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喜迎春节 谋新篇

青青园中枣2025

腊月的风像是攒了整年的力气，从北方的荒原，跨过黄河，越过长江上卷过来，刮过村东的老槐树林时，枝桠间最后几片枯叶被扯得簌簌作响，打着旋儿飞出去，混着草屑在田埂上翻滚。风势最猛的时候，连猪圈门都被吹得"啪……啪"……作响。惊得圈里的老母猪直哼哼。

风刮到后半夜忽然软了，跟着就飘起雨丝来。雨点儿裹着细碎的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响，像谁在用细沙轻轻磨着纸。

天蒙蒙亮时，江浩天推门一看，田野早换了模样——刚翻过的冬田被雨雪浸得发黑，冻硬的土块吸饱了水，在地表鼓出一个个圆滚滚的棱子，像撒了满地的墨色鹅卵石。远处的麦田盖着层薄雪，绿苗从雪缝里探出头，沾着亮晶晶的冰碴，倒像是给苗尖戴了串碎钻。

天地间竟换了模样。薄薄一层雪裹着融水，给褐色的田埂镶了道银边，远处的柏杨树像披了层白纱，光秃秃的枝桠在阳光下闪着清冷的光。最奇的是村东头那棵老槐树，往年这时候早该落尽了叶子，此刻却有几簇深绿的枝丫从雪层里钻出来，像是被冻住的春天，倔强地透着点生气。

皂荚树光秃秃地站着，枝桠上挂着冰壳，太阳一照，像挂满了透明的玻璃条，风一吹就轻轻碰撞，发出叮咚的脆响。只有村西头那棵老槐树最倔强，枝桠间藏着几簇深绿，雪水顺着叶脉往下淌，滴在树根部的枯草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再过几周，江家畈村村民就要和江南，全国各地人们一起，过传统春节了。

这几天路过村口，总能听见里面传来笑声，是女人们忙着镇上赶集打年货归来，在扯着布，——那是给孩子做新棉袄的料子，针脚里要缝进整年的盼头。筹划如何给一家人，过一个热闹的年。

大人，小孩，男男女女大家脸上洋溢着幸福，和期盼的喜悦。

忙了一整年，就等这场雨雪落定，把田地润透了，把日子捂暖了，好踏踏实实盼着灶台上的肉香，盼着孩子们身上的新衣，盼着年夜里那盏亮到天明的灯。

此刻村里的烟囱比往日冒得早，青烟裹着湿冷空气往上升，没飘多高就散了，在屋顶上笼起层薄薄的雾。屋檐下挂着的腊肉、咸鱼被雨雪打湿了些，油星顺着绳头往下滴，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油斑。林局李大伯忙活了农田一年，蹲在门槛看着灰蒙蒙的天，残酷冬的乡村，手指冻得发红，攥着双手，就着火炉坛取暖，这几天刚刚准备了一点年货，打扫一下房间。

田埂上偶尔有扛着锄头的人影，是趁着雨雪歇工前，再给麦田松松土。裤脚沾着混了雪的泥，走一步带起一串湿痕，嘴里呼出的白气很快融进雨雾里。

屋檐下的麻雀抖着湿漉漉的羽毛，在晒谷场边啄食漏下的谷粒。场边的草垛被雨雪浸得沉甸甸的，却透着股踏实的暖，像揣着一整个冬天的安稳。

男人们蹲在墙根下抽着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说的今年收获，来年的打算：开春要种几亩棉花，该给牛换副新犁铧，孩子们的学费得提前攒出来......话里带着土坷垃的实在，眼角的笑纹里却藏着轻快……。

腊月的风卷着细碎的雪沫子，在村道上打着旋儿。江浩天直起腰，拍了拍沾满水泥灰的手掌，望着新砌的猪圈墙，翻新的家，在暮色里显出整齐的轮廓。墙头上还留着他和哥哥江浩强的手印，在北风里渐渐凝住。旁边的老屋已经补好了漏风的窗棂，门窗，换了新的椽子。整个家焕然一新。

忙完最后一块砖的活儿，浩天往手心呵了口白气，抬头望见西边的天空沉得像块浸了水的灰布。夜里果然起了动静，先是风势渐猛，卷着雪粒子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后又听着像是落了雨，淅淅沥沥的，把白日里扬起的尘土都压了下去。

今天夜江浩天家要在春节前请村里左邻右舍过来吃年饭。

太阳慢慢爬上来，把雪水晒得冒起细雾，江南的湿冷里忽然掺了丝暖意，连屋檐滴下的水珠都带着点活泼的劲儿，落在冻土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堂屋里的八仙桌上一早已经摆上了母亲泡的茶水，青瓷瓶里开得正好，前几天吃饭时，父亲江老实吧嗒着旱烟，说要请村里帮过忙的乡亲们吃顿年饭。"这几年为修猪圈断断续续，夏家大哥帮着抬木料，瓦；上次老屋漏雨，张大婶家男人搭了梯子；丈夫在田地干农活弄伤了腿，是李大叔用板车拉去的卫生院......"他一桩桩数着，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人活着，不能忘了帮衬过自个儿的人。"

浩天和哥哥都应了。这几天，兄弟俩揣着钱往镇上赶，供销社，市场，猪肉案子上挂着带皮的五花肉，油光锃亮的；水产摊的木盆里，鲫鱼摆得整整齐齐，鳃盖还在微微动；菜市里的菠菜带着霜气，萝卜沾着湿泥，都是新鲜的。他们装了满满两竹筐，往回走时，筐绳勒得肩膀发红，却不觉得沉——过年的欢喜，就藏在这沉甸甸的烟火气里。

家里座椅板凳不够，特意找隔壁左友借了一些过来。

这几天，江家的烟囱比往日冒得更欢实。白烟裹着炖肉的香气，混着炸丸子的芝麻香，顺着风飘出半条村街。灶房里早热闹开了，江浩天娘系着蓝布围裙，在大铁锅前颠着炒勺，油星子溅在锅台上滋滋响。

此刻张大婶正帮着摘青菜菜叶，手指在绿叶子间翻飞；李大婶蹲在地上刮鱼鳞，银白的鳞片沾了满手；王大嫂手脚麻利，已经把蒸好的米糕切成了菱形，摆得盘子里像朵花。

今天一早，受邀请村民，开始陆陆续续上门，夏兰兰是跟着父母走进院门的。她走在母亲菊梅身后半步，蓝布棉裤的裤脚沾着点雪地里踩来的泥点子，像是不小心蹭上的星子。父亲夏建平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却熨得笔挺——那是他在江州县钢铁厂上班的制服，在村里，能穿上这种带着"工人"印记的衣裳，总让人多看两眼。

掀开棉门帘时她动作慢了半拍，门帘下摆结的冰碴子蹭了下鼻尖，凉得她缩了缩脖子。

刚要往里迈脚，里屋忽然跑出个人，两人撞了个正着。

"是夏兰兰"江浩天一惊，继而有些激动。

"浩天哥……。"兰兰带着几分羞怯，秀清的微笑。

同城村兰兰是在江州县城三中读高二的同学，今天她也和父母一起来参加，她父亲早年夏建平早年被农村招工进江州县钢铁厂工人，吃上国家粮，拿工资，铁饭碗，母亲菊梅务农，家里日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被村里多少人羡慕，在当时农村还是可以，也许父亲城里工作，男女观念还是不一样，不反对女孩上学，加上孩子菊梅聪明伶俐，就一路让她于是读到高中，应该考上大学，农转非没问题。

"兰兰来了？快进屋暖和暖和！"江浩天娘在院里看见她，笑着往屋里喊。兰兰应了声"哎"，声音细得像根被风吹得打颤的棉线。

一会，家里顿时热闹起来，他们请来了村长，邻居张大婶，李大婶，王大嫂也过来帮忙，夏兰兰和他父母夏建平，李大伯也来参加了，

江浩天他手里端着个粗瓷碗，大概是刚从灶上端东西出来，碗沿还冒着热气。

兰兰慌忙往旁边躲，辫梢的红毛线绳却没留神勾在了门框的铁钉子上，猛地一扯，头皮传来微微的麻意。"我来帮你解。"江浩天放下碗伸手要碰，兰兰的脸腾地红了，攥着口袋里红薯干的手紧了紧，自己低下头，用冻得发红的指尖胡乱扯了两下。绳结终于松开，额前的碎头发却被蹭得乱了，几缕贴在光洁的额头上，像刚抽芽的草。

堂屋里，两张方桌拼在一起，成了个宽大的台面。江家的叔伯们围在八仙桌旁，有的抽着烟，有的搓着手，等着开席。浩天和他爹江老实忙着招呼大家入座，往桌上摆碗筷、端菜、倒酒。墨汁的香气混着肉香往鼻子里钻——原来浩天刚写好春联，红纸黑字，放在墙面，墨迹未干，这是过年的喜庆。

兰兰来到厨房，把带来的红薯干放在灶台上，那是母亲早上特意蒸软的，用粗线串成了一串。

"婶子好，这个就当见面了礼物了，我娘让带给你家……。"

江浩天娘转身从油锅里捞起个炸丸子，往她手里塞："快尝尝，你叔特意多放了芝麻，香着呢。"丸子烫得她指尖发颤，刚咬了一小口，就听见旁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江浩天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灶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你腮帮子鼓得像咱家喂的小兔子。"

她的脸更红了，把剩下的丸子猛地塞进嘴里，烫得直缩脖子，眼睛却不敢瞪过去，只飞快地瞟了他一眼——他穿着件深蓝色的卡其布褂子，袖口卷着，露出结实的小臂，大概是忙活时热了，额角还挂着点细汗。她赶紧低下头，盯着自己鞋面上的补丁看，那是母亲用碎布拼的，针脚密密匝匝，像朵小小的花。灶间的火光从灶门里跳出来，映在她脸上，把两团红晕烘得更亮了，像年画里没抹匀胭脂的娃娃，连耳尖都透着点怯生生的红。

厨房开始忙碌来了，村民们陆续入了席，大人们互相谦让着坐下，孩子们早围着桌子转开了。少春和哥哥江浩天帮着母亲往厨房拿菜，端着大盘的炖肉、红烧鱼进进出出，木托盘在他们手里稳稳当当。

酒席宴会上，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李婶喝了口米酒，脸颊红扑扑的，忽然看向江浩天："浩天，你是不是想媳妇了？"满桌人都笑起来，她却不管，继续说，"看你和少春也半大不小了，现在也是半大小伙子了，也该考虑一下个人事情。要不婶子、伯娘们开年给你们张罗张罗？你这么聪明能干，哪家姑娘不乐意？也好让你妈妈省点心......"

江浩天的脸也红了，挠着头说不出话。兰兰坐在父母中间，端着碗的手紧了紧，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却没往嘴里送。夏建平在旁边笑，菊梅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胳膊，她才慌忙夹了口青菜，慢慢嚼着，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凑。

这时，张大婶端着酒杯，看着一旁的兰兰母亲菊梅，笑着说："我说菊梅大姐，你闺女兰兰可真出息。聪明伶俐，又乖巧懂事，明年要参加高考，要是考上大学，那可是咱村里飞出的第一个金凤凰啊！"

菊梅连忙摆手，脸上却带着笑："哪里哪里，孩子喜欢读书，就让她读着。我和她爸商量了，看她自己的造化，顺其自然就好......。"

兰兰低着头，往嘴里扒拉着饭，脸颊烫得像贴了两片暖宝宝。她能感觉到有人在看她，偷偷抬眼时，正撞见江浩天望过来的目光，两人的视线像碰着的火星子，"嗖"地一下就分开了。

后来大人们催着添碗筷，兰兰起身想去帮忙，刚走到厨房门口，就见江浩天端着一碟糖块出来。两人走得急，胳膊肘不小心碰到一起，兰兰手一抖，碟子差点从手里滑出去。浩天眼疾手快地扶住碟子，指尖擦过她的手背，像有小火星子燎了一下，麻酥酥的。她"呀"了一声，那声音细得像声叹息，倒像是替她藏不住的心跳打了拍子。

饭快吃完时，乡亲们渐渐散去，院子里的喧闹淡了些。江浩天帮着收拾碗筷，路过灶房时，看见兰兰正帮着江大娘刷碗，袖口挽起，露出细白的手腕，沾着点泡沫。他犹豫了一下，走过去，声音比平时低些："兰兰，一会吃完饭，我有点事情想找你......"

大人们渐渐散去，几位大婶子想帮忙收拾，浩天妈委婉拒绝，兰兰留下，她看浩天不忙的时候顿了顿。

"浩天哥，找俺有啥事吗！"

抬头看他，眼里带着点疑惑。

"我想问问，开学后能不能去你们学校当插班生。"浩天的声音有些紧，"我也想试试参加高考，想找你借点书。"

她眨了眨眼，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扇了扇，带有一些疑惑，几分激动：

"浩天哥，你能跟上吗，这还有一年多就要高考……。"

"不过浩天哥，你聪明，能吃苦，肯定能行，说不定重新读，考的比我还好"

"可以啊。我把以前的课本和笔记都找出来给你，你先看着。开年参加完预考就好了"顿了顿，又补充道，"到时候，我还可以找那些参加过高考的哥哥姐姐们再借点书，你先用着。"她想了想，又说，"要不你先利用空余时间自学着，等开年通过预考，再做打算？"

浩天点点头，心里满身是感激，像落了点暖雪，慢慢化开了。他看着兰兰把洗好的碗摞得整整齐齐，阳光从窗棂里照进来，落在她的发梢上，镀了层淡淡的金边。辫梢的红毛线绳在光影里轻轻晃着，像个小小的、跳动的火苗。

那天晚上，兰兰跟着父母回家时，雪已经停了。月亮从云里钻出来，给雪地洒了层银辉。她回头望了眼江家的院子，灯光从窗纸里透出来，暖融融的。口袋里还揣着江大娘塞给她的炸丸子，已经凉了，却带着股甜香。她摸了摸辫梢，想起刚才勾在钉子上的红绳，脸颊又悄悄热了起来。

风停了，雨和雪也渐渐歇了。远处的田野在暮色里泛着乌青，近处的村庄亮起第一盏灯，昏黄的光透过窗纸，在湿滑的泥地上映出个模糊的圆。

空气里有冻土化开的腥气，混着家家户户烟囱里飘出的柴火香，让人心里头踏实——就像这雨雪，看着冷，却把土地喂得饱饱的，把一年的辛劳都浸成了过年时的甜。

而江浩天站在院里，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手里攥着块兰兰留下的红薯干，硬邦邦的，却透着点清甜。他知道，从今年春节开始，除了和哥哥忙装修的活儿，他的生活里又多了件重要的事——那些藏在课本里的字，或许能铺出一条不一样的路。北风还在吹，但他觉得，那风里好像已经带着点春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