南村北响缫车”的乡野间耕作,却难掩“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的迷茫;想借“长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宽慰自己,却在寒食节的冷雨里,被“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的困顿击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份孤独,不是无人陪伴的寂寞,而是理想与现实碰撞后的精神失重;这份忧愁,也不是无病呻吟的感伤,而是文人风骨在逆境中的挣扎与坚守。正是这样极致的情感体验,让《寒食帖》跳出了单纯的书法技巧展示,成为“心手合一”的情感载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从艺术成就来看,《寒食帖》最显著的特点是“以情驭笔”,书法节奏与诗歌情感高度契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开篇“自我来黄州”四字,笔画沉稳舒缓,墨色均匀,似是苏轼平静地叙述处境;到“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笔锋渐露顿挫,横画略向下倾斜,透出无奈与惋惜;“今年又苦雨,两月秋萧瑟”一句,笔画突然变粗,墨色加重,“苦”“萧瑟”二字的竖画拉长,如冷雨浇心,寒意扑面而来;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字形大小错落,笔画潦草急促,“空”“破”“湿”三字的笔画交织,仿佛能看到苏轼落笔时的急促与心酸;结尾“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笔势渐缓,墨色变淡,“死灰吹不起”五字笔画瘦硬,如心死般的平静,却藏着更深沉的悲凉。整幅作品没有刻意追求章法工整,却因情感的自然流动,形成了“无意于佳乃佳”的艺术境界。</p> <p class="ql-block"> 在书法技法上,《寒食帖》融合了苏轼对晋唐书法的继承与创新。苏轼早年学王羲之《兰亭序》,后又借鉴颜真卿的雄健、杨凝式的洒脱,形成了自己“丰腴跌宕”的风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寒食帖》中,楷书的稳健、行书的流畅、草书的纵逸完美融合:“惜春”“萧瑟”等字保留楷书的端庄,“苦雨”“破灶”等字兼具行书的灵动,“死灰”二字则带有草书的连绵。其笔法丰富多变,横画多带斜势,竖画刚劲有力,撇捺舒展如翼,尤其是“苇”“里”等字的竖弯钩,圆润饱满却不失筋骨,被后世书法家赞为“笔笔有性情,字字有风韵”。此外,《寒食帖》的章法打破了传统行书“字字独立、行距均匀”的模式,字与字之间、行与行之间相互呼应,疏密有致。开篇行距较宽,随着情感推进,行距逐渐变窄,到“破灶烧湿苇”处,字距紧密、行距紧凑,形成视觉上的压迫感;结尾行距又渐宽,与开篇呼应,构成“起—承—转—合”的完整节奏,如一首跌宕起伏的乐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寒食帖》的艺术价值,更在于它开创了“文人书法”的新境界。在此之前,书法多注重技法的传承与规范,而苏轼在《寒食帖》中,将个人的人生境遇、思想情感与书法艺术深度融合,让书法成为文人表达精神世界的工具。他曾说“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这种“重意轻法”的理念,在《寒食帖》中体现得淋漓尽致。后世书法家评价《寒食帖》:“东坡先生此帖,笔圆而韵胜,挟以文章妙天下、忠义贯日月之气,本朝第一。”正是这份“气”,让《寒食帖》超越了书法作品的范畴,成为中国文人精神的象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千年以来,《寒食帖》历经沧桑,曾被藏于宋内府、元赵孟頫、明董其昌等名家之手,后流入清宫,现藏于台北故宫博物院。每当观者驻足于这幅墨迹前,仍能从那些带着泪痕般的笔画中,感受到苏轼在黄州寒食节的孤独与忧愁——那是一个文人在逆境中的挣扎,却也是这份挣扎,让他突破了艺术与精神的桎梏,留下了这幅“天下第三行书”。</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寒食帖》告诉我们,真正的艺术从不是刻意雕琢的完美,而是灵魂在困境中绽放的光芒,孤独与忧愁或许是人生的低谷,却能成为艺术的高峰。</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