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2px;">新叶</b> </p><p class="ql-block">文/唐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晨光初透时,窗外的老银杏树忽然多了一枝新杈。我推开窗,见那嫩芽蜷着身子,绒毛上还挂着夜露,在风里微微颤动。 </p><p class="ql-block">说实话,我原以为这树不会再发新枝了。去岁寒冬,它的枝桠枯槁得让人心惊,我每次散步路过都要加快脚步——老树暮年的萧索,看多了总教人无端惶然。谁知今春它不声不响地,竟在最高处拱出一粒新芽。 这芽生得真是位置巧妙:恰在主干分杈的怀抱处,既不受风口直面,又能沾得晨昏日照。那老枝虬曲积着多年尘泥,反倒成了滋养新芽的温床。</p><p class="ql-block">我观察许久,不得不承认这安排比人力精巧万倍——那新芽仰头能接天上之光,低头可见人间烟火,侧耳听得风声雨声,却自有老枝为它卸去七分凌厉。这让我想到,生命的延续从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一种蕴含智慧的传承与超越。 </p><p class="ql-block">晨雾散了,我在树下长椅坐了下来。阳光透过新旧枝叶的间隙,在我膝头投下斑驳光影。我猜想起四十年前栽树的情形:那时树干或许尚不及腕粗,工人踩着新泥夯实根基,心里怀疑它能否活过第一个冬天。可如今它的根系早已穿过路旁的中学,在无人看见的地底蜿蜒成网。 </p><p class="ql-block">依我之见,生命最奇妙处不在于延续,而在于每一次新生都带着独特的纹路。你看那新叶的脉络,虽承袭了银杏典型的纹路,却又有细微的扭曲延伸,仿佛在古老图谱里添了半笔新墨。这何尝不是万物生长的隐喻——既扎根传统,又渴望创新,在承袭中悄然蜕变。 </p><p class="ql-block">午后天色忽暗。尾夏的雨来得急,我慌忙要离开长椅,却见老枝纷纷倾斜,用宽叶为新芽遮去骤雨。雨珠顺着叶尖滚落,连成银线渗入泥土——那正是老树深根所在之处。这般无声的庇护,令我恍然领悟:所有新生都离不开旧日的滋养,而衰老也因此被赋予新的意义。 </p><p class="ql-block">这时雨停了,但见一群孩童蹦跳着过来捡拾落地的银杏。有个梳羊角辫的女娃指着新芽惊呼:“快看!树宝宝!”童言天真,却道破了天地间最朴素的真谛。新芽在他们笑声里轻轻摇摆,仿佛应和着这人间喧闹。 </p><p class="ql-block">暮色四合,我发现最奇妙的一笔:那新芽虽依偎在老枝臂弯里,梢头却倔强地向着东南方探出——那是整棵银杏接受第一缕朝阳的方向。它既安然承接了深埋地底的百年滋养,又迫不及待地要眺望老枝未曾触及的远方。这姿态令我动容:真正的成长,莫过于心怀敬畏而不失向往。 </p><p class="ql-block">毫不夸张地说,我在窗前立了很久,直到新月挂上枝梢。夜风起来时,新老枝叶摩挲出沙沙声响,恍若天地间最古老的歌谣。忽然记起多年前自己说过的一句话:树比人懂得生生不息的道理。它们沉默地生长,从容地交接,从来不需要什么仪式宣告。 </p><p class="ql-block">回屋点亮一盏灯,光晕透过窗纱洒向客厅的茶桌。老银杏树的剪影在月光下交错成两种姿态:一种是历经风霜的沉稳苍劲,一种是初涉尘世的鲜嫩张扬。而它们在地下盘根错节的部分,早已分不清谁滋养了谁,谁又支撑着谁。这相依共生的画面,不正是生命最美的状态?</p><p class="ql-block">深夜里,我听见极轻微的迸裂声——那是新叶正在挣脱苞衣,在星空下舒展它独一无二的英姿。这一刻,我仿佛听见了整个宇宙的回音:</p><p class="ql-block"> <b>万物皆有时,新旧本同源</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