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诵文创之窗]陆象山诗赏评（14）

一颗书

送德麟监院归天童和杨廷秀韵（二首） 一　　尽道吾庐登陟难，上人得得到相看。　　莫言无物堪延待，也有茶浇舌本干。 二　　闻说淮民未免饥，春头已掘草根归。　　羡君稇载还山去，更挟星郎大字诗。 历史背景　　淳熙十一年(1184)春天，陆九渊参加了祚德庙举行的春祀典礼，任献官，“记事始末，书于祠下”。在这次春祀活动中，陆九渊结识了时任吏部员外郎的江西老乡杨万里，两人相见恨晚，相谈甚欢。从此，两人互为知音，常有唱和与往来。　　一日，杨万里的乡亲德麟禅师意欲回去。德麟是位于浙江天童山上的一位僧人，时任监寺，特意到京都临安（今杭州）来化缘，即将归返。作为老乡，杨万里便邀约好友陆九渊，一起为他送行。三人饮粗茶，食淡饭，一番晤谈。杨万里当即赋诗两首，题为《送乡僧德麟监寺化缘结友归天童山》： 一　　一别麟公十二年，故当刮目为相看。　　为侬收得曹溪水, 雩下春风已吹干。 二　　七百支郎夜忍饥，木鱼闭口等君归。　　还山大众空欢喜，只有诚斋两首诗。　　陆象山依杨万里的韵也写了上述两首诗。监院：亦称监寺，佛教寺院中总管内部一切事务的僧人，地位仅次于方丈。天童：指天童山，是我国禅宗五山之一，位于浙江鄞县 (旧称宁波府)东约三十五公里处，为大白山之一峰。 陆象山诗译文一 人人都说我居住的地方攀登上去十分困难，您却能克服险阻，专程前来探望我。别说我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招待您，至少还有茶水能滋润您干渴的口舌。 注释 1. 吾庐：陆象山对自己居所的谦称。2. 登陟难：“登陟”指攀登、登上，“难”强调居所位置偏僻或山路崎岖，不易到达。3. 上人：对僧人的尊称。4. 得得到：叠用“得”字，强调德麟监院克服困难、专程前来的诚意。5. 延待：接待、招待。6. 舌本干：“舌本”指舌头根部，“舌本干”即口舌干渴，此处以“茶浇舌本干”形容用粗茶简单招待，显朴实情谊。陆象山诗译文二 听闻淮河一带的百姓还在忍受饥饿，刚到春天就已挖取草根充饥。羡慕您能满载（化缘所得）返回山中，还能带上“星郎”（指杨万里）题写的大字诗作。 注释 1. 淮民：指淮河地区的百姓，当时淮河一带因灾荒或战乱面临饥荒。2. 春头：初春时节，此时农作物未成熟，是百姓粮食最匮乏的时期。3. 稇载：“稇”指用绳索捆束，“稇载”意为满载物资，此处指德麟监院化缘所得的财物。4. 星郎：古代对郎官的美称，此处指杨万里（时任吏部员外郎，属郎官），是对其身份的尊称。5. 大字诗：指杨万里为德麟监院所作的诗，“大字”可能形容诗作篇幅较长或字迹工整，显重视之意。 杨万里原诗一翻译：与德麟禅师分别已经十二年了，所以这次相见应当重新看待他。我问他是否已经领悟到了曹溪禅宗的精髓，是否已经在修行中达到了心境的理想。注释：“曹溪水”，曹溪是中国佛教禅宗的发源地，这里代指禅宗的精髓。“雩下春风”，雩是古代祭祀的一种仪式，这里的“春风”可能象征着佛法的滋润。评价：这首诗以送别乡僧为主题，表达了诗人对德麟的思念和对他修行成果的期待。首句点明分别之久，次句表达对德麟的期待，后两句通过询问和对修行成果的期待，展现了诗人对禅宗修行的关注和向往。 杨万里原诗二 翻译山中众多僧人夜晚忍饥挨饿，木鱼也仿佛闭口等待着德麟禅师归来。德麟禅师回到山上，大众空自欢喜，而我只有诚斋的这两首诗相送。注释：“七百支郎”，这里指天童山上的众多僧人。“诚斋”是杨万里的号。 评价此诗通过描绘德麟禅师归山时的情景，展现了送别之情。“七百支郎夜忍饥，木鱼闭口等君归”生动地表现了山中僧人对德麟的期待。最后一句以“只有诚斋两首诗”作结，既体现了诗人的谦逊，又有一种别样的深情，以简洁明快的语言表达了对友人的关切和送别之意。陆九渊与杨万里同题送别诗总评 二人同以“送德麟监院归天童”为题唱和，虽皆含送别情谊，却在立意侧重、情感基调与内容视角上呈现鲜明差异，共同勾勒出南宋文人与僧人间交往的鲜活图景。 一、立意与视角：个人情谊与社会关怀的分野 陆九渊的诗作兼具“私谊”与“公心”，视角更显开阔。第一首聚焦与德麟的私人交往，以“吾庐登陟难”反衬对方“得得到相看”的诚意，又以“茶浇舌本干”的朴素招待，凸显二人不重物质、唯重心意的交往状态，满含对僧友到访的珍视；第二首则跳出私人送别，延伸至“淮民饥掘草根”的社会现实，以百姓的苦难与德麟“稇载还山”的归程形成对比，既含对民生的忧虑，也暗含对德麟归山后能善用化缘物资的期许，体现出儒者“心怀天下”的底色。杨万里的诗作则更聚焦“送别本身”与“僧友关联”，视角相对集中。第一首围绕与德麟的旧识情谊展开，“一别十二年”点明故交之久，“刮目相看”藏着对僧友多年修行的期待，又以“曹溪水”“雩下春风”等禅宗意象，紧扣德麟的僧人身份，关切其修行成果；第二首则转向德麟归山后的场景，以“七百支郎忍饥”“木鱼等归”刻画天童山僧众对德麟的期盼，既呼应其“监院”总管寺院事务的身份，也以“空欢喜”“两首诗”的自谦，强化送别时的不舍与真挚。 二、情感基调：沉厚关切与明快诙谐的反差 陆九渊的诗风偏沉厚恳切，情感中带着儒者的庄重与忧思。写私交时，“得得到相看”的叠字里满是暖意；写民生时，“淮民未免饥”的直白叙述不带修饰，却透着对百姓疾苦的沉重关切，即便结尾“羡君稇载”，也并非单纯羡慕，而是藏着“愿君能解民生忧”的隐性期待，整体情感沉而不闷，厚而不滞。 杨万里的诗则延续其“诚斋体”的明快灵动，甚至带几分诙谐。第二首“木鱼闭口等君归”以拟人化手法写器物，将僧众的期盼转化为鲜活场景，趣味盎然；结尾“只有诚斋两首诗”看似自谦“无物可送”，实则以“诗赠友”的方式，既显文人雅趣，又藏着“以诗为礼、情谊无价”的巧思，情感轻松却不失真挚，无送别诗常见的悲戚感。 三、身份印记：儒者底色与文人雅趣的凸显 二人诗作皆深印自身身份特质。陆九渊作为心学大家，诗中处处见“儒者本色”——关注民生、心怀天下是其“仁政”思想的体现，与德麟交往重“诚意”则暗合其“心即理”的哲学主张，即便写送别，也未脱离儒者的价值追求。 杨万里作为“南宋四大家”之一，诗作更显“文人雅趣”：以“曹溪水”关联禅宗、用“诚斋”自号落款，既贴合德麟的僧人身份，又彰显自身的文人修养；语言上避开晦涩，以“一别十二年”“夜忍饥”等直白口语入诗，却不失韵味，尽显“诚斋体”“活泼自然、清新通俗”的风格，将文人与僧友的交往写得雅致又亲切。 四、唱和意义：互补共生的艺术效果 二人同题唱和并非简单“附和”，而是形成“互补”：陆诗拓展了送别诗的社会维度，让作品不止于“送友”，更承载对民生的关怀；杨诗则深耕送别场景与僧友关联，让情感更聚焦、细节更鲜活。二者结合，既展现了文人与僧人间“以诗为媒”的交往方式，也从不同侧面还原了德麟监院的形象——既是陆九渊眼中“重情、可托”的友人，也是杨万里笔下“为僧众所盼、有修行追求”的僧人，让人物与送别事件更显立体丰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