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老了会不会去翻垃圾箱？

红蓼

　　我一直认为那些习惯攒废品甚至为此去翻垃圾箱的老人，除非真的贫穷，否则就是一种怪癖。

经历过穷日子，潜意识里惧怕享福，只有保持吃苦捱累的生活习性才能让他们心安。

我朋友的婆婆，衣食无忧但是经常捡废品，各种纸壳箱、塑料瓶子，堆在阳台，攒到一定分量送垃圾回收点换点零钱。时间久了难免散发气味，堆积腐烂的臭味儿，旧物特有的霉味儿，混合着老人味儿，有一种阴惨惨的末路气息。

现在，老人已经去世多年，积攒的那些垃圾在她死后都扔掉了。尘归尘，土归土，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旧物不舍得丢弃，只能算是恋旧，大约算不得毛病，但是喜欢搜罗、积攒旧物，尤其是发展到翻垃圾箱的地步，应该就是心理问题了。我看过不少视频，很多老人喜欢捡废品放在家里，满坑满谷的垃圾让人无处落脚，有的脏乱到令人惊骇的程度。

这种事情看多了听多了，我常常信誓旦旦地说，我老了绝对不能这样。当然，也有人会质疑：那可不一定。

不不，没有不一定，我一定不这样。

言犹在耳，5月份，我开始去附近大学校园散步，却仿佛被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毕业生快离校了，部分学生把自己不准备带走的私人物品摆在路边卖。我拎起一个桌面储物柜问多少钱，漂亮的女孩腼腆地说：你看着给吧。我说：你要多少？女孩笑了，说：姨，两块钱行吗？我说：行啊行啊。于是成交。

潘多拉魔盒开启了。

那之后，每日步行一万步的KPI目标被“今天又有什么便宜东西”取代了。想的再也不是卡路里、脂肪、热量、心率......而是“今天又有什么便宜东西”？走在校园里，没心思看松鼠、听鸟鸣、闻松香......而是“今天又有什么便宜东西”？晚饭吃毕，天色尚明，一颗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今天又有什么便宜东西？

才不管什么“人生就是断舍离”“极简生活更高级”......而是“今天又有什么便宜东西”？

收纳盒一块钱两个，回家把作为工具箱的快递纸箱换了。

衣服挂两块钱十个，光板没毛，没虫洞没鼠咬，留着用呗。

看着崭新的床帘，五块钱买回去一铺，蛮好看的一块桌布。

两块钱一大把护手霜，均价3.33毛钱，家里放几个，单位放几个。

两块钱的发膜，回来一用，效果惊人的好，比我在“不努力牌眉笔”主播那买的好得多。

用了三分之一的洗洁精，四块钱，我说：别的都两块啊？小姑娘就笑了，说：好吧，那就两块。

买卖双方都心情大好，交易氛围轻松愉快。

看到有艺术生卖国画颜料，我问：有油画色吗？回答没有。返程时路过艺术分院教学楼，朋友非要进去帮我问问，我理智尚存赶紧阻拦：你别，别这样，遇到我老师怎么办，多尴尬。她说：又没让你去，你尴尬啥？说毕，拂袖而去。少顷出来，摆摆手，说：没有，他们说即使有也在二手群里卖了。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溜之大吉，就怕身后有人喊：这不是那谁谁吗？怎的落魄如此，颜料都买不起了？

逛了没几天，毕业生陆续离校了。我颇觉惆怅。

这么好的跳蚤市场，咋说没就没了呢？

同学家孩子在艺术院校上大学，说：要不让她帮你问问有没有毕业生卖油画色？

我说：不，大可不必，遇到了捡便宜，和特意去买，这是两码事。

我幽幽地说：你不懂。

她幽幽地说：你有病。

虽然校园毕业季跳蚤市场没了，但是还有郊区的二手市场啊。周六，我去逛了一上午，满载而归。跟同学说，学校宿管在二手市场卖毕业生留下的东西，更便宜，品牌喷雾、洗发水都一块钱一瓶。她说：你别瞎用，有个某某牌子八分钟奇迹，效果不错。我去卫生间拎出来刚买的，拍了视频发给她，开心地说：看，你说的奇迹，一块钱。

她一时语塞，然后叹口气说：我现在担心你将来老了，会去翻垃圾箱。

我说：嗯，我也担心。我怕我会挤早公交去听养生课、排队领免费鸡蛋、挂面，回家时顺路翻垃圾箱。唉，你说，我儿媳妇得多嫌弃我啊？

她越听越担心，我越说越开心。

存在即合理，此言不谬。我终于理解了那些攒旧物、翻垃圾箱的老头老太太呢。嘻嘻！

周六周日用了两天时间收拾卫生，扔出去两大包旧衣物。人累够呛，家里整理得井井有条。

朋友问我：干嘛呢？

我答：收拾屋子——买了一堆别人不要的，扔了一堆自己不要的。

嘿嘿，不亦乐乎。

注：今天与友人去逛二手市场，一块钱买到一匹小木马。神奇的是——五年前，我买过一匹一模一样的小马，那个是明黄色，这个是黑色。命运？缘分？怎么说呢，逛个“破烂市儿”（出租车司机的评价），竟然逛出了宿命感和宗教感，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