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白山地下森林

老歌

在地堑裂缝间，阳光斜斜地嵌进来，沉睡已久的长白山地下森林便悠悠醒来。大地把亿万年揉进掌心，琥珀色的时光被悄悄收好。

松涛像一口沉钟，一下一下敲进耳鼓。断裂的花岗岩壁高悬七十余米，巨人般列队，把神秘围在中间。青苔沿壁而下，织成一幅翡翠挂毯。栈道贴着岩壁蜿蜒，有时没入林海，有时悬在半空，引我们走进一座幽深的植物迷宫。

红豆杉守在入口，幽绿针叶闪着冷光，树干布满古老符咒似的裂纹，枝头的红色假种皮像凝固的血滴。第三纪的孑遗者，把根扎进岩缝，替大地数着脉搏。

黄绿藤蔓自崖顶垂落，那是东北连翘。春末夏初，金黄小钟密密匝匝，像一道金帘，把尘世关在帘外。溪畔的天女花举扇掩面，花苞粉，花冠白，落瓣随水漂远，像仙女遗落的梳篦。

谷底铺着厚厚的蕨毯：粗茎鳞毛蕨竖起羽扇，鳞片硬壳；东北峨眉蕨淡绿成毡。它们与腐殖层相依为命，把枯木碎石变成温床，像远古翼的化石，悄悄延续呼吸。

岩壁褶皱里，东北岩高兰倔强探身，叶片储满坚韧，米粒小花向阳而开。石缝、阳光、风，都被它写进生命的注脚。

于是，一场垂直的交响乐开始：红豆杉拔高，连翘垂帘，蕨毯铺底，岩高兰星点其间。负氧离子在空气里涌动，松针与苔藓的清香，是地球轻轻吐出的精华。

菌类的篇章更幽深。松萝垂挂银丝；地星科真菌的“球果”成熟后星云炸裂；松茸的褶皱藏着宇宙拓片。它们与乔木分享光，与硅藻交换呼吸，彼此依存，互为注脚。

谷底长2500—3000米，壁高50—70米，是北景区海拔最低处。栈道尽头，左行见洞天瀑布，水流倾泻，彩虹随水花升起；右行抵森林深处，幽暗里仍有光斑跳舞。

幽暗中，阳光穿过树缝，落成光柱。清晨与傍晚，太阳低垂，光斑在地面上奔跑；正午稀疏处，仍有碎金闪烁。

我们踏在腐殖层上，听新的轮回悄悄发生：苔藓包裹倒木，风散种子，灵芝孢子等待弹射。喧嚣之外，大地用年轮封存火山灰，用旋转的花瓣低声提醒——

当我们自诩自然的主宰，是否忘了自己也是森林延伸出的一部分？那些被遗忘的同生共存的古老密语，正等待重新被人类轻轻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