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言寸草心 报得三春晖

天行健

下班归家，暮色已垂。推开那道熟悉的门，一眼便望见母亲蜷在躺椅上竟自睡了。电视放着，灯也未开，薄暗之中，惟见其头上白发，如乱草般披散着，竟使我心头猛地一震，几乎要碎裂开来。

向来知道母亲老了，却不料老得这般快。那白发不是一丝半缕，而是成束成堆，纵横交错，俨然严霜覆盖的秋草，了无生机。她的头微微歪着，嘴唇略张，呼吸声细微而均匀，竟与婴孩无异。然而那面容上的皱纹，却如刀刻一般，记下了几十年风霜雨雪的痕迹。

忽然想起以前每次出门时，母亲为我梳头的情景。她手持木梳，自我头顶徐徐而下，遇有打结处，便格外小心，先以手指轻轻解开，再一梳到底。那时以为她真是多事，头我自己会梳。如今想来，那时的她，内心的深处是那么希望我顺遂，成功。可我带给她的是一次次的失望与牵挂。

我轻轻取来梳子。母亲浅睡易醒，睁眼见是我，浑浊的眼中便漾出一点笑意来。“你回来了？吃饭了吗？”她欲起身，我轻按她肩，道：“别动，我与你梳梳头。”

梳齿没入白发之中，我才真切感到母亲头发已如此稀疏柔软。稍一用力，便怕扯痛了她；稍不用力，又恐梳不顺遂。这分寸之间，竟使我生出无限惶恐。我一手挽住她的发，一手使梳子缓缓下行，如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白发自我指间溜过，轻得几乎没有重量。

我喉间蓦地一哽。低头看那梳子上，已然缠了不少脱落的白发。它们静静地卧在梳齿间，如同母亲正在悄然流逝的生命。我一时间竟不敢再梳下去，生怕多梳一下，便有多一绺头发离她而去。

“怎么停了？”母亲问。

我强笑道：“没什么。”便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只是愈加轻柔。

电视发出的光将我俩的影子投在墙上，此刻，我的心里是多么希望时间能够按下暂停键，多么希望母亲能陪伴我到永远。恍惚间，想起古人“树欲静而风不止”之语，此刻，我才嚼出其中苦涩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