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行在旷野之间 (18)｜珍珠之城的多元往事

土澳演播室

Broome，Day 19，6061 KM

今天我们依旧留在布鲁姆的探索营地。主要是想歇一歇，连着赶路我们大人还能撑得住，可小Toby需要喘口气了。更何况，布鲁姆的海边美得让人不舍得离开。

早就听在西澳的朋友说，这边的海美得像天堂。一路走内陆，被金伯利的峡谷震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如今忽然见到大海，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惊叹——那片蔚蓝简直美到让人忘了呼吸。

Gerry拍日出，我拍拍日出的Gerry

金伯利很大，澳洲却很小

金伯利真的很大，大到将近两个英国那么大。可澳洲又很小，小到在离家5000多公里的边疆小镇也能遇到自己的邻居。

Sunrise at Broome Town Beach Jetty

我的家在昆士兰阳光海岸的布莱比岛（Bribie Island），一个不到三万人的美丽小镇。这里几乎家家都有狗。清晨遛狗，便成了街坊邻居们最自然的社交时刻。大家牵着绳子慢悠悠地走着，闲聊几句，话题总绕不开毛孩子们，当然是以炫耀自己家狗子为主，顺便也夸上别人家的几句。久而久之，常常是狗狗的名字记得清清楚楚，至于主人叫什么，却反而说不出来了。

出升的朝阳，把照片中的人们染成了内陆的颜色

今天清晨在海边拍日出时，碰见了住在离我家两条街外的邻居夫妇。我和Gerry只记得他们家狗狗叫里洛伊（Leroy），却不知他们叫什么。于是，聊天时只好谨慎小心，巧妙地避开直呼名字的尴尬。闲谈间得知，他们是从布里斯班飞到布鲁姆的，接下来要随一个中老年旅行团，在金伯利来来一场深度游。这其实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朝阳下的营地

有心请他们一起喝咖啡，无奈旅行社的大巴车按点启程不等人。临别前，我才从他们胸前挂着的名牌上得知了他们的名字，总算解开了长久的“谜团”。告别时，我自豪地喊道：“再见，戴尔，再见，艾布特！”

清晨的海滩

这是我们旅行以来第二次遇到熟人了，顿时感到澳洲其实很小。

布鲁姆一日游

吃过早饭，我们先到镇上的超市补充了一些果蔬和肉类，又顺道去酒店买了一箱啤酒。在这里买酒得出示驾照，这是为了应对北澳地区因酒精滥用带来的健康和治安问题。店家会扫描身份证，不仅核实顾客是否年满 18 岁，还要检查是否在禁酒名单上，并控制每天的购买总量。

罗巴克湾观景台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罗巴克湾观景台（Roebuck Bay Lookout），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平台，视野宽阔，眼前的罗巴克湾随着潮汐变幻色彩，或是在泥滩铺展，或是随碧波荡漾。温和的海风吹在脸上，仿佛能感受到布鲁姆的呼吸。

中国城附近的红树林栈道

观景台一侧延伸出去的，便是那条红树林栈道（Mangrove Boardwalk）。木质步道笔直地伸入一片碧绿的丛林深处，仿佛通向了一个隐秘的世界。两侧的红树根系纵横交错，如无数木桩般牢牢扎进泥滩，支撑着整片林海。阳光洒落在水面上，海水泛着青灰色的光泽，带着些许浑浊，却映衬出一种原始而野性的美感。

布鲁姆典型的老式风格建筑

走在栈道上，耳边是轻柔的海风和鸟鸣。偶尔回头望去，木栈道宛如一条小径，把人引向一处既安静又生机盎然的角落。布鲁姆不仅有壮阔的海面与绚丽的日落，这片低调的红树林也同样诉说着它的独特与丰饶。

大红灯笼高高挂

不过，这里也有个小麻烦——蚊虫实在太猖狂。栈道上没站多久，我的腿和手臂就已被叮得斑斑点点。显然，这里不是抒发情怀的地方，我只得抱起Toby，落荒而逃。浪漫终究敌不过蚊子的执着。

唐人街上华裔商人沈正伦（Sammy Shin）的铜像

中国城就在观景台附近，街道虽不宽，却弥漫着旧日的气息。这里因珍珠业而兴盛，十九世纪末曾聚居过大批来自中国、日本与马来群岛的移民，因此得名“中国城”。如今街上依旧遍布珍珠店铺，橱窗里陈列着闪闪发光的首饰。高高悬挂的大红灯笼在阳光下轻轻摇曳，更添几分异域的中国味道。但我天性对首饰无感，于是只是“走过、路过，权当放过”。

Broome Chinatown

走进中国城的大红牌楼，我和Gerry便开始找中餐馆，Gerry嘴里还念叨着：“我要吃咕咾肉和蒙古牛肉。” 一听就是老外的菜，不过我也很喜欢。

令人失望的是，牌楼里面只有一个咖啡店，并没有中餐馆。问了一下店员，说中餐馆要到另外的一条街去找。

Matso’s Broome Brewery（马特索啤酒餐厅）

天气实在太热，Toby已经开始大口喘着气。不想再带着他找餐馆，于是就在牌楼边上的一家西餐厅随便对付了一顿。看着Gerry略带失望的神情，我安慰他说：“等到了珀斯，咱们天天吃中餐，顿顿咕咾肉和蒙古牛肉！” Gerry不以为然地摇摇头：“那些是给老外吃的。到了珀斯，我要吃真正的中餐。” 原来，他什么都懂。

Cable Beach

到了布鲁姆，电缆海滩（Cable Beach） 是绝对不能错过的。这里的名字源于 1889 年，当时一条海底电缆自爪哇岛延伸至此，把布鲁姆与外部世界第一次紧密相连，也因此留下了“Cable”的名字。如今人们来到这里，早已不会再想起当年的电报往来，却一定会被眼前的壮丽景象所折服。

落日时分，Cable Beach的驼队（网络借图）

每当夕阳西下，金色的落日缓缓沉入印度洋，海天一线被渲染成炽烈的红与柔和的橙。就在这时，成队的骆驼悠然行走在细白的沙滩上，长长的驼影被余晖拉得悠远而浪漫。那一刻，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只剩下海风轻拂与驼铃声声，定格成布鲁姆最经典的画面。

镜头不足以扑捉到我眼中的沙滩之美

为了顺利赶上落日与驼队，Gerry 下午特地带我和 Toby 提前来到这里探路。伫立在沙滩上，眼前尽是海与天的交织。蔚蓝无垠的大海在阳光下闪烁着碎银般的光点，一直延伸到天际，与同样湛蓝的天空融为一体，几乎看不出分界。世上没有任何一部相机，能捕捉到此刻我眼中的这片震撼与纯粹。唯有亲身站在这里，才知它的真实与不可替代。

最终，我们还是没能看到夕阳下的驼影，因为去观赏地点需要穿过一片不允许 Toby 进入的海滩。Gerry 说他可以带着 Toby 在外面等我，但我不愿意。他问我会不会感到遗憾，我说：“会，可是有遗憾的生活才是最真实的生活。”

月圆之夜的月亮阶梯（网络借图）

其实这次的遗憾，不止是没能看到夕阳下的驼影，我们还将错过 9 月 8 日至 10 日的“月亮阶梯（Staircase to the Moon）”。在满月升起的夜晚，月光洒落在退潮后的浅滩上，被水面折射成一条条光带，仿佛直通天际的阶梯，通向一轮圆月。更巧的是，我们下榻的营地就在 Town Beach 边上，而这里正是观赏这一奇景的最佳地点。

珍珠之城的多元往事

今天的行踪絮絮叨叨说了不少，但我最想讲的，还是布鲁姆早期的多元社区，因为多元让这座小镇有了与众不同的气质。

布鲁姆博物馆值得一看

在十九世纪末到二十世纪初，布鲁姆因为珍珠业而成为世界的焦点。海湾里的珍珠母贝闪烁着财富的光芒，吸引了无数逐梦而来的人。最初下潜的多是当地原住民，他们赤身潜入深海，依靠肺活量和勇气换取珍珠。然而，当需求急剧增长后，更加依赖专业潜水员，于是来自日本、中国和马来群岛的移民陆续踏上这片偏远的西澳海岸。

日本潜水员在船上

日本潜水员是当时最受欢迎的群体之一。他们训练有素，懂得如何在几十米深的水下作业，也能适应长时间背着沉重的潜水头盔与铅鞋工作。许多人来自日本南部沿海的小村落，被中介带到布鲁姆，在危险与高薪的诱惑中，他们一批批投入大海的怀抱。遗憾的是，海底潜水风险极大，不少人葬身水下，因此今天布鲁姆还有一座日本人墓园，静静地记载着那些年轻生命的消逝。

Japanese residents at Broome cemetery

与他们一同到来的，还有大批中国移民。与冒险潜海的日本潜水员不同，大多数中国人并不下水，他们承担的，是更琐碎却不可或缺的角色。十九世纪末，成批的中国劳工从广东、福建和南洋辗转来到这里，起初是被招募来做船上的杂工和码头的苦力，后来逐渐延伸到珍珠业背后的庞大支撑网络。

A Chinese fisherman, Broome · WA

他们在烈日下搬运沉重的贝壳，在作坊里打磨珍珠母，夜里还要为船队准备食物、修补潜水装备。除了体力活，中国人也经营着小店与餐馆——唐人街由此诞生：简陋的木屋搭起牌坊，茶馆里飘散着熟悉的香气，杂货铺里摆满从香港、新加坡运来的酱料和干货。对那些身在异乡的工人来说，唐人街不仅是补给的地方，更是心灵的寄托。

布鲁姆郊外的华人公墓

艰难的生活背后，也有辛酸的故事。许多中国劳工被迫签下苛刻的契约，长时间劳作，微薄的工钱常常还要寄回家乡维持生计。他们忍受着社会歧视与殖民法律的限制，却依旧在这片偏远的土地扎下根来。有人一生未能返乡，就葬在布鲁姆的红土之下；也有人艰苦奋斗，攒下些许积蓄，开起店铺，成为小镇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马来群岛工人清理珍珠的珍贵画面

来自马来群岛的工人同样不可或缺，他们常常在船上干活，或者担任采珠船队的船员与助手。他们熟悉热带海域的气候，能在酷热和骤雨中坚持工作。马来人带来了自己的音乐与饮食，也把一份南洋气息注入了布鲁姆，使这里更像是文化的交汇点。

白澳政策下的多元社区

在那个年代的布鲁姆，街头能听到不同的语言，寺庙、清真寺和基督教堂毗邻而立。珍珠业创造了财富，也留下无数艰辛与牺牲。日本潜水员的英勇、中国劳工的勤恳、马来工人的坚韧，共同撑起了这片边陲小镇的繁荣。今天的布鲁姆，依旧可以在唐人街的老建筑、日本墓园和口耳相传的故事中，寻觅到那段多元而动人的历史。

布鲁姆博物馆里的黄包车

走进今天的布鲁姆博物馆，唐人街斑驳的木屋和泛黄的老照片，依旧在低声诉说着往昔的故事。它让我想起，在澳洲内陆的许多地方，还能见到以“Chinaman（中国人）”命名的小路、溪流和树林，仿佛把人带回到他们劳作的年代。

在布鲁姆博物馆外面等我的爷俩

曾经，有人轻视他们一生不会讲流利的英语，有人讥笑他们始终离不开中餐的味道，还有人指责他们接受低廉的工钱，扰乱了当地的就业秩序。但我所看到的，却是他们在困境中的坚忍与勤勉，是他们在孤苦里的隐忍与坚持。那一刻，我心里涌起一丝悲凉，更多的却是深深的感动。

天不早了，我要去睡觉了，明天要赶四百多公里的路，告别荒凉与美丽交织的金伯利旷野，驶向那片古老与财富并存的土地——皮尔巴拉。（Pilbara）。

劳拉

2015.8.28 BROO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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