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都去哪了

丝竹丹茗

　　记忆里，昔年走亲戚乃是缓慢细磨的情感长卷。一条曲折的田间小路，包裹着小米红枣的粗布包袱，脚步丈量着泥土的温热。相见时，话语源源涌出，如同村口那池不老清泉，倾吐彼此生活里的细枝末节，荡漾起层层愉悦的波纹。即便饭后告别，主人依依不舍送出村外几里地，还在絮絮地叮嘱着归途小心、下次再来。那时一日奔忙，至多只能走一家亲戚，然而心中却充盈着满满的暖意。

如今走亲访友，却宛如一趟精密计算、只争分秒的“速递”工序。引擎轰鸣急停门前，礼物盒刚搁落于桌上，几句寒暄尚未落地生根，告辞声却已响起：唯恐压慢了下一程的速度。于是车轮重新滚动，引擎声碾碎刚刚升起的温情炉火。一日之内，竟能匆匆穿越数家亲眷之门，似车轮上飘忽的光影，难以印刻下任何真情实感的深沉痕迹。更有甚者，有人竟被“忙碌”二字拘束数年之久，情亲缘分的枝蔓，在不知不觉中断裂飘零。

即使一家人围坐一桌共进晚餐，也常常静默得可怕。桌上佳肴香气袅袅，然而人人眼前却悬着一个小小方寸世界，幽幽蓝光幽幽弥漫，映着各自沉默的脸庞。你只管埋头吃自己碗中的饭菜，我亦只顾吞咽眼前之物，彼此之间仿佛隔着一堵无形却冰冷的墙，连眉目间传递的笑意也变得模糊不清了。

痛心一点说，人们心头深处，“效率”二字的思维早已如同藤蔓缠绕，不断挤压着亲情所需的时间空隙。那车轮飞转间，我们看似缩小了千山之远的空间距离，却同时将心灵推向了难以逾越的陌生彼岸。手机屏幕固然可以传递千言万语，却恰恰轻易隔断了咫尺之间彼此眼睛应传递的温存；礼品包装再华丽贵重，又怎能替代一顿共煮共食的小米粥所能浸润的暖意？那份曾经送出村口还需再三回首的深情，如今已被湮没于车轮扬起的尘土和一刻不息发动机的噪音中了。

当文明车轮翻越千山万水，速度之刃也同时无情切割着情感根脉。所谓亲情，向来不是靠迅疾车轮一日数家的“效率”就可以维系的，亦非隔着冰冷屏幕的快捷讯息能取代得了的。它渴求的，反倒正是那些缓慢流淌的时光——在那时光流淌里，让眼神脉脉相对，让话语徐徐倾吐，让心意在无声间悄然传递并彼此包裹。

唯愿我们莫再一味匆匆奔赴“下一站”，有时反需稍稍停驻脚步，捡拾起那些被遗失于尘土路上的暖意。

莫要让所谓的“速度”碾碎世间的深情，让灵魂终于追不上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