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宋武夷山诗赏析》(133)邱攀桂《接笋峰》

端章甫

接笋峰

邱攀桂

天下名山说武夷，高峰晴树碧云齐。

望穷石鼎疑无地，行到山根却有梯。

茅屋成村多卜隐，草书悬壁半留题。

几时扫断红尘路，一叶渔舟九曲溪。

武夷山的接笋峰在血色晨曦中剖开云层，邱攀桂的五十六字如凿进丹霞岩脉的青铜铆钉，将宋季文人“疑无地”的认知绝境与“却有梯”的生存玄机锻造成垂直攀登的文明史诗。当石鼎的祭天幻影在崖山海战的浪沫里崩解，那架从山根陡起的木梯正从历史断层生长而出——阶面铺满焚毁的《四书集注》雕版，横档榫接着南逃士大夫折断的朝笏，而九曲溪的渔舟永远停泊在时空裂口：舟头指向祥兴二年十万军民蹈海的漩涡，舟尾系着延祐二年重开科举的元廷诏帆。

“望穷石鼎疑无地”的眩晕里叠印着双重倾覆：道教炼丹的鼎炉在崖山沉舟的刹那炸裂青烟，汉家“铸鼎象物”的礼器化作德祐二年临安城头坠落的降幡。接笋峰顶的嶙峋巉岩，原是赵宋王朝在闽北大地插下的最后三炷残香，焦灼的香灰里还蜷缩着文天祥过武夷募兵时遗落的剑穗。而“行到山根却有梯”的豁然转圜，早被咸淳十年的襄阳烽火烙上谶纬——采药人凿筑的悬梯在军事地图上延展为秘密栈道，谢枋得题刻的“如此江山”在苔痕掩护下化作加密的遗民密码，当元军铁蹄踏碎衡州城门，这架嵌在侏罗纪岩层中的天梯，正运送着《春秋》微言大义的文明火种向云中避难所攀援。

茅屋村落的卜卦青烟缠绕着《遁卦》爻辞，景炎元年避祸山坳的赵宋宗室在龟甲裂纹间窥见帝舟南遁的桅影。草书悬壁的飞白墨痕里狂舞着陈普讲学时的广袖，断笔的锋毫在至元十五年书院焚毁夜蘸着露水续写《心史》。当红尘之路在九曲溪口被蒙元驿道的烟尘淹没，那叶“扫断”俗缘的渔舟正将三重时空收束为永恒：物理上浮游着朱熹《九曲棹歌》的渔竿倒影，历史中承载着景炎帝舟漂泊南海的吃水刻度，哲学里则完成《庄子》“藏天下于天下”的终极摆渡。熊禾重建精舍的楠木在筏排上沁出树脂，恰似厓山沉锚处浮起的文明胎血，而接笋峰垂落的千年藤蔓，终成系泊华夏精神的通天缆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