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一别后 流水十年间- 2025年夏重游天目山

Kirk

根字团中，以培根、茶根伉俪最为潇洒，经常萍踪无定，浪迹天涯，走遍七大洲、四大洋，年中唯有两个保留节目：冬居海口，夏栖天目。

天目山因东西两峰各有一池，宛若双眸而得名。此地邻近沪杭，山中林木清幽，浮云遮眼，夏日流水淙淙，凉风习习，向为两地人士钟爱的避暑胜地。十几年前，山中开发政策较宽松，允许村镇向城市居民出售房屋使用权，培茶得风气之先，在西关山村中觅得一间新建楼房，结庐人境，远避尘嚣，终日山栖谷饮，枕石漱流，过起神仙日子。吾辈同学曾于十年前春季到访山居，一同春水煎茶，竹篁采笋，行至水穷，坐看云起。彼时众根皆有工作在身，仅于周末盘桓两日而已，却过了个别开生面的五十岁集体生日。今年听闻村中要收回使用权，培茶的天目山居恐将不保，于是招呼众根尽快前往。今年冬天，根字团已赴海南探视避寒中的培茶（详见游记《碧海青天夜夜心》），现在炎炎夏日去天目山清凉世界也正当时。

＂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韦应物）。岁月如流，过去的十年，众根除了几位自强不息的老板外，纷纷完成了从忙碌的工作向悠闲的退休生活之转身，开始品尝人生最醇厚的十年。＂欢笑情如旧，萧疏鬓已斑＂，重游天目山，别有一番情怀。访客共有十根：笑根、银根夫妻档，松根、保根、美根、富根单档。康根夫妇泡完温汤，特从江西宜春赶来天目。培茶尽地主之谊，置备鸡黍，以待众根，共续六十岁集体生日之庆。

配乐《一路生花》：

＂我希望许过的愿望一路生花

护送那时的梦抵挡过风沙

指尖的樱花如诗写谁的韶华

疯狂的热爱夹带着文雅＂

歌词为凑韵而显空泛和有些不知所云，我只取它的对景，以及如浮云流水般流畅的旋律。

西天目山昭明峰下有处太子庵（庵为茅草屋之谓也），相传是南朝梁昭明太子萧统读书之处。此公好读书，还很会找读书的地方，在乌镇也有他和老师 —＂沈腰潘鬓＂之沈约，一同读书的遗迹。史传太子不光博学多才，文质彬彬，而且为人宽厚，体恤民间疾苦，是位难得的储君之才。然而，因为搞迷信活动＂蜡鹅事件＂，与父皇梁武帝萧衍产生猜忌与隔阂，断了政治生涯，不及继帝位即郁郁早逝。梁武帝就是那位笃信佛教（茹素即自他始），出家四次，让国库出巨资将其赎回的皇帝（详见《2023年金陵探春怀古》游记），在对待儿子的事情上却不怎么佛系，与汉武帝的＂巫蛊之祸＂有得一比。

昭明太子虽然没能在政治上充分展示其抱负，却因组织一班文士编纂《文选》（后世以其谥号称之《昭明文选》）而留芳百世。其选文标准不重经史，而是＂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注重文采，尤多用骈体，正好入了保根法眼。保根自2021年根字团溯源游起，便深陷司马温公之《资治通鉴》，捧读五年，还在南北朝里打转。自许肩负＂文起五四之衰，而道济崇洋之溺＂重任的保根，得遇《文选》，又如老鼠掉进米缸，左手《通鉴》右手《文选》，白天以电邮与澳美诸逆周旋，入夜则焚膏继晷攻读，不时击节赞赏，痛诋现代欧化之文风，以至常神游于形外，宴席上对着没水的电热水瓶按压了三刻钟（其夫人语）而不自知。众根觉得要把保根拉回现实中，于是力邀其加入天目之行，怕其推托不来，又增添了太子庵的元素，想见保根必来参拜，一如溯源二期拜司马温公墓，潇湘之行再拜小石潭，此当为三拜。

8/25，晴，37度。早晨，众根从三地出发，保美松三根（Parmesan)所驭之宝七8点已经出发，发了条消息却被富根、老鱼误读为从七宝出来。富根、康根（富士康) 同乘康乐（康根之六人座），笑、银拼黄鱼车（王之五人座），殊途同归，前往天目山。途中经停杭州西溪印象城，在赶海婆台州菜汇合、歇息、打尖。路上老婆和银根一直在找蛋糕店，看到印象城有山姆会员店，大家马上说就在这里买为集体庆生的蛋糕吧。

台州小海鲜，菜的份量果然小。辣炒墨鱼嘴在别处没见过，获口腔科主任医师亲点。小炒皇中的樱花虾干口感耐嚼，与笼仔鹰爪虾的鲜甜相比别有一功，沙蒜豆面和家烧杂鱼的汤汁淘饭最受欢迎，其他均一般。

餐后沿杭瑞高速G56向西，至藻溪下高速，上天目山的路（在白鹤加油站右行，经过告岭）比以前平坦得多，缓缓上山，毫无颠簸。路旁稻秧吐翠，屋舍俨然，似为验证两山理论。车到西关村，已是接近峰顶处，聚友山庄是幢褚红色的六层楼房，比较好认。山村中的情景和印象中有所不同，山庄的鸡舍（曾有极健壮的黄雄鸡镇守，配一对鸡婆，和上百只群雌隔帘相望）已经移出至竹林，再无＂一唱雄鸡天下白＂的景致。门前的青龙溪（至告岭村汇入天目溪，最后流入富春江）因久旱少雨而成涓涓细流，巨石裸露。

上海传来消息，出现强对流天气，部分地区下起大雨冰雹，气温骤降至30度以下。这里只飘过零星雨点，日光从云层间隙洒下，日间气温在30度以上，避暑似乎走错了方向。培根家在一幢六层楼房的三楼（复式结构），正对青龙溪和南面的垭口，山风穿门入户。隔壁是其朋友的住处，建楼时茶根特意关照两家合建一挑空大阳台，坐享山色。这次隔壁一并征用，延请松、美二姝入住。林妹妹住处在复式的二楼，面对竹林，余谓之＂潇湘馆＂，松根房间自然就是那＂蘅芷清芬＂之＂蘅芜苑＂了。余者入住聚友山庄，在培家后方百米处，十年前也住此处，老板与培根相熟，在如何接待城市客人方面受过培根老师的指点。村中几家条件较好的民宿因用地纠纷已经停业，聚友山庄虽较简陋，一百七的房价夫复何求？唯保根又进入遇住宿必报怨（事先从不提建设性意见）的死循环，嫌其住的怡红院太过寒酸。今天满房，换房不成，众根建议其搬至下方两千元一晚的留椿居别墅，未果。我欲寻当年住过的＂凌凤阁＂房间（在鸡舍上方，近凤楼台先闻啼），因鸡舍已搬而名不符实。

在培家小坐，至楼下农户炊烟升起时，茶根领众根在村中散步，凉风习习，甚是惬意。原来大片散养的鸡群（有牧鸡犬看护）都不见了，迁去了竹林里，村道干净了许多，而生气也少了些。溪边山胡桃挂果枝头，至秋天便可收获炒制，此物乃临安天目特产，因产量低而金贵，为女士所钟爱，有人专喜咬带壳的山胡桃，从碎壳中艰难扒拉出碎果肉为趣。山林间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少顷，一翁跃出林间，一妪在路边挎篮等候，原来是在采集包粽子的箬叶，交谈中说到如买要二十多元一斤。

晚餐在聚友山庄，不大的厅堂和另外三桌共享，人声鼎沸。两年的竹林走地鸡炖汤，甚是鲜美（茶根强调是鲜甜，甜才是鲜之化境），旁边保根撇嘴道：此鸡一生仅走三步。炒刀豆脆嫩爽口，酱油虾胜在新鲜。邻座富根盛赞清炒茄子（可惜掘根不在，另外小龙虾也少人问津），老婆也怂恿我尝试，余则素不喜落苏🍆、丝瓜类粘滑之物，众皆诧异，追问究竟，只好坦言像鼻涕，于是引来一片白眼，讲真话的经常不为人喜。幸得康嫂言其子食性也是如此，无独有偶，不再是孤证了。

谈笑间，培根下得厨房，亲手烹制鸡枞油拌面，为众根六十大寿庆生。面条软硬适中（符合保根要求），鸡枞油的异香和鲜味渗入其间，相得益彰，果然是绝配。茶根还要加入更多鸡枞油（其友人精心熬制而成）提香，众根皆以为已达佳境，适可而止。最后，端上从杭州山姆店带来的酸奶芝士蛋糕🍰，插上六根蜡烛，集体高唱生日歌，happy birthday to us, 进入高潮。蛋糕虽百元不到，但芝士味浓郁，酸甜可口，山姆还是有些好物的。康根借口酸奶养生，乃平时多食之物，绕过管制，趁机吞下一块半蛋糕。这次见到康根，调理得当，人精神了不少。

山庄老板关照，山里晚间小黑虫众多，趋光而来，要门窗紧闭，拉上窗帘，不要透光，到十点以后，黑虫便不会来了。如此照办后，除保根驻守怡红院外，众根又移步培家，在＂蘅芜苑＂前的阳台上，斟上美根带来的日本威士忌，摸黑品酒，夜观天象，此时的气温已完全降至舒适区间。茶根前日在此摄下银河星汉迢迢的照片（上图），颇为壮观。今晚则纤云弄巧，不时还有远处的闪电闪过，虽然可以数到许多星星，却没有形成＂牛奶路＂，有点遗憾。茶根介绍，随着时间推移，银河会向西偏转，此语正合曹丕诗句＂明月皎皎照我床，星汉西流夜未央＂，这大概是最早关于因地球转动，而观察到银河偏移的记录吧。

凝视天际之时，却见一架飞机翅灯一闪一闪亮晶晶，在头顶绕飞了十几圈，于是有人开始担心飞机的状况，最后飞机终于往东飞去（萧山机场方向），大家才舒了一口气，又有人断定这是夜间飞行训练。

8/26，多云，32度。早餐后，富根、保根两位老板皆有电话会议，商定十点出发。大家又去培家，几位牌友忙不迭抓紧时间来上几把。茶根慢悠悠地用他的迷你意式咖啡工具制作咖啡（日均产量4杯），手工磨豆，装粉，压实，蒸汽冲压，我有幸分得一个shot的espresso, 尝之馥郁芳香，浪漫情怀。

禅源寺，位于西天目山昭明峰下，四面环山，景色幽雅。寺庙在抗战中曾作为浙西行署而遭日机轰炸被毁，建筑多为近年新建，占地广大，屋宇轩昂，梁柱之高大宽敞非古建木构可及。

寺内单独一幢韦驮殿，突显其为韦驮菩萨应迹道场的地位。屋顶形制古朴，在一众明亮的琉璃瓦殿堂中很有辨识度。

殿内四面韦驮像，降魔杵三种姿势（扛肩，平端，杵地）尽有。在山西学得降魔杵姿势的含意：扛肩代表十方丛林，可供游方僧人挂单（免费食宿）多日；合十平端代表中等寺院，可供挂单一日；杵地代表小庙，不接待挂单。

巍峨的琉璃塔挺立在藏经阁后面，品相完好。搜肠刮肚想不起江南存有古琉璃塔的记录（南京大报恩寺塔毁于长毛之乱），原来是寺院新建时所立。

花墙外灰色攒尖顶的是周恩来演讲纪念亭，抗战时曾来此和桂系黄绍竑搞过统战工作。

寺外双清池看琉璃塔倒影

深山藏古寺，云里听梵音

留椿屋为民国时怡和洋行潘志铨为父亲所建别墅，＂留椿＂是祝父长寿之意（椿萱并茂则指父母都健康）。电影皇后胡蝶在天目山拍电影时曾经居此，好事者又演绎出什么戴笠胡蝶的故事。现在别墅可提供住宿和餐饮服务，茶根早早预订了座位。

留椿屋内外布局，保根一时兴奋，举起猎枪对松根作行刺状。

八根四属齐聚怡和厅，环境雅致。

订了两套6人套餐，左为潘志铨套餐（局部），右为胡适套餐。每人只可订一份套餐，于是保根和我分别下单，结果是保根订了冤家的（胡适套餐），我订了亲家的（潘氏套餐）。

餐后，部分同学前往离留椿居不远的天目书院／太子庵一游，地处偏僻，游客稀少，仅一队上海爷叔阿姨在等车，为我们拍了照片。。

天目书院始建于明代，主体建筑＂文选楼＂，纪念昭明太子在此读书分经。太子庵中有昭明太子像，面色红润饱满，保根说其为母治丧期间，因悲痛禁食而瘦得脱形。庵外有＂洗眼池＂，传说太子读书太多，双眼瘴，用池水洗眼复明，当是穿凿附会之说。太子生活朴素，属意山水，是守得住清静的人，曾咏左太冲诗句＂何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来谢绝下属为其增添女乐的建议。

保根应邀在书院朗读昭明太子生平。

培茶带领众根参观了知了民宿，建于禅源寺旁，幽静典雅，旺季价格不菲。

回程经停关口，这里的小水库曾经水色碧澄，玉龙山庄建在水口，我称它为＂浙版路易斯湖＂（见下图，上图为现在情形）。现在水库边加了铁丝网，观赏不便，山庄因用地纠纷而遭弃用，一片狼藉。

今天晚餐还在聚友山庄，经茶根与店家沟通，菜式比昨日更对胃口，没有了粘滑之物，加入了众根皆喜之笋干，腌笋等。松根等立即下单，还要早餐时的小红薯和佐餐的拌鲜笋，吃了还要带，若非顾及宝七的卫生要求，直想杀两只鸡带走，孝敬同德及女儿。

餐后牌友们继续掼蛋。茶根本来谦称自己是大怪路子派，于惯蛋是外行，作壁上观，却点评众女将是各自逃跑主义，没有全局配合。经点穿他是职业拳击手加入自由搏击后，茶根下场，因众女将不愿接受先进理论的领导，茶根与康根、老鱼结盟，三女将是另一组，于是出现松井大队长对李向阳的局面。有理论指导的队伍也会出现方向性问题，茶根欲以三民主义统一中国，偏康根也是头铁之人，笃信马列主义真理，所以松井派内部争议不断，每局过后必开遵义会议复盘，唯老鱼明哲保身，不亮底牌。因此，局面上是松井队长凭借充沛武力犁庭扫穴，占领据点，但女将们背后有富根支招，虽然经常敌进我退，李向阳也乘隙渗透到广大农村地区，战局呈胶着状态。我被松、培招至蘅芜苑外阳台闲聊，顺便带走观战的美根，今夜星空仍不明朗。保根独守怡红院，为澳逆做报价。

8/27，晴，33度。今日放晴，外面高温，牌友们在室内大战。茶根知撼山易，撼康根心防难，退出比赛，在家中高奏名曲，与培、松、美一同畅谈美好人生。

中午至海森农庄，十年前来过，现在依然坚守，对面还开起了民宿。这家以水库鱼为特色，昂刺鱼豆腐汤，红烧胖头鱼、鲫鱼，炸溪坑鱼等。白斩鸡个大肉嫩，似是阉鸡。

破湾瀑布驿站，位于关口水库下游，从翡冷翠 临安无尽夏乡宿处踅入村中小道，至青龙溪旁，对面山中有一挂瀑布似白练垂下，注入溪中，来水甚丰，是这段溪流的主要水源，水库几乎无水放下。坝上设一简易跳台，大人小孩在此嬉水，其乐融融。

天目家宴晚餐，此处主要为附近村民办宴席，咸肉，笋干，菜蔬皆是农家风味，笋干老鸭煲自中午炖起。

今晚在培家又见银河横亘天际，众根互相确认不是白内障所致。后天即是七夕节，众根有幸得以先睹鹊桥，然则＂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李商隐），佳期难得之浪漫，怎比得上真心相守之朝朝暮暮？与年界六秩的众根共勉。

8/28，晴，35度。昨天下午，一辆面包车为民宿拉来浙江的麻将团游客，一来便占领棋牌室。早上五点不到，民宿门前空地上便响起嘈杂的讲话声和广场舞音乐，扰人清梦。早餐桌上，老人们（可能也未必比我们大几岁）用尽丹田之气讲话，句句如炸雷，好在今天我们要回家了。早餐桌上，各人陆续收到从店家购买的山货，红薯，笋干，拌鲜笋等。拌鲜笋的份量引起了争议，原来保根发的信息是＂一斤半仙笋＂，银根理解为一斤半，实则仅一斤，拌鲜笋店家写成白字（浙人普遍现象）＂半鲜笋＂，古文大师保根润色升格为＂半仙笋＂，引起误解。保根拒不认错（一贯如此），强词此乃其幽默，笋为＂半仙＂，离全仙仅一步之遥。保根平时不苟言笑，突显＂幽默＂，银根一时get不到，引起误解。

拌鲜笋是熟菜，店家给了冰袋保鲜。松根向我要了外套塑料袋包裹，又小心地塞入行囊，以防玷污了宝七。不料返沪后，被保根急电追问，后座有湿痕，是冰湿还是仙笋露漏出，是冰湿尚可全车冲洗，是笋露则要换车矣。情急之下，松根胡乱应下，但一口咬定是冰湿。后来潇湘妃子勇于承认，是其未覆行松根之严密措施，冰袋漏出凝胶，但绝对不是笋露，不用换车。二姝齐叹宝七难坐，而以我等观之，似有得便宜卖乖之嫌。

八点刚过，众根便与培、茶作别，下山返沪。培茶这次尽地主之谊，费心费力，不仅安排食宿行，还一同仰望星空，共叹人生，过了个难忘的集体生日。

车行三个半小时，到达徐家汇，因富根下午有会，众根在此聚餐，结束行程。康根夫妇是常客，所点皆精典，一席沪菜又把生活从山间带回都市。

六秩芳华，十载浮云，天目重游是根字团一次有纪念意义的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