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的老公出生于1954年,他是家里唯一的男孩,上面有三个姐姐。他出生时,大姐、二姐已远嫁他乡,三姐比他大六岁,还是个黄毛小丫头。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按照常理,老公应该在父疼母爱、百般呵护下长大。可是,命运却捉弄了老公,他两岁时,母亲驾鹤西去。母亲走后,父亲思念成疾,一病不起。父亲瘫痪在床,生活的重担压在了年幼的三姐身上,她担水劈柴,栽秧种地,大人们干的活她一人包揽。老公从小少衣缺食,寒冬腊月,光着脚打猪草、捡狗屎。手上、脚上全是冻疮,肿得像红萝卜。如果没有左邻右舍、乡里乡亲的接济,老公很有可能没有后来的人生。</p><p class="ql-block">老公在捡狗屎时,发现路边有一双别人丢弃的破皮鞋,老公拾起皮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他将脚伸进皮鞋,脚在皮鞋里晃来晃去。他小心翼翼将皮鞋上的灰擦净,背起背兜,提着皮鞋,一阵风往家跑去,他要第一时间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父亲,他终于有鞋子穿了。</p><p class="ql-block">他奔到父亲床前,眼睛闪着光,他得意地将皮鞋递到父亲眼前,嚷嚷道:“我捡了双鞋子,我有鞋子穿啰。”父亲潸然泪下。老公一下子慌了手脚,用小手拭去父亲眼角的泪,“爸爸别哭,我不穿鞋子了。”父亲抚摩着老公长满冻疮的小手,轻轻叹了口气,心想真的是委屈儿子了。“穿吧,等爸爸病好了,给你买双新鞋。”</p> <p class="ql-block">老公没等来新鞋,他十一岁时,父亲在一个夜晚突然离世。老公当时与父亲睡在同一张床上,他并没感觉到异样。早上醒来,他见父亲睡得很沉,父亲自从病后总是忍不住呻吟,难得睡一个安稳觉,老公轻手轻脚溜下了床。他来到厨房,三姐正在熬粥。他到泡菜坛里抓了一把咸菜,切成碎沫,装在盘中。这时三姐已将粥熬好,她盛了三小碗。老公端起一碗,往里舀了一瓢咸菜,来到卧室。父亲还没“醒”来,老公叫了两声,父亲没应,他上前摇了摇,父亲仍紧闭双眼。老公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他一边哭,一边使劲摇晃着父亲的身体,父亲的眼睛始终没有睁开。</p><p class="ql-block">在村民的帮助下,老公和三姐掩埋了父亲。父亲走了,留下了一大笔债(药费),姐弟俩的日子更难过了。三姐不得不外出打工,修路挣外快,以偿还父债。老公一边上学,一边做农活,起早贪黑。饿了,野菜充饥,或灌二瓢水;困了,揉揉眼睛,在坝子里跳几下。苦水中泡着泡着,老公长到了十六岁。</p><p class="ql-block">那年,部队来乡里征兵,村干部看老公可怜,推荐了老公。老公将年龄改成了十八岁。老公瘦瘦小小,身高不足一米六,招兵的看见老公,摇了摇头。正巧上级首长前来视察征兵工作,首长见老公五官端正,透着灵气,很是喜欢。他说:“四川人长得慢,这个兵,我要了。”</p> <p class="ql-block">老公参了军,去了云南。老公分到了机枪连。老公很努力,不论训练还是学文化,他都拿出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战友们休息了,他借着月光跑步、俯卧撑;战友们到县城逛街购生活用品,他就利用这段时间读书写字。老公的一手好字或许就是那时练成的。</p><p class="ql-block">“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军演中,老公获得了投弹能手和特级射手的荣誉称号。老公的个子也窜到了一米七四,长成了一个英俊挺拔的帅小伙。老公表现很好,成绩突出,但一直未提干,眼看退伍在即,老公仍是一个代理排长。老公是一个严于律己的人,即使回农村的命运如“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老公骨子里的认真和倔强不允许他偷奸耍滑、得过且过。他虽是个代理排长,但却将排里的工作搞得有声有色。</p><p class="ql-block">老公所在的排,负责守卫弹药库。师首长前来视察,看见弹药库周围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洁洁,首长很是满意。询问守弹药库的是几排?排长是谁?老公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宏亮地答道:“报告首长,守库的是机枪排,机枪排没有排长,我是代理排长。”首长点点头,与老公拉起了家常,当师首长了解到老公就要退伍时,皱了皱眉。</p><p class="ql-block">接下来,以排为单位,举行了展示军威的一系列比赛,机枪排的表现成绩名列前茅。特别是在拉歌比赛中,机枪排的战士们士气高昂、精神抖擞,嘹亮整齐的歌声一首接一首,将其他排全都比了下去。师首长对团长说:“机枪排的那个代理排长,如果你们不提拔,我就带回师部了。”</p> <p class="ql-block">老公提了干,上了军校。老公非常珍惜这个难得的读书机会。老公的文化程度不高,但他有一股不服输的劲儿。在军校里,他如饥似渴地学习,图书馆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在知识的海洋里邀游,“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老公感到从未有过的充实。</p><p class="ql-block">军校快毕业那年,老公接到了部队的紧急命令。他披星戴月赶回了部队驻地。那是1979年,我国面对越国的挑衅和不断骚扰,发起了对越自卫反击战。老公被任命为机枪连副连长,在指定时间内到达了前线。边境一带的地形很复杂,高大的林木遮住了视线,荆棘丛生,巴茅草肆意生长,比人还高。林子里到处是雷,一不小心,“轰隆”一声,血肉横飞,牺牲随时可能发生。老公带着尖刀排,走在最前面。他们小心翼翼,亦步亦趋。连长走在尖刀排后面,他见面前有块石头,一脚踢开,不想踩着了地雷,身负重伤,回到了后方。</p><p class="ql-block">连长走后,老公接替了连长的职务。边境线是一条湍急的小河,河水不深,齐大腿。河里有许多石块,很硌脚。战士们手牵手,在黑漆漆的夜里渡过了河。进攻的号角响起,老公率领机枪连,冲向1002高地。仅仅9分钟,便突破了前沿阵地。占领高地的战斗,打得很惨烈。硝烟弥漫,火光冲天,火药味、血腥味、焦土味扑鼻而来,不断有战友倒下。老公脑袋里一片空白,他端着机关枪,一个劲儿地往上冲,他只有一个信念,那就是冲上高地,让鲜艳的红旗在山巅迎风飘扬。</p><p class="ql-block">经过一个多小时的激战,老公和战友们终于占领了1002高地。攻占山头难,守山头更难,在越军的封锁下,物资运不上来,尸体运不下去,山上物资匮乏,缺医少药。最难以忍受的是没有水源,军用水壶的水很快见底,身体的水份得不到补充,口干舌燥、嘴唇干裂。没有水,压缩饼干咽不下去,饥渴难耐;没有水,无法洗漱,尘土与汗渍混在一起,脸上起了一层厚厚的硬壳,像一个个的泥塑人。</p><p class="ql-block">挖芭蕉根润喉、遭遇手雷袭击,以及无意中与牺牲战友的尸体并排睡了一晚的故事,前面已经讲过,这里不再赘述。</p> <p class="ql-block">紧接着,老公接到了新的命令,转入师预备队,在92团后跟进,进攻封土县城,牵制越军王牌316A师。</p><p class="ql-block">他们穿过一片山地,进入了森林。森林里弥满着叶子的腐烂味,阳光被密密的树枝遮挡,透出斑驳的光点,给森林增添了神秘的色彩。没走多久,便迷了路。这时,一团黑影一闪而过,是遇到敌人了吗?老公心里咯噔一下。迅速跟了过去,原来只有一个人,他躲在大树下,正用惊慌失措的眼睛看着老公。“诺松孔耶!”老公大喊一声,翻译成汉语就是“不许动!”的意思。那人抬起头,用生硬的汉语说道:“我是边民,家里很多亲戚都在中国,是我们的政府忘恩负义,对不起你们。”他语气里带着不安。老公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低下了头。老公分辨不出这人是否奸细?但久呆森林里实在太危险了,老公凝神细听,除了鸟语虫鸣外,森林很寂静。于是果断做出决定,先走出森林再说。那人将老公一队人马带出森林,便不见了踪影,他的身份至今是个迷。</p> 文/敏(讷言敏行) 部分图片来源于网络,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