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帖

无涯子

一

立春那天，我在城市玻璃幕墙上看见一枝桃花的倒影。

它从《诗经》的“灼灼”里伸出，穿过千年的风，落在我的手机屏幕，像一枚粉色的邮戳。

那一刻，我明白：春天并不是时间的一个刻度，而是一场从古到今的接力——

古人把最浓烈的生机写成诗，我们把它读成呼吸。

二

夏夜，地铁轰隆而过，热浪在隧道里翻滚。

我却在耳机里听见杨万里的“小荷才露尖尖角”。

那尖尖角像一只蜻蜓，停在我的太阳穴，轻轻扇动，把滚烫的钢筋森林扇成一片小小的荷塘。

原来，诗意是一枚随身携带的空调，把喧嚣调到静音，把燥热调到清凉。

三

立秋之后，楼宇之间的风忽然有了骨头。

它从屈原的“袅袅兮秋风”里吹来，带着楚地的萧瑟，

却被地铁口的烤红薯香轻轻托住——

一半是古人的悲秋，一半是摊主的吆喝。

悲欣交集的瞬间，秋天在我掌心化成一颗微温的糖：

含得久了，苦也回甘，凉也生暖。

四

冬至的黄昏，霓虹像不肯融化的雪。

我路过便利店，看见玻璃门里映出自己的影子：

一件羽绒服，一把折叠伞，像柳宗元的“孤舟蓑笠翁”被折叠进现代。

那一刻，孤独不再是贬义词，而是一种随身携带的修行——

我们依旧独自垂钓，只是钓的不是江雪，而是时间深处的自己。

五

四季在诗里，从未真正过去。

它们像四枚书签，被古人轻轻夹进岁月，

又被我们在地铁、在屏幕、在加班后的深夜一页页翻开。

读到的，是“感时花溅泪”的敏感；

悟到的，是“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豁达。

六

于是我们懂了：

所谓永恒，不过是古人用诗意为我们预留的一扇窗。

窗外，桃花刚刚绽开；

窗内，我们刚刚下班。

风从《诗经》吹来，吹动办公桌上的便签，

像吹动一页新的农事历——

在钢筋森林里，也可以种一行“春有百花秋有月”。

七

四时不必轮回，因为它们从未离开。

它们只是换了一种方式，

在电梯的镜面里，在便利店的关东煮前，

在每一次抬头与低头的瞬间，

轻轻提醒我们：

“慢一点，这首诗还没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