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道的铜铃与旧信 (小说)

曹静国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2px;">美篇号 48314570</span></p> <p class="ql-block">  1948年深秋,天津五大道的梧桐叶落满了睦南道的碎石路。张裕葡萄酒行的账房先生沈砚之,每日傍晚都会绕到街尾的洋货铺,买一块黄油面包——不是给自己吃,是给铺子里那只瘸了腿的三花猫。</p><p class="ql-block"> 铺主是个叫苏曼卿的姑娘,穿月白旗袍,袖口总沾着点墨水,手里常攥着支钢笔。沈砚之第一次去时,看见她正蹲在台阶上,给猫腿缠布条,铜铃般的声音软乎乎的:“再跑那么快,下次就没人给你偷带鱼了。”</p><p class="ql-block"> 一来二去,两人熟了。沈砚之知道苏曼卿是北平辅仁大学的学生,因战乱来天津投奔亲戚,亲戚没找着,倒盘下了这间小铺;苏曼卿也知道,沈砚之看似木讷的账房先生,其实藏着本线装的《宋词》,夜里会在灯下抄录“醉里挑灯看剑”。</p><p class="ql-block"> 入冬那天,沈砚之带了本烫金封面的《莎士比亚》来,扉页上写着“曼卿小姐雅正”。苏曼卿翻到《罗密欧与朱丽叶》那页,见页边画着朵小小的海棠,忽然红了眼眶:“我家北平的院子里,也有棵海棠树。”</p> <p class="ql-block">  沈砚之没接话,只从怀里摸出个铜铃,铃身刻着细碎的缠枝纹:“这是我母亲的,挂在窗边,风吹着好听。你铺子里总安静,挂着它,像有人陪你。”</p><p class="ql-block"> 苏曼卿把铜铃挂在铺门的挂钩上,风一吹,叮铃响,连路过的黄包车夫都忍不住回头看。有时沈砚之算账到深夜,隔着两条街,都能听见那铃声——他总说,那是苏曼卿在跟他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转年开春,五大道的梧桐刚抽芽,苏曼卿的铺子里却没了动静。沈砚之清晨去时,门虚掩着,窗台上的海棠花枯了,挂钩上的铜铃不见了,只有桌案上放着封信,信封上是他熟悉的、带着点娟秀的字迹。</p><p class="ql-block"> 信里没说太多,只说亲戚在南京找着了,要去那边继续读书,还说铜铃她带走了,等北平解放了,就把铃挂回海棠树下,让他到时候一定要去看。末尾画了个小小的铜铃,旁边写着“待海棠开时”。</p> <p class="ql-block">  沈砚之把信折好,藏在《宋词》的第37页——那是他抄录“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地方。他照旧每天绕到街尾,只是不再买黄油面包,有时会蹲在铺门前的台阶上,像苏曼卿当年那样,摸一摸台阶缝里的青苔。</p><p class="ql-block"> 后来天津解放了,沈砚之从账房先生成了葡萄酒厂的会计,他去过北平好几次,找遍了城里的胡同,却没找着那棵有海棠树的院子。再后来,他娶了妻,生了子,《宋词》和那封信,被他锁在樟木箱的最底层,只有每年海棠花开时,才会拿出来看一看。</p><p class="ql-block"> 1985年的春天,沈砚之已经是满头白发的老人。他带着孙子逛五大道,走到睦南道街尾时,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铃声——叮铃,叮铃,像风吹过旧时光。</p><p class="ql-block"> 老人的脚步顿住了,顺着铃声望去,街尾新开了家小小的书店,门口的挂钩上,挂着个刻着缠枝纹的铜铃,铃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正给一个小姑娘讲书,声音软乎乎的,像极了当年的苏曼卿。</p> <p class="ql-block">  “您是……沈砚之先生吗?”老太太看见他,眼里亮了起来,手里的书掉在地上,封面上是《莎士比亚》。</p><p class="ql-block"> 沈砚之的手抖得厉害,他从怀里摸出本泛黄的《宋词》,翻到第37页,里面夹着的信,边角已经磨破了。老太太也从包里拿出个铜铃,铃身的缠枝纹还清晰,只是多了点岁月的包浆——那正是当年他送出去的那只。</p><p class="ql-block"> 原来苏曼卿去南京后,因战乱辗转到了上海,后来成了中学老师,一直没结婚。前几年退休了,听说五大道重新修整,就带着铜铃回来了,开了家书店,盼着能再遇见他。她每天都把铜铃挂在门口,说只要铃声不停,总有一天能等着人。</p><p class="ql-block"> 那天下午,五大道的阳光正好,梧桐叶的影子落在书店门口,铜铃在风里叮铃响。两个老人坐在台阶上,像当年那样,一个拿着《宋词》,一个拿着《莎士比亚》,聊起了1949年的春天,聊起了北平的海棠树,聊起了那些被铃声串起来的、没说出口的话。</p><p class="ql-block"> 后来有人说,五大道睦南道街尾的书店里,总有两个老人,一个抄宋词,一个读莎士比亚,门口的铜铃总在响,像在跟过往的人说:有些约定,不管等多久,总会实现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