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访谈录（摘要）· 续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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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访谈录（摘要）· 续二

（后记·王瑞芸）

1

在美国，每个艺术家都在告诉我，他（她）就是方向，他们试图引领我。

2

美国的学院教育，也不会为学生澄清、理顺这一堆乱麻，反而热衷于制造出各种理论。

3

人类的教育制度，甚至人类的文明，不断地炮制大量的垃圾来淹没你，窒息你。在一大堆吓人的文明垃圾里，埋没了多少新鲜的生命？只有天知道。

4

常听到国内出来办展的人说：“ 要让中国的艺术走向世界，要让人知道中国艺术是最高的。”

常听到艺术家说：“艺术贵在不断创新，要跟别人不一样，要有哲理，要配合社会变迁的节奏，要与时代特有的精神面貌……”

我听不懂。有一点我懂了：觉得自己的艺术重要，是错。就像觉得自己重要一样，也是错。

5

这个世界有两个体系：

一个是人设的体系，人为的秩序，什么东西搁在上面，什么东西搁在下面，什么是最重要的，什么是有意义的，有价值的。

另一个是世界的本来样子：太阳照例升起来了，照耀着每一个活动着的人（生物），种地的、修鞋的、画画的、掏阴沟的……仅此而已，只拥有一个事实：活着。

6

知道这个世界“本来样子”的人非常少，老子是一个，他说：“归根曰静，知常曰明”。在人为的体系里，没有一件事不被弄得复杂，你的思想、感觉、精力要拿出来对付各种主义和意义。

7

杜尚是最难学的，这是一个向内的过程。你要放弃很多东西，然后转过身来，面对你自己。你要练就一副眼光，穿过层层叠叠的社会的、观念的、自我的衣服，看清你自己——那个叫生命的东西。不然，一切都是白搭。

8

只要还是站在人为的体系里看，绝不可能成为最重要的。最重要的不在这里，在人为体系之外。“本来的样子”其实离我们不远，总在那儿呆着，可我们总看不见它。

9

在艺术里，我大刀阔斧，拿一把借来扫帚清除了许多垃圾。可是在自己的内心，所有的垃圾原封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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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来过了，又走了。我被留在原地，还是那个过去的自己，还是那个有欲望、一心要了不起的俗物。

（杜尚与美国现代艺术）

11

绘画和雕塑，无论怎么变化，总还有视觉语言的逻辑可寻。

那些脱离了画布和通常的的材料如：偶发艺术、表演艺术、环境艺术、身体艺术、大地艺术等等，成为一种行为、一个事件、一个姿势、一段文字，或随便什么，叫人摸不着头脑。

12

波普艺术，不论什么东西都可以得到艺术的描绘。偶发艺术，无论什么行为都可以被当成艺术的行为。也就是，无论你做什么都可以被视为创造性劳动，无论什么人都可以使自己为艺术家。

13

毕加索也只是反传统，并没有反艺术。他没有出格。充其量，他对西方艺术贡献的是新风格。

14

只有杜尚做到了反艺术本身。因为他看到的不只是艺术的局限，而是人自身的局限。杜尚应放在哲学中讨论。

15

美国的现代艺术家真是可爱，他们什么都敢尝试，什么都敢放弃，直率、勇气、潇洒，不背任何包袱。我不由得对自己的那份息事宁人、安于现状、谨小慎微、蝇营狗苟生出些许惭愧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