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

晓 音

抽屉最深处压着张船票，边角卷得像被反复搓揉过的枯叶，油墨褪成了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灰蓝。我凝望着票面模糊的日期和渡口名字，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那个遥远的深秋码头。

原本，我们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都买了前往南方某座城市的船票，满心期待着一场共同的旅程。然而，临行前，命运却悄然设下了一道障碍，一个意想不到的变故打乱了所有的计划。最终，只有你独自踏上了那艘驶向远方的船。我久久地站在码头上，目光紧紧追随着你。

悬在老木杆上的灯泡晃着昏黄的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在浪拍岸的声响里碎成一截截。船的汽笛声骤然响起，尖锐而又急促，仿佛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住了人们的心。你缓缓转过身，快步走到我面前，用力攥住我的手。你的指尖滚烫，仿佛要将我的皮肤烙出印记。“我等开春就回来。”你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句话，语气中满是坚定与承诺。你的风衣上还沾着几根细碎的芦苇絮，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我呆呆地盯着那些芦苇絮，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寒着，翻涌着千言万语，最后只挤出句："路上当心。"

船缓缓启动，你趴在栏杆上，不停地向我挥手。你的身影在视线中逐渐变小，越来越远，最终化作了暮色里一粒若隐若现、微微晃动的星子。我依旧站在原地，痴痴地望着那串昏黄的灯影，看着它随着船身缓缓向远处飘去。直到海浪将船尾翻腾的白泡沫都一点点舔舐干净，我才惊觉，手中那张原本平整的船票，竟被我攥出了湿漉漉的痕迹。

很多年过去了，你象南飞的大雁，再也没北回。此后的每一个深秋，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来到那个码头。曾经的老木杆上，换上了新装的LED灯，灯光亮得有些刺眼，再也照不出当年那样悠长而又缠绵的影子。往来的游船一艘接着一艘，它们被漆得崭新而光鲜，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亮丽的弧线，却再也没有当年那艘老轮渡行驶时发出的“吱呀”声，那声音仿佛是岁月的低语，承载着无数的回忆。

然而，每当微风轻轻掠过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我总觉得能隐隐约约听到你那温柔而又熟悉的声音：“等开春就回来。”那声音，如同船票上那褪不去的余温，在我的心底一遍又一遍地荡漾开来。

潮水涨了又落，码头的石阶在岁月的打磨下，变得光滑发亮。那张船票上的字迹，也在时光的侵蚀下，早已模糊不清，难以辨认。原来，有些再见，即便没有说出口，也能在心底深深地扎根，化作一个沉甸甸的锚；有些思念，即便无法靠岸，也能在岁月的长河里，生长成比岸更加长久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