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名家故事，——古代篇

無言

历朝历代具有代表性的书法家：

- 秦朝：李斯是秦朝著名政治家、文学家和书法家 ，主张以小篆为标准书体，参与统一文字。他的小篆线条圆润流畅，结构对称均衡，代表作品有《泰山刻石》《峄山刻石》，这些作品对后世篆书的发展影响深远，为汉字书写规范奠定基础。

- 汉朝：

- 张芝：东汉书法家，被誉为“草圣”，他创造了今草，将草书的书写速度和艺术表现力大幅提升 。其草书笔势连绵回绕、奔放不羁，代表作《冠军帖》展现出强烈的节奏感与动态美，对后世草书发展起到极大推动作用，后世草书家多受其启发。

- 蔡邕：东汉时期著名文学家、书法家 ，才女蔡文姬之父。他精通音律，书法上擅篆、隶书，隶书造诣最深。蔡邕的隶书骨气洞达、爽爽有神力 ，代表作为《熹平石经》，此作规范了当时的文字书写，对隶书的传播和发展意义重大。

- 魏晋南北朝：

- 钟繇：三国时期曹魏著名书法家、政治家 ，是楷书（小楷）的创始人，被后世尊为“楷书鼻祖”。他的楷书古朴自然，笔法灵动，代表作《宣示表》，为后世楷书发展确立基本规则，对王羲之等后世书法家影响深远 。

- 王羲之：东晋时期著名书法家，有“书圣”之称 。他的书法兼善隶、草、楷、行各体，风格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 。《兰亭序》被誉为“天下第一行书”，其字里行间的气韵和笔法变化，成为后世行书的典范。

- 王献之：王羲之第七子 ，东晋官员、书法家、画家、诗人。他的书法在继承父亲的基础上有所创新，行草尤为出色，用笔英俊豪迈，饶有气势 。《中秋帖》等作品，展现出独特的“一笔书”风格，对后世行草书发展影响深刻。

- 唐朝：

- 欧阳询：楷书四大家之一，其书法风格险峻严谨，结构紧凑，笔法刚劲有力 。《九成宫醴泉铭》是其楷书代表作，堪称后世学习楷书的经典范本，对后世书法学习者的结构和笔法训练具有极高价值。

- 颜真卿：唐代名臣、书法家，其楷书端庄雄伟，气势开张；行书遒劲郁勃 。《颜勤礼碑》《祭侄文稿》等作品，前者体现颜体楷书的雄厚大气，后者饱含强烈情感，展现出独特的艺术感染力和人格魅力，对后世书法的情感表达和创新有很大启示。

- 柳公权：唐朝中期著名书法家、诗人 ，他的楷书骨力劲健，结构严谨，与颜真卿并称“颜筋柳骨”。《玄秘塔碑》是其代表作之一，其书法风格对后世楷书追求骨力和严谨结构的书家影响深远 。

- 张旭：以草书著名，与李白诗歌，裴旻剑舞，称为“三绝” 。他的草书笔走龙蛇、气势磅礴，充满浪漫主义色彩 ，常借助醉酒后的激情创作，《古诗四帖》是其狂草代表，开创了草书艺术的新境界，启发后世浪漫主义书风的发展。

- 怀素：唐代书法家，以“狂草”名世 。他的草书用笔圆劲有力，奔放流畅 ，如骤雨旋风。《自叙帖》是其代表作，将草书的艺术表现力发挥到极致，对后世草书的风格演变和创新影响巨大。

- 宋朝：

- 苏轼：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画家 ，其书法风格丰腴跌宕，天真烂漫 。《黄州寒食帖》被誉为“天下第三行书”，字里行间流露出他被贬黄州时的复杂心境，体现出尚意书风注重情感表达的特点。

- 黄庭坚：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开山之祖 。他的书法中宫收紧，长撇大捺，风格独特 ，与苏轼并称“苏黄”。《松风阁诗帖》等作品，展现出其独特的笔法和结构，对后世书法创新和风格多样化有重要影响。

- 米芾：北宋书法家、画家、书画理论家 ，其书法风格独特，八面出锋，变化多端 。《蜀素帖》是他的代表作，笔法精妙，体现出他对书法技巧的高超驾驭能力和独特审美追求，对后世行书技巧和风格探索有积极意义。

- 蔡襄：北宋名臣，书法家、文学家、茶学家 ，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合称“宋四家”。他的书法风格清新淡雅，端庄稳重 ，继承晋唐遗韵 ，代表作《万安桥记》等，在宋代书法发展中起到传承和创新的作用。

- 元朝：赵孟頫是南宋晚期至元初官员、书法家、画家、诗人 ，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他力倡复古，书法风格圆润清秀，平和雅正 。《洛神赋》等作品尽显“二王”精髓 ，对元朝及后世书法的复古思潮和风格演变产生深远影响。

- 明朝：董其昌是明朝后期大臣，书画家 。他倡导“南北宗论”，书法秀逸潇洒，墨色变化丰富 。其书法注重笔墨情趣和意境营造 ，代表作有《昼锦堂记》等，对晚明及清代书法审美和创作风格影响广泛。

- 清朝：

- 邓石如：清代碑学的代表人物，他以篆隶笔法重振碑学 。其篆书线条浑厚，隶书古朴大气 ，打破帖学一统天下的局面，为清代书法发展开辟新方向，对后世碑学书法的发展和研究影响深远。

- 吴昌硕：晚清著名国画家、书法家、篆刻家 。他的书法以石鼓文最为出色，用笔苍劲雄浑，气势磅礴 。其作品将书法、绘画、篆刻艺术融合，对近现代艺术发展影响极大 ，开创了独特的艺术风格和流派。

备注：书法家传记提纲框架，在保留核心逻辑的基础上，强化正向精神内核，突出励志性与感染力：

通用传记提纲框架（每篇可依此扩展，侧重个人特质）

一、生平概览：在时代浪潮中锚定笔墨坐标

1. 时代土壤与成长根系：生卒年间的社会气象（如魏晋的率性风骨、盛唐的包容气象），家世传承中藏着的文化基因，仕途或布衣生涯里的坚守（如颜真卿在乱世中以笔墨立风骨，苏轼在贬谪中以书法寄初心）。

2. 与笔墨的温柔相遇：年少时被哪一笔、哪一字打动？启蒙者的教诲如何种下热爱的种子（如王羲之受卫夫人点拨，领悟“笔阵图”里的执着；王献之承父训，在日复一日的临摹中读懂“传承”二字）。

3. 风雨中的笔墨蜕变：人生低谷或高光时刻，如何让书法风格更添厚度？（如颜真卿亲历战乱，将家国之痛凝于《祭侄文稿》，笔墨间多了赤诚；苏轼在黄州“一蓑烟雨任平生”，《寒食帖》里便有了通透与坚韧）。

二、艺术修行：用时光打磨笔墨里的赤诚

1. 以勤为径：把平凡日子写成传奇：那些日复一日的坚持（如王献之“十八缸水”的磨砺，让笔法从生涩到灵动；怀素在芭蕉叶上练字，用“漆盘磨穿”的执着，把热爱写成习惯）。

2. 博采众长：在传承中开出新花：从前辈笔墨中汲取养分，却不困于模仿（如赵孟頫临习“二王”，却融入篆隶的古朴，让书法多了“书卷气”；邓石如兼学碑帖，在传统与创新间找到平衡，为碑学开辟新天地）。

3. 自成一格：在探索中遇见自己：从“学他人”到“做自己”的蜕变（如张旭观“孤蓬自振、惊沙坐飞”，悟草书的奔放，让笔墨有了“惊鸿一瞥”的生命力；黄庭坚在无数次尝试后，创出“中宫收紧”的独特结体，让书法有了“独树一帜”的灵魂）。

三、代表作解析：字里行间藏着的滚烫人生

1. 笔墨背后的真情实感：每一幅经典都连着一段滚烫的人生（如《兰亭序》是王羲之与友人雅集的欢愉，笔墨间满是对生活的热爱；《祭侄文稿》是颜真卿痛失亲人的悲恸，每一笔都带着血泪的温度）。

2. 从笔墨看品格：字如其人，诚不我欺：笔法里藏着的性格与风骨（如柳公权“心正笔正”，楷书便有了“铁骨铮铮”的正气；赵佶瘦金体瘦直挺拔，藏着他对艺术的极致追求与赤诚）。

3. 穿越千年的力量：为何这些字能打动人心？ （如《熹平石经》规范了汉字，是蔡邕对“传承文化”的担当；《蜀素帖》因米芾“笔力扛鼎”，让后人看见“功底”二字的分量——好的作品，从来都经得起时光的检验）。

四、艺术品格：笔墨之外，是对“道”的坚守

1. 以书载道：笔墨里的人生哲学：书法是“技”，更是“道”（如蔡邕说“书者，散也”，是在笔墨中寻得内心的从容；董其昌“以禅喻书”，在书法里修得“淡远”，告诉我们“心安静，笔墨自会发光”）。

2. 字格即人格：品德是最好的笔墨：高尚的品格如何让书法更有力量（如颜真卿忠君爱国，他的楷书便有了“浩然正气”；苏轼率真豁达，他的书法便多了“天真烂漫”的感染力）。

3. 跨界共生：生活的养分让笔墨更鲜活：文学、生活阅历如何滋养书法（如苏轼“诗书画印”一体，让书法有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底蕴；吴昌硕以篆刻笔意写石鼓文，让传统文字多了“金石味”的厚重）。

五、流芳后世：笔墨里的种子，从未停止生长

1. 当时的光：照亮同路人：同辈如何被其感染？（如欧阳询的楷书成了学子的范本，让“严谨”二字刻进更多人心里；“宋四家”引领“尚意”书风，告诉后人“书法可以写得更自由、更真诚”）。

2. 后世的暖：滋养后来者：哪些书家在他的笔墨里找到方向？（如钟繇的楷书为“书圣”王羲之铺路，让“规范”成了创新的基石；邓石如的碑学打破局限，让书法在传承中不断焕发新生）。

3. 今日的悟：平凡人也能从笔墨中汲取力量：（如“勤能补拙”的练字之道，告诉我们坚持的意义；“心正笔正”的品格，提醒我们“做事先做人”的朴素真理）。

六、逸闻琐事：笔墨之外，那些可爱的执着

1. 日常里的热爱：把日子过成诗：（如怀素“酒酣方动笔”，是性情的释放，更是对灵感的珍视；文徵明八十岁仍临帖不辍，告诉我们“热爱不分年龄”）。

2. 小事见初心：细节里的真性情：（如米芾对笔墨“洁癖”般的苛求，藏着对艺术的敬畏；蔡襄为茶写《茶录》，认真到字斟句酌，让我们看见“专注”的力量）。

提纲特点

1. 以“成长”为主线，突出“平凡人靠坚持成就不凡”的励志内核，让每位书家都成为可学、可感的榜样；

2. 强化“品格与艺术共生”的逻辑，传递“做事先做人”“热爱可抵岁月长”的正向价值观；

3. 用“温度化”语言消解距离感，让书法史不仅是技法的传承，更是精神的接力——告诉我们：笔墨里的坚守、热爱与真诚，永远是穿越时光的力量。

笔墨里的光阴

李斯：秦篆里的规矩与初心

咸阳城的月光，总照着那方案几上的竹简。李斯握着笔，指尖的墨香混着朝堂的尘土气，在他心里沉淀成一种沉甸甸的责任。彼时天下初定，各国文字七零八落，就像刚归拢的羊群，还没养成列队的习惯。

他想起年少时在乡学里，先生教写大篆，笔画弯弯曲曲像老树盘根。有回他问先生："字为啥不能写得周正些？"先生笑他痴，说古来如此。可如今站在咸阳宫前，他忽然懂了，文字不只是记事的符号，更是天下人沟通的桥。

于是他领着工匠，在泰山之巅凿石。凿子落下的每一声，都像在给汉字定规矩。《泰山刻石》上的字，横平竖直，对称得像棋盘，却又不呆板，线条圆润得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有人说这字太拘谨，李斯却想：乱世刚过，总得有样东西让人看见秩序。

他这辈子，一半在朝堂定国策，一半在案头定字形。临终前，他摸了摸案上的竹简，墨迹已干，却像还带着体温。他知道，这些方方正正的字，会比城墙更长久。

张芝：草尖上的风

东汉的月光，常落在张芝的案头。他练字入了迷，妻子送来的饭菜凉了又热，他却只盯着纸上的笔痕，像在看一群奔跑的野马。

早年他学章草，笔画间总拖着尾巴，像裹着脚的妇人走路。有天在河边看芦苇，秋风过处，芦叶簌簌摇晃，没有章法，却有种说不出的畅快。他忽然扔了笔，跑到沙滩上，用手指蘸水写起来。沙子软，留不住太细的痕迹，反倒逼得他把笔画连起来，一笔下去，能跑出去老远。

"这才是字该有的样子！"他喊出声。

后来他写《冠军帖》，笔像长了翅膀。别人写字是"写"，他是"奔"，墨在纸上飞，连笔的地方像架起的桥，断开的地方像悬崖，却让人觉得，那断开处藏着更足的劲。有人说他的字"颠"，他听了笑："写字要是不疯魔，哪来的痛快？"

他常把绢帛挂在墙上，对着看一夜。妻子问他看啥，他说："看字喘气呢。"那些扭曲的线条，真像有了生命，在纸上呼哧呼哧地跑，带着他心里的火。

蔡邕：石经上的灯

蔡邕在太学门前立石碑那天，来看的人挤破了头。马车停在路边，车轮碾过的泥地上，都落着从碑上拓下来的字纸。

他写《熹平石经》时，头发都熬白了。朝堂混乱，学子们抄书抄得七扭八歪，错字连篇。他夜里睡不着，总想起年少时在书铺里，看见一卷错漏百出的《诗经》，被个老书生捧着哭。

"字都错了，道理还能对吗？"他跟皇帝请命，要把经书刻在石头上，让天下人都看得真切。

刻石那天，他亲自掌锤。一凿下去，石屑纷飞，溅在他脸上。他眯着眼，看那笔画慢慢显出来，隶书的横画像扁担，竖画像柱子，稳稳当当。有学生问他："先生，字为啥要写这么端正？"他指着石碑说："字正了，人心才能正。"

后来他被流放，走到江边，看见有人在沙滩上写他刻的字。风一吹，字迹就淡了，那人赶紧用手再描一遍。蔡邕站在风里，忽然觉得，那些刻在石头上的字，早就在人心里生了根。

钟繇：楷书里的台阶

三国的烽烟里，钟繇总在案头铺纸。军营的号角声从窗外飘进来，他握着笔的手却稳得很。

他年轻时学隶书，觉得那些波磔太张扬，像唱戏的花脸。有回见老农砌墙，砖块方方正正，垒起来平平整整，他忽然悟了：字也该这样，不用耍花架子，稳当最重要。

他写《宣示表》，把隶书的"蚕头燕尾"磨平了，笔画像刀削过一样干净。有人笑他写得"土"，他不恼："写字是让人看的，不是让人猜的。"

他练字到了痴傻的地步，夜里醒了，就用手指在被子上划。妻子掀开被子，见褥子上都是窟窿，又气又笑："你这是跟字过日子呢？"

钟繇摸着那些窟窿，忽然想起年轻时见过的古道，台阶一级级铺向山顶，朴实却让人走得踏实。他想，自己写的字，也该是这样的台阶，让后人能踩着往上走。后来王羲之见了他的字，对着临摹三个月，说："钟公的字，像老树根，看着丑，底下的劲可深了。"

王羲之：兰亭的墨香

永和九年的春天，会稽山阴的溪水边，王羲之醉了。酒杯顺着溪水漂过来，他抬手接住，酒液晃出几滴，落在铺开的蚕茧纸上。

他想起七岁那年，卫夫人教他写字，指着点画说："这像高山坠石，得有重量。"他当时不懂，只觉得笔杆比柴火棍还沉。后来在池塘边练字，涮笔的水染黑了半池，忽然就懂了：笔力不在手上，在心里。

《兰亭序》写得随性，"之"字写了二十多个，个个不一样。有人说他写错了，他却笑："流水哪有重样的？"那天的风暖，酒酣，身边是好友，眼前是春色，笔跟着心意走，墨痕里都是快活。

酒醒后他再写，怎么也写不出那份自在。他摸着纸说："字是活的，得顺着当时的气。"

晚年他住在剡溪，见孩童在沙滩上写字，用树枝划，歪歪扭扭，却有股子认真劲。他站着看了半天，说："我写了一辈子字，不如这孩子一笔真。"

王献之：一笔书里的少年气

王献之小时候，总被父亲王羲之敲手背。"这横写得像面条！"父亲的笔杆敲下来，他缩着手，心里却不服气。

他把十八缸水写完时，手指磨出了茧。有天父亲偷偷看他写字，见他把好几笔连成一串，像游龙过水，忽然叹了口气："这孩子，要飞起来了。"

《中秋帖》写得张扬，一笔能拉出去老远，墨色浓淡像翻涌的云。有人说他"不守规矩"，献之听了，把笔一放："字要是捆住了，还怎么喘气？"

他跟父亲学字，却不满足于像。见天上流云，他悟了"一笔书"，让笔画像云一样连绵。母亲郗璇说他"野"，他却笑："爹的字是山，我的字是水，本来就不一样。"

后来他病重，家人请道士祷告，问他这辈子有啥遗憾。他说："别的没啥，就是那十八缸水，要是能再写一遍就好了。"

欧阳询：九成宫里的尺子

贞观年间的九成宫，泉水叮咚。欧阳询站在醴泉铭碑前，眯着眼看自己写的字，像老农打量刚种下的苗。

他的字长得"瘦"，却站得稳。横画像扁担，两头稍顿，中间略细，像挑着分量；竖画像铁柱，直挺挺扎进地里。有人学他写字，把笔画写得僵直，他见了就摇头："字要站得稳，更要活得过来。"

年轻时他在荒郊见块古碑，就蹲在那里看了三天。夜里裹着草席睡在碑旁，露水打湿了衣衫，他却摸着碑上的字笑："原来横画要这样藏锋，像人握拳，力气才出得来。"

《九成宫醴泉铭》刻成后，来拓字的人踏破了门槛。有个少年拓了字回去，对着练了十年，后来成了县里的教书先生。先生总跟学生说："欧阳公的字，像把尺子，量着人心，也量着规矩。"

颜真卿：祭侄稿里的血泪

安史之乱的烽火，烧红了常山郡的天空。颜真卿捧着侄子颜季明的残骸，手抖得握不住笔。

墨汁滴在纸上，晕开一个个黑团，像未干的血。他想起季明小时候，总缠着他教写字，说长大了要像叔父一样，写一手堂堂正正的字。如今孩子没了，只剩几块碎骨。

《祭侄文稿》写得潦草，笔画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涂涂改改。墨色浓的地方，是泪砸上去的；淡的地方，是笔锋颤抖着拖过去的。有人说这不像书法，他却想：心都碎了，字还能端正吗？

他的楷书像铁塔，《颜勤礼碑》里的字，横画粗，竖画壮，像饱经风霜的汉子。叛军见了他的字，都说"看这字就知道这人不好惹"。

晚年他被叛军俘虏，临刑前，还在墙上写"忠义"二字。笔落下去，力透墙背，像在说：字在，骨气就在。

柳公权：玄秘塔里的骨头

柳公权在朝堂上，总被人说"嘴硬"。唐穆宗问他写字的诀窍，他梗着脖子说："心正了，笔才能正。"

他的字长得"硬"，笔画像刀刻的，撇捺伸展出去，带着股子不肯服软的劲。《玄秘塔碑》里的字，骨架分明，瘦却有力量，像寒冬里的松柏。

年轻时他见有人写"软笔字"，笔画缠缠绕绕，就皱眉头："字要是没骨头，还不如不写。"他练悬腕，胳膊肘下垫着碗水，写半天水不洒，手腕酸得抬不起来，就用布带把胳膊吊在房梁上接着练。

有回皇子学他的字，把"国"字写得歪歪扭扭，他拿起笔圈住"口"，说："国家要像这方框，方方正正才立得住。"

后人说"颜筋柳骨"，他听了摆摆手："哪有什么筋骨，不过是写字时，不敢忘了本分。"

张旭：醉墨里的剑舞

长安城的酒肆里，张旭又醉了。他脱了帽子，头发散着，蘸着酒在墙上写。裴旻的剑在他身边舞，剑光闪过，他的笔就跟着转，墨点飞溅，像星星落下来。

他写草书，不按常理出牌。见公主与担夫争路，悟了"穿插避让"；看公孙大娘舞剑，懂了"提按顿挫"。有人说他的字"疯"，他笑："不疯魔，怎么写得出心头的火？"

《古诗四帖》里的字，像翻江倒海，笔画拧在一起，又忽然炸开，看得人心里发紧。酒醒后他自己看，也说："这是哪个写的？真痛快！"

他当县尉时，有个老人总来告状，鸡毛蒜皮的事说个没完。张旭烦了，骂了他几句。老人说："我就想让您多写几个字，我儿子爱您的字，死前还念叨着呢。"张旭听了，默默铺纸，写了一整天。

怀素：芭蕉叶上的禅

零陵的芭蕉园里，怀素像个苦行僧。他没钱买纸，就种了上万株芭蕉，叶子大了，就当纸用。笔尖划过，叶汁渗出来，带着清苦味。

他的草书像骤雨，《自叙帖》里的字，密密麻麻，却不乱，一笔下去，能看出他心里的静。有人说草书要"狂"，他却摇头："狂是表象，心里得有谱。"

他总揣着个漆盘，没事就用手指在上面划，盘底磨穿了三个，手指也磨出了厚茧。师父见了说："你这是跟字较劲呢？"他说："我是跟自己较劲。"

他爱喝酒，醉了就写，写完了倒头睡。醒来见满墙的字，有的像枯藤，有的像惊蛇，自己也乐："原来我心里有这么多活物。"

后来他云游四方，见了颜真卿，两人论书。颜真卿问他："草书最难是啥？"他指着窗外的云："像云一样，看着散，其实有根。"

苏轼：寒食帖里的风雨

黄州的寒食节，雨下得愁人。苏轼坐在破屋里，看着灶台上的冷粥，提笔写下"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

他的字长得"胖"，笔画像裹着棉絮，却不笨拙。《黄州寒食帖》里的字，越往后越潦草，"哭途穷"三个字，笔画拧在一起，像他心里的疙瘩。

年轻时他学王羲之，写得清秀，后来遭了贬谪，字也变了。在惠州见农人插秧，弯着腰一步步挪，忽然懂了：字不用追求好看，得有分量，像踩进泥里的脚印。

有人笑他的字"像蛤蟆"，他听了哈哈笑："我这字是'石压蛤蟆'，有啥不好？"

他在海南教当地人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划，孩子们跟着学，笑声惊飞了树上的鸟。他说："写字跟吃饭一样，不用讲究排场，填饱肚子最实在。"

黄庭坚：松风阁里的长撇

黄庭坚在松风阁读书，风吹过松针，沙沙作响。他提笔写字，撇画拉得老长，像松枝伸向天空。

他的字"中宫收紧"，四周笔画却放得开，像个扎紧了腰的壮汉，胳膊腿舒展得很。《松风阁诗帖》里的字，行距拉得宽，让人想起山间的路，曲曲折折，却通向高处。

年轻时他学杜甫的诗，觉得"语不惊人死不休"，写字也追求新奇。有回坐船，见船工摇橹，一推一拉都有章法，忽然悟了：字得有张力，收得住，也放得开。

他被贬到宜州，住的房子小，只能蜷着腿写字。有人说委屈了他的字，他却说："字在心里，不在纸上。"临终前，他在墙上写"死鼠子"三个字，笔力还像年轻时一样，带着股子不肯低头的劲。

米芾：蜀素帖里的跳脱

米芾见了好纸，眼睛会发亮。那卷蜀素放了几十年，织得细密，像等着懂它的人。米芾提笔就写，笔锋八面出锋，像在纸上跳舞。

《蜀素帖》里的字，忽大忽小，忽正忽斜，却不凌乱。墨色浓淡变化多，像雨后的山，明暗交错。有人说他"耍笔"，他梗着脖子："我这是让字活起来！"

他有"洁癖"，见人用手摸他的砚台，能追着人骂半条街。却又爱砚如命，得了块好砚，抱着睡了三夜。朋友笑他："你这是跟石头过日子呢？"

他看画，见一幅《戴嵩牛》，指着牛说："这牛尾巴画错了，牛打架时尾巴是夹着的。"主人不信，牵来牛试，果然如此。他说："写字画画，都得真见过，瞎编可不行。"

蔡襄：万安桥边的稳健

万安桥建成那天，蔡襄站在桥头，看潮水漫过桥墩。他写下《万安桥记》，字写得端庄，像桥的石墩，稳稳当当。

他的字学晋唐，却不刻意模仿。笔画圆润，像江南的水，看着软，其实有韧劲。有人说他的字"没特点"，他却说："桥要是太花哨，还怎么让人安心过桥？"

他懂茶，写《茶录》时，每个字都掂量半天。学生问他："写字和泡茶，哪个难？"他说："都难，都得用心。茶要水温正好，字要笔力正好。"

晚年他在杭州做官，见少年写他的字，写得急，笔画飞起来。他走过去，握着少年的手说："慢下来，让笔跟纸多待一会儿。"

赵孟頫：洛神赋里的圆融

赵孟頫在书房里，临着王羲之的帖。窗外的梅花落了，他的笔却不停，墨痕在纸上晕开，像初春的水。

他的字"圆润清秀"，《洛神赋》里的字，笔画像玉，看着温润，却有筋骨。有人骂他"降元失节"，连带着他的字也被说"软"。他不辩解，只是把《兰亭序》临了一遍又一遍。

他说："学古人，不是学样子，是学骨头里的东西。"他把篆隶的笔法融进楷书，让字多了份古朴，像给新茶添了片老叶，滋味更厚。

妻子管道升也是书法家，两人常一起写字。她说："你的字像月光，我的字像星光。"赵孟頫笑："其实都是太阳的光。"

董其昌：昼锦堂里的淡

董其昌在昼锦堂看书，阳光透过窗棂，在纸上投下格子。他写字，墨色淡得像雾，笔画却清晰，像云里的山。

他的字"秀逸潇洒"，《昼锦堂记》里的字，行距宽，留白多，让人想起水墨画里的"计白当黑"。有人说他的字"飘"，他却说："淡了，才能看见笔墨外的东西。"

他提出"南北宗论"，说写字像参禅，得静。年轻时他性子急，写的字也躁，后来在寺庙住了三年，看僧人扫地，一下是一下，忽然懂了："字要慢，心要空。"

晚年他眼睛花了，就用大字写。学生说："先生，字太大了。"他说："大了，才能装下更多的气。"

邓石如：篆隶里的碑味

邓石如在野外拓碑，手指被石碑磨出血。他把血和着墨，拓在纸上，字里多了份倔强。

他的篆书"浑厚"，隶书"古朴"，像从老石头里凿出来的。《篆书弟子职》里的字，线条像老树的根，盘根错节，却有股子向上的劲。

他是布衣，没考过功名，却把碑学推到了新高度。有人说他"野路子"，他听了笑："路是自己走出来的，不是考出来的。"

他学字，从隶书入手，再攻篆书，把两者揉在一起。有回见老农拉犁，犁尖入土深，他忽然悟了："笔要像犁，得扎进纸里去。"

吴昌硕：石鼓文里的金石气

吴昌硕在案头刻章，刻刀落下，石屑飞溅。他拿起刻刀写字，笔锋带着股子狠劲，《石鼓文》写得苍劲，像老藤缠石。

他的字"雄浑"，把篆刻的力道融进书法，笔画像铁线，拧着劲。有人说他的字"粗"，他却说："粗了才有力气，能扛事。"

他爱画梅，说："梅花铁骨，跟石鼓文一个脾气。"他把画画的构图用到写字上，字里行间像有枝桠伸展，有暗香浮动。

晚年他还在学字，说："活一天，就得多懂一个笔画。"学生看他手抖，劝他休息，他却把笔握得更紧："笔在手里，就不算老。"

笔墨之外

这些握着笔的人，离我们很远，又很近。他们的墨痕里，有年少的执着，有中年的担当，有老年的通透。

李斯让文字有了规矩，却没困住后来者；张芝把草书写疯了，却疯得有道理；颜真卿的字里有血泪，却让我们看见坚强；苏轼的字里有愁绪，却藏着豁达。

他们都不是天生的书法家，只是把日子熬成了墨，把心事写成了字。王羲之的兰亭，是春天的酒；怀素的芭蕉，是夏日的禅；苏轼的寒食，是秋雨的凉；吴昌硕的石鼓，是冬雪的寒。

如今我们拿起笔，写的或许不是篆隶草楷，可那份对"好好写字"的认真，和他们是一样的。字如其人，从来不是说字要多好看，而是说，你怎么对待笔墨，就怎么对待生活。

月光还像当年那样，照在案头。笔墨里的光阴，从来没走远。

李斯（秦朝）简历

基本信息

- 时代：战国末年至秦朝（约公元前284年－公元前208年）

- 籍贯：楚国上蔡（今河南上蔡）

- 身份：政治家、法家代表人物，秦朝重要开国功臣，书法家（小篆规范推动者）

主要经历与成就

1. 早年经历与求学

出身布衣，早年为楚国上蔡小吏，后因不满现状，赴齐国师从荀子学习“帝王之术”，系统吸收法家思想，奠定政治理念基础。

2. 入秦发展

学成后入秦，初为相国吕不韦舍人，后得秦王嬴政赏识，历任郎官、客卿、廷尉等职，成为秦王统一六国的重要谋士。

- 力谏秦王坚持“远交近攻”策略，驳斥“逐客令”，为秦国留住人才（著《谏逐客书》）。

- 参与谋划统一战争，辅佐嬴政灭六国，建立秦朝。

3. 秦朝建立后的核心贡献

- 政治制度：主张废除分封制，推行郡县制，加强中央集权，奠定中国古代官僚制度基础。

- 文化统一：主导“书同文”，以秦国文字为基础，吸收各国文字优点，规范并推广小篆，消除文字异形乱象，促进文化融合与政令传播。

- 其他改革：参与制定统一度量衡、货币、车轨等制度，推动秦朝各项大一统措施落地。

4. 晚年与结局

秦始皇去世后，与赵高合谋，伪造遗诏立胡亥为帝（秦二世），后遭赵高诬陷谋反，于公元前208年被腰斩于咸阳，夷三族。

历史影响

- 作为法家思想的实践者，其政治举措巩固了秦朝统一，深刻影响后世中央集权制度的发展。

- 主导的“书同文”是中国历史上第一次系统性文字规范，为汉字的演变与文化传承奠定基础，其小篆作品（如《泰山刻石》《峄山刻石》）成为书法史上的重要遗产。

- 一生功过交织，既推动了历史进步，也因晚年妥协导致秦朝加速衰亡，成为后世评价的复杂历史人物。

李斯：笔墨里的天下事

战国末年的风，总带着些说不清的躁动。楚地的上蔡城外，有个叫李斯的少年，常蹲在田埂上看农人记账。竹简写得歪歪扭扭，同一个"禾"字，东村的账房画得像棵弯脖子树，西村的却描成三把竖起来的草。他捏着根小木棍在泥地上画，心里嘀咕：字要是都不一样，往后各说各话，咋算一家人？

那时的他还不知道，这随口的嘀咕，会成往后半生的执念。

一、从田埂到朝堂：笔墨里的路

李斯的老家在上蔡，属楚国地界。少年时他在乡里做小吏，管着粮仓。有回他蹲在厕所边看老鼠，见那些耗子吃着脏东西，一有人来就慌慌张张窜墙缝；转头去粮仓，里头的老鼠叼着粟米，大摇大摆地在囤上打盹，见了人也不躲。他愣了半天，拍着大腿叹："人跟老鼠一样，活得好不好，全看站在啥地方。"

这话里藏着股不甘。他不想一辈子守着粮仓里的老鼠，更不想看着天下的字像散沙一样，各成一派。那时的天下，七雄并立，你用你的大篆，我创我的俗体，一封书信从赵国送到秦国，得请三个通事（翻译）才能看懂。他听说齐国的荀子懂"治世之术"，收拾了简单的行囊就往北走，一路风餐露宿，鞋磨破了就用草绳绑着，终于在兰陵见到了这位大儒。

荀子教他"礼法并施"，他却总盯着先生案头的竹简发呆。那些来自各国的典籍，字里行间都是混乱——"马"字，有的画得像长翅膀的鹿，有的简写成三横一竖。他跟先生请教："若要天下安定，是不是得先让字认得出彼此？"荀子捋着胡子笑："治世如治水，堵不如疏，乱字如乱流，得有个主河道。"

这话像颗种子落进他心里。后来他入秦，先在吕不韦门下做舍人，再一步步走到秦王嬴政身边。看着秦王灭韩、破赵、吞魏，他总在想：土地能合并，兵器能收缴，可这写在竹帛上的字要是还各走各的，统一的天下就像没打牢地基的房子。

公元前221年，秦统一天下。朝堂上，博士们还在争论"分封"还是"郡县"，李斯却递上了一份特别的奏折："古者天下散乱，莫之能一，是以诸侯并作。今海内赖陛下神灵一统，皆为郡县，诸子百家语异声，文字异形，恐难长久。臣请统一文字。"

嬴政把奏折拍在案上："就依你。"

那天走出咸阳宫，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摸了摸怀里揣着的各国文字抄本，忽然想起上蔡田埂上的自己——当年在泥地上画"禾"字的少年，竟真的要为天下的字画一条主河道了。

二、灯下的功夫：把字磨成规矩

要统一文字，可不是喊句口号那么简单。李斯让人把各国通行的文字都抄来，堆满了整整三间屋子。有商周传下来的大篆，弯弯曲曲像画符；有各国百姓图省事写的俗体，有的把"车"字写成两个轮子架根棍，有的干脆画个方框当车厢。他带着几个精通文字的博士，每天从早到晚泡在这些竹简里。

白天，他们对着太阳比画字形。"水"字，楚地写得像波浪，秦地画成三撇，李斯用手指在桌上划："水是流动的，但得有根。取中间最稳的那笔，两边的弯子收一收，既像水，又好认。"晚上，油灯昏黄，他戴着老花镜（那时叫"叆叇"），逐字在木牍上描。有个"礼"字，各国写法差得太远，博士们争了三天。有人说该保留大篆的庄重，有人说该学赵地的简笔。李斯把各种写法铺在地上，蹲了半夜，忽然起身："礼的本意是敬神敬人，左边得有个'示'（神主），右边呢？赵地的'豊'（lǐ）字好，像两串玉放在祭器上，又简单又有道理。就这么定了。"

他定下的规矩，后人叫"小篆"。说起来就八个字："删繁就简，取其易认"。可这八个字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推敲。大篆里那些多余的弯儿、绕圈的笔画，他一个个捋直；各国俗体里太随意的简笔，他一点点补全。比如"秦"字，原本有的写成"禾"下加"春"，有的写成"手"握"杵"，他琢磨着秦是"禾谷之乡"，又得有股硬朗气，最终定成"禾"下加"䇂"（qí，兵器形），既见本色，又显力量。

有人劝他："差不多就行，老百姓慢慢就习惯了。"他摇摇头："字是写给天下人看的，今天差一点，明天就差一片。就像盖房子，梁柱歪了一丝，整座楼都站不稳。"他让人把定稿的小篆刻在青铜版上，立在咸阳宫门口，谁有疑问都能来对照。有个小吏来问"马"字，说自己老家写的是"四足加尾"，新字少了一只"脚"。李斯指着宫门外的马："你看马跑起来，是不是总有一只脚不着地？这字是活的，既像马，又好写，多妙。"

他常对弟子说："写字跟治国一样，不能图好看，得图实在。"那些日子，他的案头总堆着三样东西：各国文字抄本、刻刀、未干的墨。手指被刻刀磨出了厚茧，袖口总沾着墨渍，可每次看到一个字从混乱走向规整，他就觉得心里踏实——这字定了，天下人说话就有了共同的本子。

三、石头上的心事：刻进岁月里的信念

秦始皇喜欢巡狩天下。每到一处名山，总想着把自己的功绩刻在石头上，让后人都知道。李斯自然成了这事的负责人——写碑文，定字形，监督工匠刻石。

最有名的是泰山刻石。那天站在泰山顶上，风把衣袍吹得猎猎作响。李斯握着笔，看着脚下连绵的山川，忽然觉得手里的笔有千斤重。碑文里写"皇帝临位，作制明法，臣下修饬。二十有六年，初并天下，罔不宾服"，每个字他都写得格外用力。小篆的笔画圆润，却藏着股挺劲，就像秦的法度，看似温和，实则不容动摇。

工匠刻石时，他蹲在旁边盯着。有个"一"字，工匠刻得稍微歪了点，他立刻让人停下："这'一'字，是'统一'的'一'，是'天下一家'的'一'，得直，得正。"他亲自拿起刻刀，一点点把笔画修直，石屑落在他的手背上，凉丝丝的。

还有峄山刻石，写的是"追念乱世，分土建邦，以开争理。功战日作，流血于野，自泰古始。世无万数，陀及五帝，莫能禁止"。他写这些字时，想起了当年在六国看到的战乱——赵地的城墙被炮火轰出缺口，魏地的百姓背着孩子逃难，韩地的良田变成战场。笔尖在石上划过，墨汁晕开，像把那些苦难都收进了字里。他想让后人知道，统一不是为了皇帝的虚名，是为了少些流血，多些安稳。

这些刻石，现在看来是书法珍品，可在当时，却是李斯的"治国告示"。他特意把字写得大而清晰，让山下的百姓、远方的商旅都能看懂。有个从楚地来的商人，站在刻石前，指着"书同文字"四个字，对身边的儿子说："你看，现在咱们写的'文'字，跟秦地人写的一样了。以后你去咸阳做买卖，再也不用带通事了。"

李斯听见这话，站在阳光下笑了。他这辈子没打过仗，没守过城，可这些刻在石头上的字，或许比刀剑更能留住天下的安稳。

四、字如其人：一笔一画里的担当

有人说李斯的小篆"太板正"，不如大篆潇洒，不如隶书灵动。他听了从不辩解，只是继续在竹简上写他的规范字。在他看来，字不是用来消遣的玩意儿，是治世的工具。

他常跟身边人讲："写字就像做官，得知道自己要干啥。我写小篆，不是为了让人夸好看，是为了让全天下的人能看懂同一份文书，同一个政令。"当年他推行郡县制，写的诏书要发到南海郡（今广东）和辽东郡（今辽宁），若是字不统一，那边的官吏得猜半天，政令传下去就走了样。他把小篆的规范刻成范本，送到各郡的学室，让教书先生照着教，孩子们从小就认一样的字，长大多了份共识。

他的字里，能看出他的脾气。小篆讲究对称，左边有一撇，右边必有一捺；上面有个圆点，下面准有个横托。就像他做事，讲究"一碗水端平"。当年有人建议保留各国旧字，说"乡音难改，乡字也难改"，他说："乡音可以留着，但字得统一。就像一家人，说话口音不同没关系，写家书总得让爹娘认得出。"

他的务实也藏在字里。小篆比大篆少了一半的笔画，却把该有的意思都留着。"法"字，左边是"氵"（代表公平如水），右边是"去"（代表去除不公），简单明了。他说："字是给老百姓用的，不能搞些弯弯绕绕。就像法令，得让种地的、做买卖的都能看懂，才管用。"

有人问他："您把字定得这么死，不怕后人说您死板？"他指着院子里的竹子："你看这竹子，长得直，才能做栋梁。要是歪歪扭扭，顶多当柴烧。字也一样，先有规矩，才能有后来的变化。"后来汉代的隶书，不就是在小篆的基础上变出来的吗？没有他打下的底子，哪来后来的繁花似锦。

五、千年的回响：那些字还在说话

秦朝的日子不长，可李斯定下的字，却像颗种子，在历史里发了芽。

他活着的时候，小篆成了官方文字。驿站里的文书，用小篆抄；市场上的契约，用小篆写；学室里的课本，用小篆教。有个老御史，年轻时在赵国做过官，总说"秦字看着别扭"，可到了晚年，给远在蜀地的儿子写信，自然而然就用了小篆。他在信里说："先前觉得这字硬邦邦的，现在写顺了，倒觉得踏实。你在那边看到的文书，跟我写的一样，就像咱们还在一个院子里说话。"

汉朝接过天下，没改小篆的底子。只是老百姓觉得小篆还是有点繁，慢慢改成了更简单的隶书，但隶书的骨架，还是李斯定的那些规矩。东汉的许慎写《说文解字》，收了九千多个字，全是以小篆为标准。他在书里说："秦书有八体，一曰大篆，二曰小篆......小篆者，李斯所作也。"这书成了后世认字、解字的根，就像给汉字立了个家谱，而李斯，就是那个写下家谱第一章的人。

到了今天，我们写的简体字，看着跟小篆差得远，可骨子里的东西还在。"国"字，小篆里是"囗"（wéi，围墙）里加个"玉"，现在是"囗"里加个"玉"的变形，意思没变；"家"字，小篆是"宀"（房子）里有"豕"（猪），现在还是这个意思。我们用的字典，按部首排列，这部首的源头，也能在小篆里找到。

去年去西安，看到博物馆里展出的秦简，上面的小篆整整齐齐。旁边有个小朋友指着简上的"和"字问妈妈："这字怎么跟我写的'和'有点像？"妈妈说："因为两千多年前，有个人想让天下人都能看懂同一个字，他做到了。"

那一刻忽然明白，李斯当年在灯下逐字推敲时，或许早就想到了——文字是活的，会变，但那份"让天下人能好好说话"的心思，能穿过千年，一直暖到现在。

六、那些藏在笔墨外的执着

李斯不是个只会埋首书案的人，可他对字的较真，有时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有回修订《仓颉篇》（当时的识字课本），里头有个"酒"字，博士们觉得楚地的写法更简单，想沿用。李斯不同意，他让人搬来十几个酒器，有秦地的铜爵，有赵地的陶觚，还有楚地的漆樽。"你们看，"他拿起一个爵，"这酒器有流（倒酒的槽）、有尾、有柱，'酒'字就得像这爵，左边是水，右边是'酉'（yǒu，像酒器形），少了哪一笔，都不像装酒的样子。"博士们争不过他，只好改了回来。据说那天争论到后半夜，屋子里的油灯换了三盏，案上的竹简堆得比人还高。

他对工匠的要求更严。刻石的时候，他不光看字形，还看笔画的深浅。有次在琅琊台刻石，一个老石匠把"德"字的竖笔刻得浅了点，他让人家凿掉重刻。石匠嘟囔："这么高的石头，谁看得清那点深浅？"李斯说："现在看不清，可石头能存千年。千年后有人来看，得知道咱们秦人设的规矩，一点都不含糊。"他自己也会刻石，手指被石头磨出的茧子，比握笔磨出的还厚。

晚年的时候，他被赵高陷害，关进了监狱。狱卒给他送来竹简和笔墨，想让他写点什么留着。他没写冤屈，也没写往事，只是一笔一画地写小篆。写"天"，写"地"，写"民"，写"法"。狱卒看不懂，问他："大人都这样了，还写这些干啥？"他抬起头，眼里有光："字在，理就在。天下总有明白过来的一天。"

后来他虽遭不幸，可那些字没跟着他走。咸阳宫门口的青铜字范，各郡学室里的课本，泰山、峄山上的刻石，还在替他说话。就像他当年说的："我死了没关系，字活着，天下的共识就活着。"

站在两千多年后的今天，再看李斯和他的小篆，忽然觉得他就像个认真的工匠，把天下的文字当作一块璞玉，一点点打磨，去掉多余的棱角，留下最实在的模样。他没留下多少华丽的辞藻，可那些整整齐齐的小篆，比任何文章都有力量——它们告诉我们，让大家能看懂同一句话，认得出同一个字，是多么重要的事。

这或许就是李斯留给我们的礼物：不是多么精妙的书法，而是那份"让天下人好好说话"的执着。

张芝（？—192年），字伯英，东汉著名书法家，被誉为“草圣” 。 

以下是其详细简历 ：

- 生平经历：张芝为敦煌郡渊泉县（今甘肃省瓜州县）人，是名将张奂的长子。他自幼勤奋好学，痴迷书法，淡泊仕宦，朝廷以有道征辟，他谢绝不出，因此被世人称为“张有道”。

- 书法成就：张芝善章草，后省减章草点画、波磔，创造了“今草”，使字与字之间笔势牵连相通，贯通一气。他的草书运笔儒雅飘逸，自成精巧之态，被张怀瓘《书断》卷中列张之章草、草书为神品。他还是书法理论的开先河者，曾著《笔心论》5篇，但已失传。

- 代表作品：张芝的真迹已无存于世，其墨迹在《淳化阁帖》里收有五帖三十八行，最著名的是《冠军帖》，为历代书家珍视并临习。 

- 人物影响：张芝与钟繇、王羲之和王献之并称“书中四贤”，是草书发展史上的重要人物，对后世书法影响深远。王羲之自认为草书不如张芝，狂草大师怀素自谓草书得于“二张”（张芝、张旭），草书大家孙过庭也将张芝的草书作为蓝本。

张芝的《冠军帖》全文如下：

知汝殊愁，且得还为佳也。冠军暂畅释，当不得极踪。可恨吾病来，不辨行动，潜处耳。终年缠此，当复何理耶？且方有诸分张，不知比去复得一会不（否）？讲竟不竟，可恨，汝还当思更就理。所游悉谁同？故数往虎丘不（否）？此甚萧索。祖希时面，因行药欲数处看过，还复共集散耳。不见奴，粗悉书，云见左军，弥数论听故也。

张芝（？—192年），字伯英，东汉敦煌郡渊泉县（今甘肃瓜州）人，被誉为“草圣”。其代表作《冠军帖》是中国书法史上的里程碑式作品，以下从艺术价值、历史争议、现存版本等方面展开深度解析：

一、《冠军帖》的艺术特质

1. 笔法革新

《冠军帖》以“一笔书”著称，打破章草字字独立的格局，通过线条的连绵贯通形成“气脉通于隔行”的韵律 。例如“冠”“军”二字左部偏旁的牵丝映带，似断还连，展现了“字之体势，一笔而成”的创作理念。其用笔融合圆转绞转，如“殊”字右部的弧笔如钢丝盘曲，兼具弹性与力度，弱化了隶书的波磔痕迹，标志着今草的成熟。

2. 结构与章法

帖中结字奇崛多变，如“散”字险绝、“见”字内敛，“粗”字“米”旁的右上一点置入“且”的左上角，展现出巧思。整体布局突破横势束缚，转向纵势延伸，单字欹侧对比强烈（如“愁”字上紧下松），形成虚实相生的章法美学。这种布局理念直接影响了王羲之《十七帖》和怀素《自叙帖》的创作 。

3. 气韵与意境

线条飘逸空灵，纯正脱俗，南朝梁武帝评其“如汉武爱道，凭虚欲仙”，恰如其分地概括了《冠军帖》超脱世俗的气韵。圆转笔调弧度多变，交错包含，既避免了单调重复，又营造出如“清涧长源，流而无限”的动态美感 。

二、历史争议与版本流传

1. 真伪之辩

《冠军帖》的作者归属存在学术争议。一方面，北宋《淳化阁帖》《大观帖》将其列为张芝作品，且历代书家如王羲之、怀素均以其为宗 ；另一方面，现代学者黄伯思、启功等通过文风（如“消息”一词多见于魏晋）、纸张断代（东汉未普及熟纸）等考据，认为其更接近南朝至唐代风格，可能为后人托名之作。目前学界多采用“传为张芝”的审慎表述。

2. 现存版本

- 刻本：主要见于北宋《淳化阁帖》卷二（故宫博物院藏李宗翰宋拓本）和《大观帖》，为6行32字的刻石摹本 。

- 临摹本：唐代怀素曾临习此帖，其楮皮纸立轴本现藏不详，钤有“明昌御览”“天籁阁”等历代收藏印，体现了《冠军帖》在书法史上的传承脉络。

3. 释文差异

不同刻本存在文字出入，如“终年缠此”在《大观帖》中作“终年经此”，“可恨吾病来不辨行动”在《淳化阁帖》中为“可恨吾病来，不辨行动” 。这种差异源于刻帖流传中的讹误，反映了古代书法作品在传拓过程中的复杂性。

三、历史地位与影响

1. 草书范式的确立

张芝通过《冠军帖》完成了章草向今草的过渡，使草书从实用性书写转向艺术性表达。其“一笔书”理念将草书的连贯性推向极致，为唐代狂草的诞生奠定了基础 。

2. 对后世的深远影响

- 王羲之：自称“吾书比之钟繇，当抗行；比之张芝草，犹当雁行也”，并在《十七帖》中继承其笔意。

- 怀素：明确表示草书得于“二张”（张芝、张旭），其《自叙帖》的狂放风格可追溯至《冠军帖》的自由精神 。

- 孙过庭：在《书谱》中多次以张芝为典范，强调“张芝草圣，此乃专精一体，以致绝伦” 。

3. 文化符号意义

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墨”的典故成为中国书法精神的象征，其淡泊仕途、专精艺术的人生选择，亦被后世文人视为理想范式 。

四、延伸阅读：张芝的其他作品

除《冠军帖》外，张芝存世刻帖还包括《八月帖》《秋凉平善帖》《今欲归帖》等，均体现了其“劲骨丰肌”的书法特质 。这些作品与《冠军帖》共同构成了张芝草书艺术的完整体系，展现了他在章草向今草转型中的探索轨迹。

结语

《冠军帖》作为张芝草书艺术的巅峰之作，其真伪争议与艺术价值并存，恰是中国书法史复杂性的缩影。无论作者归属如何，它所开创的“一笔书”范式、圆转灵动的笔法及虚实相生的美学理念，均深刻塑造了中国草书的发展方向。正如明代项穆所言：“伯英既出，超越古今”，张芝及其《冠军帖》至今仍是解读中国书法精神的关键密码。

张芝：笔墨里的千年赤子

东汉末年的风，总带着点沙尘的味道。那会儿天下不太平，黄巾起义的火刚灭下去，地方上的豪强又互相打起来，官道上常见流民，背着破包袱往没战乱的地方跑。可就是这么个乱糟糟的年月，思想却像春天的草，疯了似的长——有人说要复古，有人说要顺自然，还有人把字写得越来越讲究，仿佛要在笔墨里给这乱世找个安稳的落脚地。

张芝就生在这时候。他家是敦煌的豪门，祖上做过大官，家里藏的书能堆满好几间屋子。按说他该顺着这条路走，读经书，考功名，将来在朝堂上占个位置。可他偏不。那会儿的年轻人都忙着结交权贵，他却总躲在书房里，手里攥着支笔，对着墙上的字发呆。家里人劝他："你看你那些同窗，都开始给州官当幕僚了，你咋还天天摆弄这破笔？"他听了只是笑，说："当官要应付人，写稿子要顺着别人的意思，哪有写字痛快？我笔一落，想直就直，想弯就弯，多自在。"

他跟笔墨的缘分，是打小就结下的。十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去拜访一位老学者，见人家案头铺着张纸，上面的字不像平时见的隶书那样方方正正，倒像春天的柳条，一根牵着一根，看着就活泛。他盯着看了半晌，问："这字咋能写得这么连？"老学者说："这是章草，为了写得快才连起来的。"他心里忽然一动：原来字还能这么写，不用一笔一划地拘着，像说话似的，一口气能说一串。

从那以后，他就迷上了草书。先是跟着崔瑗学，崔瑗的字规矩，一笔是一笔，连得有章法；后来又学杜度，杜度的字活些，可还是没跳出章草的框框。他练着练着就觉得不满足了：为啥连笔只能在小范围里转？为啥每个字非得清清楚楚分开？就像说话，高兴了哪还顾得上句读，不都是一串儿往外蹦吗？

后来天下更乱了，敦煌虽偏，也免不了受牵连。他干脆带着笔墨躲进了城外的山谷，找了处有泉水的地方住下。那里风大，刮起沙来能把天染成黄的，远处的孤烟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像极了他笔下的线条。有天傍晚，他正对着沙子发呆，忽然起了阵旋风，地上的沙粒打着转儿飞起来，有的快，有的慢，有的刚飞起来就落了，有的却能连着打几个旋儿。他猛地站起来，抓起笔就往纸上抹——原来草书的"连"，不是硬凑在一起，该像这风沙，有快有慢，有起有伏，自然而然就贯串起来了。

那几年，他就守着那眼泉练字。泉边有个池子，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蘸着池里的水研墨，写累了就用池水洗笔。刚开始，池水是清的，墨汁滴进去，能看见一圈圈黑晕慢慢散开。可他写得太勤了，天刚亮就写，太阳升到头顶还写，直到月亮把影子投在纸上才停。手指被笔杆磨出了茧子，厚得像层壳，握笔时反倒更稳；胳膊酸得抬不起来，就用布带吊在房梁上，借着劲儿接着写。

有回邻居路过，见他蹲在池边洗笔，吓了一跳："你这池子咋成黑的了？"他低头一看，可不是嘛，原来清亮亮的池水，这会儿黑得发稠，像块化不开的墨锭。他自己也愣了愣，才想起这池子用了快十年了。十年里，他磨秃的笔堆成了小山，写废的纸能装满几大车，可他从没觉得苦。有人问他："天天写这些字，不腻吗？"他指着池子里的水说："你看这水，天天流，可每天映的日头、云彩都不一样。字也一样，今天心里高兴，笔就轻快点；明天有点闷，笔就沉重点，哪会腻呢？"

他不光自己练，还总盯着别人的字琢磨。见了篆书，就爱那圆溜溜的线条，像胳膊肘能转着弯儿使劲；见了隶书，就喜欢那带点波折的撇捺，像人走路时不经意晃了一下的肩膀。他把这些都揉进草书里，章草的规矩还在，可多了股活气。原来章草是为了记东西快，一笔一划清楚，他却把字写得连成片，有时候两个字能绞成一团，可你细看，那股劲儿是连着的，像人喘气，吸进去呼出来，从没断过。

有人说他的字"野"，没规矩。他听了也不恼，说："写字要是只为了让人认，那不如去刻碑。我这字，是心里的气在跑呢。"他常去看敦煌的壁画，看那些飞天的飘带，有的刚飞起来，有的正往下落，线条里藏着股劲儿；也爱听胡人的琵琶，快的时候像雨打在棚子上，密得慌，慢的时候像风吹着草，悠悠的。这些都被他写进字里，他的草书，就有了飞天的飘，也有了琵琶的劲。

最能看出他心思的，要数《冠军帖》。那是他给一位打了胜仗的朋友写的，听说朋友凯旋，他高兴得很，摆了酒，喝到兴头上，提笔就写。字里行间全是酒气，笔画像脱了缰的马，撒着欢儿地跑，有时候猛地一顿，像马收住脚，接着又飞起来。旁人看了，都说"这字要跑出去了"，他却笑："我那朋友在战场上，枪杆子耍得比这字还野呢，我这是替他高兴。"

这字里的野，其实就是他的性子。有回州官派人来请他去当幕僚，说"你名声这么大，来帮我写写文书，保你将来有出息"。他把来人晾在一边，照样练字，过了半天，才说："我这字，只写给懂的人看，不写给官看。"来人气坏了，说他"狂"，他却不在乎。他的字里，就有这股狂劲儿，不低头，不将就，像沙漠里的红柳，看着不起眼，可风再大也吹不倒。

他总说："草书不是写字，是说话。"心里痛快了，笔就飞；心里憋得慌，笔就沉。有回他看儿子练字，儿子一笔一划学得认真，可就是没灵气。他说："你别光盯着笔画，想想你昨天跟小伙伴吵架，那股子急劲儿；想想你见了好看的花儿，心里那点甜劲儿，把这些写进去，字就活了。"

他写字，从没想过要留名。有晚辈来求字，他先问"为啥要"，要是说"想挂在墙上装门面"，他扭头就走；要是说"心里有点事儿，想借你的字说说"，他就坐下，磨墨，问"啥事儿啊"，听人家说完，笔一落，字就带着人家的心思走了。有回一个穷书生，说自己考了好几次都没中，心里苦，他写了幅字，笔道里全是沉甸甸的劲儿，末了说："苦就苦，别憋着，写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他这辈子，就守着那池黑水，那支破笔，过了一辈子。那会儿的人都说他"傻"，放着好日子不过，偏要跟笔墨较劲。可等他走了，人们才发现，他把草书从记账的法子，写成了能哭能笑的艺术。王羲之小时候，家里挂着他的字，王羲之天天看，说"这字里有股气，能让人站直了"；王献之学他，把字写得更飘了些，可那股连劲儿，还是从他那来的。后来张旭、怀素写狂草，笔杆子耍得像耍剑，人都说"疯了"，可懂的人都知道，那疯劲儿里，有张芝的影子。

现在再看他的字，还是能觉出那股热乎气。《冠军帖》里的高兴，是真的；他拒绝当官时，字里的硬气，也是真的。他蘸着墨汁吃馒头，不是傻，是心里全是字，忘了别的；他不给俗人写字，不是狂，是觉得笔墨金贵，不能糟蹋。

这世上的事，大抵都是这样。你真喜欢一样东西，钻进去，不抬头，不回头，日子久了，就成了那东西的魂。张芝没留下多少话，可他的字会说话，说的是一个人怎么凭着一股子痴劲儿，在乱世里，给笔墨找了个家，也给自己找了个家。

那池被染黑的水，早干了；他磨秃的笔，也成了土。可他的字，像一粒粒种子，落在后人心里，发了芽，长了叶，到今天，还在往上长呢。

蔡襄（1012年3月7日－1067年9月27日），字君谟，号莆阳居士，出生于福建兴化军仙游县（今属莆田市），是北宋时期集政治家、书法家、文学家、茶学家于一身的文化巨匠。

一、生平与仕途

1. 早年经历

蔡襄出身农家，自幼勤奋苦读，8岁入乡学，15岁中乡举，18岁（1030年）与弟弟蔡高同榜登进士甲科第十名，开启仕途 。他早年师从虞世南、颜真卿书法，奠定艺术根基。

2. 仕途轨迹

- 中央任职：历任馆阁校勘、知谏院、直史馆、知制诰、龙图阁直学士、枢密院直学士、翰林学士等职，以直言敢谏著称，曾与欧阳修、余靖等并称“四谏”，力挺“庆历新政” 。

- 地方治理：外任期间历任泉州、福州、开封府、杭州等地长官，政绩斐然。在福州去除民间蛊害，在泉州主持修建洛阳桥，在福州至漳州七百里驿道遍植松树，改善交通与生态。

- 财政改革：嘉祐六年（1061年）任三司使，主管财政，改革盐法、茶法，开源节流，增加国库收入 。

3. 晚年与逝世

治平四年（1067年），蔡襄病逝于莆田家中，享年56岁。宋神宗追赠吏部侍郎，累赠少师，谥号“忠惠”，故后世称其“蔡忠惠”。

二、主要成就

1. 政治与民生

- 洛阳桥工程：至和二年（1055年）任泉州知州时，主持建造中国现存最早的跨海梁式石桥——洛阳桥。首创筏形基础、种蛎固基等技术，历时6年竣工，便利交通并推动闽南经济发展 。

- 水利与农耕：在福州恢复五塘水利，治理盐碱地；在泉州制定《龟湖塘规》，协调六姓用水纠纷，保障农田灌溉千年 。

- 赋税改革：任福建转运使时，奏请减免漳、泉、兴三郡丁口税，减轻百姓负担 。

2. 文化与艺术

- 书法成就：与苏轼、黄庭坚、米芾并称“宋四家”，书法取法晋唐，楷书端庄沉着，行书温淳婉媚。代表作《万安桥记》碑刻、《澄心堂纸帖》墨迹等，被欧阳修赞为“当朝第一”，苏轼称其“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

- 文学创作：诗文清妙，著作有《蔡忠惠公文集》。所作《四贤一不肖》诗讥讽时政，传遍京师，展现文人风骨 。

- 茶学贡献：著《茶录》系统总结制茶、品茶技艺，推动北苑贡茶“小龙团”发展，开创色香味形综合品评法，影响日本茶道及世界茶业。

- 农学专著：《荔枝谱》为世界首部果树分类学著作，详述福建荔枝品种、栽培技术，至今仍具科学价值。

3. 教育与移风易俗

在福州聘请周希孟等学者讲学，亲至学舍听讲；颁布《福州五戒文》，禁止厚葬、巫医等陋习，提倡节俭风气 。

三、历史评价与影响

蔡襄以“忠惠”谥号彰显其忠君惠民的一生。他在书法上连接晋唐与宋代尚意书风，在政治上践行民本思想，在科技上推动桥梁与农业技术革新，被誉为“福建历史上不可多得的文化巨匠”。其事迹被载入《宋史》，泉州、福州等地至今保留纪念祠堂，洛阳桥更成为世界文化遗产的重要组成部分 。

蔡邕：笔墨间的千年坚守

东汉的风，总带着些说不清的味道。有时是太学里琅琅的读书声，混着竹简翻动的轻响；有时是党锢之祸的腥气，卷着士人的叹息掠过洛阳城。蔡邕就站在这样的风里，一身素衣，手里握着笔，像握着一根定海神针。

一、乱世里的笔墨根

蔡邕的家，是那种一推开院门就能闻到墨香的地方。祖上几代都是读圣贤书的，案头总堆着抄满字的帛书，堂屋的梁柱上刻着先祖写的篆书。他还没学会走路时，就常被父亲抱在膝头，看着父亲握着笔在木牍上写字。那笔杆是光滑的竹制，笔尖裹着黑亮的墨，落下时像春天的雨点儿，在木头上晕开一个个方方正正的字。

“这是篆书，”父亲会指着字教他，“是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

他听不懂“规矩”是什么，只觉得那些字像庙里的神像，端正得让人不敢随便碰。等再大些，他跟着父亲去邻村的学堂，看见先生写的字和家里的不一样。那些字笔画弯弯的，起笔时像春蚕的头，收笔时像燕子的尾巴，横平竖直里藏着股灵动劲儿。

“这叫隶书，”先生笑着说，“比篆书活泛些，写起来也快。”

蔡邕看呆了。他伸手想去摸那些字，又怕碰坏了，手指在半空停了半天，才轻轻落在纸上。墨还没干透，有点潮乎乎的，像刚下过的小雨。从那天起，他心里就住进了这些“蚕头燕尾”的字。

后来他去了太学。那地方大得很，院子里立着高高的石碑，上面刻满了各家学说的经籍。他每天抱着书简，从这碑跑到那碑，比对不同版本的经文。有的字，这个碑上是圆的，那个碑上是方的；有的句子，这家写的长，那家写的短。他越看越着急：“学问要是这样乱，后生们怎么学啊？”

那时的天下，早就不太平了。宦官当道，好人被冤枉，朝堂上吵吵嚷嚷，民间更是人心惶惶。蔡邕性子直，看见不对的事就忍不住要说。有一回，他给皇帝上书，痛陈宦官祸国，结果被贬到了朔方。

流放的路真长啊。他坐着简陋的马车，一路向北，风把头发吹得乱糟糟的，衣服上沾满了尘土。路过郡县，他总爱去看当地的碑刻、墙上的告示。可越看心越沉——各地的隶书，写得五花八门。有的笔画歪歪扭扭，有的把字的模样都改得认不出了。

“字都乱了，道理还能顺吗？”他在马车里喃喃自语。车窗外，荒草在风中倒伏，像一群没了主心骨的人。那一刻，他心里忽然冒出个念头：我要把隶书弄整齐了，让天下人都能认得出正经的字，读得懂真正的经。

二、把日子磨进笔墨里

回到洛阳时，蔡邕的手已经不像从前那样细嫩了。流放路上，他没少干粗活，掌心磨出了厚厚的茧子，可握笔的力气却更稳了。皇帝让他负责整理儒家经典，他一口应了下来。

那活儿真不是人干的。宫里藏的经籍，版本太多了，有的是几百年前抄的，纸都黄得发脆；有的是近年传抄的，错字连篇。蔡邕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一坐就是一整天。他桌上堆着几十卷书，手里拿着小刀，遇到模糊的字就轻轻刮掉纸层，看底下是不是有更清楚的痕迹；遇到不同的写法，就翻出更早的版本比对，一笔一画地记在竹简上。

夜里，仆人好几次看见书房的灯还亮着。推门进去，只见蔡邕趴在案上睡着了，头边压着一卷书，手里还攥着笔。墨汁滴在袖口上，晕出一小块黑，像个没长好的字。

整理完经文，该刻石碑了。皇帝把这事交给他，说：“刻好了立在太学门口，让天下学子都照着学。”

蔡邕选了最好的青石，又请了最会刻石的工匠。可他不放心，碑文得自己写。他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好一大砚台墨，站在石碑前，一笔一画地写。那石碑高有丈余，他得仰头看，胳膊举得老高，写不了几个字，汗就顺着额头往下淌，滴在石碑上，和墨混在一起。

有人劝他：“蔡大人，您写个样子就行，让学生们照着抄了刻上去，省点力气。”

他摇摇头：“经文字字千金，差一点就可能错解了圣人的意思。我亲手写，心里才踏实。”

就这么着，他“日书千字”，写了整整三年。指尖的茧子磨破了，又长出新的，后来竟比笔杆还硬。有一回，工匠见他写得手都在抖，想替他扶着笔，他摆摆手：“不用，这字得连着心气，一松手就散了。”

写的时候，他总在琢磨。秦代的隶书太板正，像立着的木偶；民间的隶书又太随意，像跑着的野孩子。怎么才能让字既端正，又有生气呢？他想起年轻时见过的那些好字：有的笔画刚劲，像拉满的弓；有的笔画舒展，像飘着的云。他试着把这些长处融在一起，剔除那些多余的弯绕，保留最要紧的骨架。

时间长了，他写出的隶书渐渐有了自己的模样：起笔沉稳，像壮士站稳了脚跟；行笔流畅，像水流过平地；收笔有力，像射箭正中靶心。有人说他的字“骨气洞达”，站在字前，像对着一位正直的君子，不敢说假话。

他自己却说：“写字就像做人，得放得开，又收得住。太拘谨了显得小气，太放纵了又没规矩。”他写的字，看着规整，细品却藏着舒展——横画像扁担，两头微微翘起，似有若无的韧劲；撇捺像翅膀，轻轻展开，带着要飞的灵动。

三、石上的滚烫心

《熹平石经》刻成那天，洛阳城像过节一样。一共四十六块石碑，整整齐齐立在太学门外，阳光下，青石上的黑字闪闪发亮。蔡邕站在碑前，摸了摸冰凉的石面，眼眶忽然热了。这三年的日子，像放电影一样在眼前过：灯下校勘的夜晚，指尖磨破的疼，写废了的竹简堆成了小山……都值了。

他没想着自己能出名，只盼着学子们能看清这些字。以前，经籍抄来抄去，错字越来越多，有的学子读了一辈子，还不知道真正的经文是什么样。有个来自乡下的少年，曾哭着对他说：“先生，我家只有一本破书，好多字不认识，村里人都说我学的是假学问。”

蔡邕当时就红了眼。他刻这石经，就是想让天下的孩子，不管出身高低，都能看见“真字”，读上“真经”。

石碑立起来没几天，太学门口就挤得水泄不通。学子们背着书箱从四面八方赶来，有的站在碑前抄字，抄得手都酸了，还舍不得停；有的互相讨论，指着字说：“原来这个字是这么写的！”；还有的老人，拄着拐杖来看，摸着石碑上的字，眼泪掉在地上，说：“这辈子总算见着正经的经了。”

蔡邕站在人群外，看着这一切，心里暖烘烘的。有人夸他字写得好，说“端庄大气，一看就不是俗人写的”。他听了，只是笑笑。他知道，这字里的“端庄”，不是装出来的。他这辈子，见不得歪门邪道，说话直来直去，哪怕得罪人也不怕。有回宦官想让他写篇吹捧自己的文章，他把笔一扔：“我蔡邕的笔，只写心里话，不写违心字！”那股子硬气，就像他写的横画，挺得笔直，绝不打弯。

他的字里还有股“爽爽有神”的劲儿。笔画起落干净，不拖泥带水，像他做人，恩怨分明。有人劝他：“世道乱，少说话，多写字，保平安。”他却说：“字是用来明理的，要是人都不敢说话了，字写得再好有什么用？”所以他的字，看着静，细瞧却像藏着股气，要从石缝里喷出来似的。

有个老工匠跟了他三年，看着他写字，最后说：“蔡大人，您的字不是写在石头上，是刻在心里。”

蔡邕听了，点点头。可不是嘛，每一笔都连着心呢。

四、字里的正道

蔡邕常和学生说：“书者，心画也。”意思是，字是心里的画，什么样的人，写什么样的字。他写隶书，总想着一个“正”字。字要正，心更要正。

他年轻时学过音律，家里有张琴，是他亲手做的。据说有回烧木头，他听见柴火里发出好听的声响，赶紧把没烧透的木头抢出来，做成了琴。琴尾还带着烧焦的痕迹，他就叫它“焦尾琴”。这琴弹起来，声音清亮又厚重，像他写的字，刚柔相济。

他发现，写字和弹琴是一个道理。隶书的“波磔”，就像琴弦的振动，得有节奏，不能乱。起笔要像按弦，用力稳；行笔要像滑弦，轻快匀；收笔要像放弦，有余韵。他把这感觉融进字里，写出来的隶书，就有了音乐的活气。

他还懂经学，知道文字不只是符号，里面藏着圣人的道理。他校勘经籍，规范文字，其实是在守护这些道理。有学生问他：“先生，花这么大功夫弄这些字，值得吗？”

他指着石经说：“你看这字，‘仁’字怎么写？左边是‘人’，右边是‘二’，意思是人与人相处，得有爱心。要是这字都写错了，人还怎么懂‘仁’？文字正了，道理才能传下去，天下才能慢慢变好。”

他的笔，不仅是写字的工具，更是载道的船。他写的每一个字，都在把“正道”往后人心里送。

有人说他傻，乱世里还守着这些“虚礼”。可他不这么想。党锢之祸时，好多人明哲保身，他却一次次上书，替受冤的人说话。有人劝他：“你就不怕惹祸？”他说：“我写的字要正，做人更得正。要是为了保命丢了良心，这字写得再好看，也立不住。”

他的字，就像他的人，站在那里，堂堂正正。

五、千年的种子

《熹平石经》在太学门口立了许多年。风吹雨打，石碑上的字渐渐有些模糊了，可来看的人从没断过。后来，天下更乱了，洛阳城遭了兵火，石碑被打碎了不少，有的被人捡去盖房子，有的被埋在土里。

可那些字，早就像种子一样，撒在了天下人心里。

三国时的钟繇，小时候就听说过蔡邕的隶书。他到处找石经的拓片，对着临摹，后来写出了清秀的楷书。有人说，楷书里的“横平竖直”，就是从蔡邕的隶书里学来的规矩。再后来，王羲之也爱学隶书，他的字里，藏着蔡邕那股“刚劲里藏从容”的劲儿。

这些种子，慢慢长出了新的模样，却始终带着最初的根。

到了今天，我们已经不用隶书 everyday 写字了，可蔡邕留下的东西，还在。我们写字要工整，读书要认真，做学问要严谨，其实都是在守他当年想守的“标准”。

有回在博物馆，看见一块《熹平石经》的残片。石头已经泛黄，上面的字只剩寥寥几个，可那笔画的筋骨还在，一笔一画，透着股认真劲儿。站在残片前，像能听见蔡邕写字时的呼吸声，看见他指尖的厚茧，感受到他心里的那份执着。

他当年校勘经典，是怕后人读错了书；他规范文字，是怕道理传歪了。这份对“标准”的坚守，其实是对文化最深的爱。就像种地的人，总要先把土地整平了，种子才能长得好。蔡邕就是那个整平土地的人，他用笔墨为文化松了土，施了肥，让后来的种子能好好发芽。

现在的我们，读书、写字、做人，不也需要这份坚守吗？做学问，不能马马虎虎；做人，不能歪歪扭扭。这大概就是蔡邕想告诉我们的吧。

六、笔与琴的温度

蔡邕不仅字写得好，还会做笔。他做的笔，笔杆光滑，笔锋坚韧，写起字来特别顺手，人称“蔡侯笔”。他常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笔时，他选的毛要一根根挑，笔杆要反复打磨，一点都不含糊。有人嫌他麻烦，他却说：“笔不好，字怎么能好？就像人要是心术不正，说出来的话也站不住。”

他对字的较真，更是出了名。写《熹平石经》时，有一块碑刻好了，他仔细一看，发现有个字的捺画稍微有点歪。工匠说：“就一点，没人看得出来。”他却急了：“怎么没人看出来？学子们天天对着看，这歪了的笔画，就像在他们心里种了根刺，时间长了，心也歪了。”他硬是让人把那块碑凿了重刻。

有人笑他小题大做，他却摸着石碑说：“误人子弟，比误国还可怕啊。”

他的家里，总是安安静静的。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墙上挂着自己写的字。有时兴致来了，他会弹弹“焦尾琴”，琴声和字里的气脉，竟是一样的。

有回，小女儿蔡文姬问他：“爹爹，您写这么多字，累不累？”

他放下笔，摸摸女儿的头：“累啊，可看见这些字能帮到人，就不累了。就像你弹曲子，听见的人高兴，你不也开心吗？”

蔡文姬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后来，她成了有名的才女，想必也是记住了父亲这话里的意思。

蔡邕的一生，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就是一个读书人，一支笔，一块碑，守着心里的那点念想，在乱世里慢慢写，认真活。可就是这点念想，这点认真，像一束光，照了千年，还在亮着。

现在想起他，眼前总浮现出一个画面：东汉的夕阳下，一个人站在石碑前，手里握着笔，笔尖的墨汁在阳光下闪着黑亮的光。风过时，他的衣角轻轻动，石碑上的字，也像活了过来，在风里轻轻说：要认真啊，要守正啊。

这声音，我们今天还能听见。

钟繇（约151年－230年），字元常，颍川长社（今河南长葛）人，三国时期曹魏重臣、书法家，被誉为“楷书之祖”。

生平与政治经历

钟繇出身颍川望族，早年举孝廉入仕，历经东汉末年至曹魏初年，是跨越乱世的重要政治人物。

- 东汉时期，曾任黄门侍郎、司隶校尉等职，在董卓之乱后协助曹操稳定关中，为曹魏基业奠定基础，深得曹操信任。

- 曹魏建立后，历任廷尉、太尉、太傅等要职，封定陵侯，位列“三公”，辅佐曹操、曹丕、曹叡三代君主，以稳重务实著称，被曹丕赞为“国之柱石”。

- 政治上主张“守正安民”，在乱世中致力于恢复秩序，曾多次参与军政决策，对曹魏政权的巩固有重要贡献。

书法成就与贡献

钟繇的最大成就在于书法，尤其对楷书的创立与发展影响深远：

- 师承与融合：早年师从书法家刘德升，精通行书，后博采隶书的庄重、篆书的圆转、行书的流畅，逐渐突破传统隶书的繁复，探索更简洁实用的书写范式。

- 创立楷书：针对隶书“蚕头燕尾”的繁琐，他简化笔画、规范结构，确立“横平竖直、方正稳重”的楷书雏形，使文字从祭祀装饰性走向日常实用化，解决了乱世中典籍传抄、政令传达的效率问题。

- 代表作：传世作品以《宣示表》《荐季直表》最著名，其中《宣示表》作为曹魏官方文书范本，笔画严谨而灵动，既体现政治文书的庄重，又藏着对乱世求稳的恳切，被后世奉为楷书经典。

影响与地位

- 钟繇被后世尊为“楷书之祖”，与王羲之并称“钟王”，其书法理念和笔法为楷书体系奠定基础。

- 东晋王羲之曾临摹其《宣示表》三年，唐代欧阳询、颜真卿等楷书大家皆以其为源头，后世“楷书四大家”的风格均可见其影响。

- 他的“守正求变”思想——既立规矩又重实用，不仅塑造了汉字书写的主流范式，更成为后世“做人守底线、做事有方法”的精神象征。

230年，钟繇病逝于洛阳，享年约80岁，谥号“成侯”。其一生横跨乱世，既以政治智慧辅佐曹魏安邦，更以笔墨之力为汉字立规，成为连接秦汉文字与魏晋书法的关键人物。

钟繇：乱世笔墨里的守正人

建安七年的风，裹着未散的硝烟味，在洛阳城的断壁间打旋。残砖碎瓦堆里，有个身影正佝偻着腰，手指在瓦砾中扒拉。那是钟繇，刚从长安议事回来，官服的袖口沾着尘土，却顾不上拍。他指尖触到一片冰凉的竹片，猛地攥紧——是半卷《论语》，隶书的"仁"字被烟火熏得发黑，笔画末端的"燕尾"却像受伤的鸟翼，仍倔强地翘着。

他把竹片揣进怀里，胸口贴着那点凉意，忽然想起十岁那年，叔父教他读"己所不欲"，也是这样的隶书。那时书案上的竹简码得整整齐齐，墨香混着松脂的味道，安稳得很。可如今，安稳成了稀罕物。

有人从旁边经过，是个扛着矛的士兵，见他对着破竹片发呆，啐了口唾沫："钟大人，这破玩意儿能当饭吃？"钟繇抬头，看见士兵甲胄上的锈迹，轻声道："当不了饭，却能当骨头。人没骨头站不住，国没骨头立不牢。"他指尖摩挲着竹片上模糊的刻痕，像在抚摸一个快要熄灭的火种。

一、在时代的褶皱里，与笔墨相遇

钟繇的童年，是被断断续续的兵戈声割碎的。父亲在他五岁那年死于羌乱，叔父钟瑜把他接回颍川老家。家里的堂屋漏着天，却在墙角藏着个旧木箱，里面码着十几卷古籍。叔父总说："字是圣人留的念想，再乱也不能丢。"

他七岁开始抄书，叔父给他削了支竹笔，蘸着用锅底灰调的墨，在粗糙的麻纸上写。那时的字都是隶书，写"之"字要先顿笔，再拐三个弯，最后还要像燕子尾巴似的挑一下。有次抄《诗经》，"关关雎鸠"四个字，他写了半个时辰，手腕酸得像坠了块石头。放下笔时，见纸上的笔画歪歪扭扭，忽然委屈起来："叔，字为啥要写这么费劲？"

叔父正用布擦着那箱古籍，闻言笑了："早先在宗庙写字，要敬神，就得讲究。可如今......"他顿了顿，摸着钟繇的头，"或许，以后会有不费劲的字吧。"

这话像颗种子，落在钟繇心里。十五岁那年，他听说汝南大书法家刘德升创了"行书"，笔画连带着写，快得很。他揣了两个麦饼就往汝南赶，走了三天三夜，脚磨出了血泡，终于在一座破庙里找到刘德升。老人正坐在草堆上，用手指在地上划字，笔尖断了的毛笔扔在一边。

"先生，教我写字吧。"钟繇"咚"地跪下，麦饼从怀里滚出来，沾了土。

刘德升眯着眼看他，忽然抓起断笔，蘸了点泥水，在庙墙上写"行"字。那笔画不像隶书那样慢悠悠拐弯，倒像走路，一步跟着一步，自然得很。"字是让人用的，"老人说，"就像路，直着好走，为啥非要绕弯子？"

钟繇在刘德升身边待了三年。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磨墨，看师父写字时，手腕如何像柳条般摆动，笔尖如何像水鸟点水。师父从不讲太多道理，只让他临帖，临累了就带他去河边看船——顺水的船走得稳，逆水的船得使劲，笔锋也一样。离开那天，师父送他一卷自己写的《急就章》，卷末题着"笔墨载道，道在日用"。钟繇那时不懂"道"是什么，只觉得这行书真好用，抄书快了一半。

真正让他懂"道"的，是董卓烧洛阳那年。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他跟着流民往长安逃，看见有人把竹简捆成束，塞进灶膛里引火。"那是《春秋》啊！"他扑过去抢，被那人推了个趔趄。火舌舔着竹简，"桓公三年"的字样瞬间蜷成黑灰。

后来在长安废墟，他捡到那块《熹平石经》的残片。那是蔡邕当年写的官定经书，字大如掌，笔笔端正。可如今，碑面被马蹄踩得坑坑洼洼，"君君、臣臣"的字样缺了角。钟繇抱着残碑，坐在瓦砾堆里，眼泪砸在石碑上，晕开一点尘土。他忽然想起刘德升的话——道在日用。若文字都被烧了、毁了，日用的规矩在哪？人又该往哪走？

那天晚上，他在破庙里，用炭条在墙上写。先写隶书，太繁；再写行书，太活。他想写一种字，像庙里的柱子那样稳，像路上的石板那样平，让人一看就懂，一学就会。写着写着，天快亮了，墙上的字渐渐有了模样——横画不再拐那么多弯，竖画直挺挺的，像个人站在那里。

二、把日子过成笔墨，把笔墨写成日子

建安十三年，钟繇已是曹操身边的司隶校尉。白天在相府议事，跟荀彧讨论如何安抚关中流民，跟郭嘉商量怎么防备马超；晚上回到家，脱下官服就换上粗布衫，一头扎进书房。

他的书房没什么摆设，就一张旧木桌，桌腿缺了一角，用瓦片垫着。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细沙，那是他的"纸"。笔也不用，就用手指写。坐着的时候，手指在膝盖上划，裤子被磨出了洞；站着的时候，对着墙写，白灰墙被戳得坑坑洼洼；走路的时候，胳膊在空中比划，仆人总以为他在打手势。

有天半夜，夫人王氏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扭头一看，钟繇正坐在床边，手指在被子上划来划去。她摸了摸被面，又是一片小洞，忍不住叹了口气："你这手指，比锥子还尖。"钟繇嘿嘿笑，把夫人的手抓过来，在她手心里写了个"安"字："你看，这宝盖头得像屋顶，把下面的'女'护住，才叫安。"王氏抽回手，翻了个身："等你把被子都划烂了，全家喝西北风，看你怎么安。"话虽这么说，第二天她还是找了块厚布，缝在被子里面。

他在沙地上练字最久。每天天刚亮，就跪在沙前，手指从"一"字开始写。写"一"看似容易，可他总说："横画要像扁担，两头得有点弯，不然挑不起东西。"太阳升到头顶时，沙子被手指磨得发烫，指尖起了厚茧，渗出血珠，他就用布裹着继续写。

有次曹操来议事，没让人通报，径直走进院子。隔着窗纸，看见钟繇跪在沙里，脊背弓着，像只啄米的鸡，手指在沙上疾走，嘴里还嘟囔："这撇画得像砍柴刀，起笔要沉，收笔要利......"曹操站在窗外，听了半个时辰。等钟繇起身时，他才推门进去，指着地上的字："元常，你这字，比你写的屯田策还实在。"钟繇赶紧擦手："丞相见笑了，不过是瞎琢磨。"曹操捡起他掉在地上的布巾，上面沾着血渍，忽然道："能把字琢磨出血来，这天下的事，也能琢磨明白。"

他为了求字，能豁出性子。听说韦诞藏着蔡邕的《笔法》，那是汉代书法的"秘方"，他提着两坛好酒去了三趟。韦诞是个倔老头，把坛子往门外一推："钟元常，别以为你官大就能抢东西！"钟繇不恼，第二天搬了个草席，坐在韦诞家门口。

春天下雨，他就把草席顶在头上，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手指在泥地上划字；夏天日头毒，他就躲在树底下，热得脱了外衣，脊梁晒得黝黑；秋天刮大风，草席被吹跑了，他就抱着树干继续等；冬天飘雪，他裹着旧棉袍，冻得嘴唇发紫，还在雪地上写"永"字。

韦诞的儿子韦熊看不下去，端了碗热汤出来："钟大人，我爹那脾气，您再等也没用。"钟繇接过汤，手冻得握不住碗，汤洒了半袖，他却笑："我不是等你爹，是等字里的道理。你看这雪，落在地上平平整整，多像好字的底子。"

就这么等了三年。第三年冬天，韦诞病逝了。韦熊打开父亲的箱子，找出那卷泛黄的《笔法》，送到钟繇府上。钟繇捧着卷子，手抖得厉害，展开一看，第一行是"凡书，先默坐静思，预想字形"。他忽然想起刘德升在破庙里说的"道在日用"，眼泪"吧嗒"掉在纸上，晕开一小团墨。

他从蔡邕的字里看出门道：隶书的"蚕头"可以简化成一个小顿笔，篆书的圆转可以改成方折，行书的连笔可以拆开，变成稳稳的笔画。他把这些想法写在沙上，写了擦，擦了写。有次写"礼"字，写了两百遍都不满意，夜里躺在床上，忽然想起祭祀时的礼器，底座都是方的，稳当。他一骨碌爬起来，跑到书房，在沙上写了个方方正正的"礼"，横平竖直，看着就像个站得笔直的人。

夫人被他吵醒，披衣出来："又疯了？"他指着沙上的字，眼睛发亮："你看！这样多好，又好认，又稳当！"夫人凑过去看，忽然道："像你审案子时的样子，不偏不倚。"钟繇一怔，是啊，字和人，原是一样的。

三、一纸《宣示表》，写尽乱世心

黄初元年，曹丕在洛阳称帝。新朝刚立，最急的是把诏书传到各地。可宫里的书吏写隶书，一天写不了三张纸；民间的写手用行书，同一个"魏"字能写出五种模样。曹丕把钟繇召到殿前："元常，你那字，能让天下人都看懂吗？"

钟繇点头："臣试试。"

那天他把自己关在书房。案上摆着新做的麻纸，比竹简滑溜，比布帛结实。砚台里研的是松烟墨，墨香清清爽爽。他用的还是那支狼毫笔，笔杆被摸得发亮，笔尖有点秃了，却顺手。

他没急着写，先坐着发呆。窗外的石榴树是去年栽的，新抽了枝；远处传来工匠修宫殿的声音，"叮叮当当"，很实在。他想起二十年前在长安捡的那块残碑，想起韦诞家门口的雪，想起沙地上磨出的血泡。这些年，他见过太多人因为字认不清，把"免征"看成"加征"，把"退兵"看成"进兵"。字要是乱了，人心也会乱。

提笔蘸墨，笔尖落在纸上，轻轻一顿，然后向右平推——这是横画，像扁担担着事；再向下一竖，笔锋略沉——这是竖画，像柱子撑着天。他写的是劝孙权归降的诏书，"当今天下，兵戈暂息，百姓望安"，这几个字写得格外慢，墨色也重。他想起颍川老家的邻居，那年战乱，老头背着半袋麦种跑了几十里，就为了留个念想。"安"字的宝盖头，他写得特别宽，像能遮住一家人。

写到中午，夫人送来馒头，见他案上的纸写了一半，墨滴在纸上晕成小团。"歇会儿吧，"她说，"字又不会跑。"钟繇咬着馒头，眼睛还盯着纸："字不跑，人心会跑啊。"

傍晚时，纸快写完了。最后一句是"愿与吴侯共守太平"，他写"平"字时，横画拉得很长，像一条路，平平坦坦。放下笔，他忽然觉得累，趴在案上睡着了。梦里又回到洛阳废墟，他捡的那片竹片上，"仁"字变得清清楚楚，笔画方方正正。

曹丕看了这篇字，翻来覆去看了三遍，忽然对左右说："这字看着踏实，就像钟繇站在面前说话。"他让人把字刻在石碑上，立在洛阳南门。往来的人都围着看，有个卖菜的老汉不识字，听人念了内容，指着碑上的字说："这字长得周正，说的话也靠谱。"

后来这字就叫《宣示表》。有人说这是"楷书第一帖"，钟繇听了，只是摆手："我不过是把字写得让人能认、能学罢了。"他给弟子们拓了许多副本，每个副本后面都写"字要正，心要公"。弟子问他："师父，字正了，事就成了？"他指着院子里的井，井绳是直的，才能打上水来；要是绳缠成一团，啥也打不上。

四、字格如人格，笔墨见初心

钟繇活到八十岁，官做到太傅，朝堂上的人都叫他"钟太傅"。他还是穿那件洗得发白的官服，走路慢慢的，说话也慢慢的，可每次开口，大臣们都得认真听。

有一年大旱，麦子枯死了大半。朝堂上，有人说要加税买粮，不然军饷发不出。钟繇站出来，声音不高："百姓锅里没粮，加税就是把他们往死路上逼。"有个年轻大臣反驳："太傅老了，不懂军务紧急！"钟繇没看他，只对曹丕说："臣这就去关中，那里去年收成好，能借到粮。"

他写的奏折，笔画比平时重，转折处带着棱角，像在纸上刻字。曹丕看着奏折，忽然想起《宣示表》里的"平"字，叹道："就依太傅。"

钟繇去关中借粮，见有官吏克扣粮食，把好粮换成坏粮。他让人把那官吏捆起来，亲自写判词。笔锋像刀，"贪墨"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纸都划破了。有人劝他："都是同僚，留点情面。"他把笔一搁："写字能藏锋，做事不能藏私。"

晚年时，他把书房改成学堂，教年轻人写字。他不教花哨的技巧，只让他们在沙盘上写"一、丨、丿、捺"。有个叫卫瓘的少年，急着学连笔，偷偷在沙盘上写行书。钟繇看见了，拿起戒尺，轻轻打在他手心上："横都写不平，就想学飞？"

卫瓘红着眼圈："那要写到什么时候才能飞？"钟繇指着窗外的梧桐："你看那树，先长直了树干，再发枝芽，风再大也吹不倒。字也一样，根基稳了，才能活起来。"后来卫瓘成了晋代书法大家，总说："我那点本事，是太傅用戒尺打出来的。"

钟繇七十岁那年，眼睛渐渐看不见了。一开始是看字模糊，后来连人影都分不清。他就坐在院子里，让弟子在他膝上铺块布，他用手指在布上写。手指划过布面，"沙沙"响，他闭着眼，嘴角带着笑，仿佛看见字在眼前长。

弟子问他："师父，看不见了，还写啥？"他说："字在心里呢。心里的字正，手上就歪不了。"有次写"孝"字，他手指在布上停顿了一下，忽然道："当年我爹走得早，没来得及好好孝敬他。这'孝'字，上面是老，下面是子，得把老人托住才对。"

他临终前，让儿子钟会把他写的字都搬到院子里。那时他已经看不见了，就坐在轮椅上，听钟会念字。念到《宣示表》时，他忽然说："把笔给我。"钟会把笔塞到他手里，他握着笔，在纸上摸索着，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正"字。放下笔，他笑了："这辈子，没写歪过一个字，没做歪过一件事，够了。"

五、千年笔墨里，那颗种子还在长

钟繇去世后，曹丕为他停朝三日。下葬那天，送葬的队伍里，有他教过的学生，有受过他恩惠的百姓，还有个卖菜的老汉，捧着一捆新鲜的青菜，放在墓前："钟大人写的字，让咱心里亮堂。"

几十年后，东晋有个叫王羲之的少年，在父亲的书箱里翻出一卷《宣示表》拓本。那纸已经发黄，字迹却像新写的一样，横平竖直，透着股稳劲。他把拓本挂在墙上，每天对着写，写了三年。有天写"安"字，忽然觉得宝盖头的弧度像母亲张开的胳膊，一下子明白了——字里藏着人心。

后来王羲之写楷书，比钟繇的字更灵动些，可他总说："我是踩着钟太傅的脚印往前走。"他给儿子王献之的信里写："学字先学正，做人先做直，这是钟太傅教的。"

再后来，欧阳询写《九成宫》，字像块块方砖，砌得严严实实；颜真卿写《多宝塔》，字像壮汉站着，透着股正气；柳公权写《玄秘塔》，字像瘦竹，骨节分明。他们的字各有模样，可根子上，都是横平竖直，规规矩矩。

到了今天，小学教室里，孩子们握着铅笔，在田字格里写"人、口、手"。老师在黑板上画横线："横要平，就像做人要公平；竖要直，就像做事要正直。"孩子们或许不知道钟繇是谁，可他们笔下的字，和千年前那个在沙地上练字的老人，有着一样的筋骨。

去年去颍川，钟繇的老家，村口有棵老槐树，树干要两个人合抱。树下有块石碑，刻着《宣示表》的字。一个老奶奶正教孙子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划"一"。

"奶奶，这横为啥要平呀？"孙子仰着头问。

老奶奶摸着树皮，树皮上的纹路像字的笔画。"平了才稳当，"她说，"就像你爷爷挑担子，两头一样沉，才走得远。"

风吹过树叶，"沙沙"响，像有人在沙地上写字。我忽然想起钟繇说的"字在，文脉就在"。原来文脉从不是高高在上的东西，就是这一笔一划的规矩，一代一代往下传，就像老槐树的根，在土里扎得深深的，发了芽，开了花，结了果。

钟繇的一辈子，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只是把字写正，把心放正。可这"正"字，比任何传奇都活得长久。就像他写的楷书，看着朴实，却能让千年后的我们，在提笔时想起：要写得平，走得直，活得稳。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守正——不是守着过去不变，而是把最根本的道理，像种子一样埋进土里，等着它在时光里，长出一片天地。

王羲之：笔墨里的赤子心

东晋的风，总带着江南的湿润。那时的建康城（今南京）里，乌衣巷的槐树落了又绿，琅琊王氏的门楣上，铜环被往来的车马磨得发亮。王羲之就生在这样的年月里，身后是累世为官的家族，眼前是偏安江南的东晋——一个在战火间隙里，把玄学谈得风生水起，把笔墨玩得雅致风流的时代。

一、乱世里的笔墨根

王羲之的童年，一半是家族书房里的墨香，一半是巷陌间传来的兵戈声。祖父王正做过西晋的尚书郎，父亲王旷在永嘉之乱里，曾建议司马睿南渡建邺（后称建康），为东晋埋下根基。这样的家族，不缺经书史籍，更不缺对“风骨”二字的讲究。长辈们教他读《老子》，说“道法自然”；教他写隶书，说“字如其人”。他那时还不懂什么是风骨，只知道握笔时掌心要稳，写出来的字才不会飘。

十三岁那年，他去拜访当时的大名士周顗。周顗家宴上有一道烤牛心，按规矩该先敬最尊贵的客人，可周顗拿起筷子，径直把牛心夹给了王羲之。满座的人都愣了——这孩子虽出身王氏，却还只是个少年。周顗却笑着说：“这孩子将来了不得。”多年后王羲之想起这事，总觉得那牛心的香气里，藏着长辈对后辈的期许：不必急着争高低，先把心里的底气养足。

更让他记挂的，是“东床快婿”的旧事。那时太傅郗鉴要给女儿选女婿，派门生去王家挑人。门生回来报：“王家少爷们都挺精神，就是见了我，一个个端着架子，唯唯诺诺的。只有一个少年，在东厢房的床上敞着衣襟吃东西，满不在乎的样子。”郗鉴一听就乐了：“这才是我要的女婿。”那个敞着衣襟的少年，就是王羲之。他不是不懂规矩，只是觉得没必要为了“选婿”这回事，把自己装成另一个人。后来有人问他当时在想什么，他挠挠头：“那天刚好练了半天字，手酸得很，只想歇会儿。”这份不装不作的洒脱，倒成了他一生的底色。

他与笔墨的缘分，像是天生的。七岁那年，父亲把他送到卫夫人门下学书。卫夫人是当时有名的女书法家，教他握笔时，先不着急写字，只让他看一幅《笔阵图》。图上写着：“点如高峰坠石，撇如陆断犀象，竖如万岁枯藤”。王羲之盯着“高峰坠石”四个字，脑子里立刻浮出会稽山下雨后，山石从崖上滚落的样子——那力道，那速度，原来一笔一画里，藏着这么大的天地。

从那天起，他像着了魔。卫夫人教他写楷书，他写着写着，总觉得不够劲，偷偷跑去碑林看钟繇的字。钟繇的楷书带着隶书的古拙，笔画像老树盘根，看着笨，实则筋骨暗藏。他站在碑前，一站就是大半天，手指在衣襟上跟着笔画划，回家后就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拓本临摹。母亲送来的饭凉了又热，他都没察觉。

后来他听说张芝的草书好，就背着干粮往洛阳跑。张芝的草书如惊鸿掠水，笔势连绵，看着乱，却藏着严整的法度。王羲之在张芝的碑前，悟到了“笔断意连”的道理——字与字之间就算笔画不连，气韵也得拧成一股绳。他把钟繇的“稳”和张芝的“活”往一块儿融，慢慢觉得，书法就像走路，既要踩得稳，又要走得顺。

可真正让他的字脱胎换骨的，是中年那场“王敦之乱”。王敦是他的堂伯父，手握兵权，嫌晋元帝碍眼，带兵打进了建康。那时王羲之在朝中做着护军将军，亲眼见着亲戚相残，官员们今天还在朝堂上称兄道弟，明天就可能因为一句话掉了脑袋。他夜里睡不着，坐在灯下看自己以前写的字，总觉得太刻意，像舞台上的戏子，一举一动都透着“我要写好”的使劲。

三十六岁那年，他干脆辞了官，带着家人搬到会稽山阴（今绍兴）。那里有茂林修竹，有曲水流觞，没有官场的尔虞我诈。他每天早晨去溪边散步，看白鹅在水里划水，脖子一伸一缩，姿态自然得很；傍晚坐在窗前，看远处的山被夕阳染成金红色，轮廓柔和却不软塌。他忽然明白，写字哪用得着那么多规矩？就像这山，这水，这鹅，该高就高，该低就低，该弯就弯，全是顺着性子来。

他的字，就在这时变了。以前写楷书，横平竖直，像搭积木；现在写行书，笔画带了牵丝，像人与人手拉手散步，轻松自在。有人说他的字“飘”，他笑笑：“飘的是气，不是骨。”就像他这个人，看着淡泊，心里的骨头硬着呢——不然，怎么会在乱世里，守着一方砚台，不肯同流合污？

二、砚池里的功夫

会稽山阴的书房外，有个小小的池塘。王羲之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练字，写完的纸晾在竹竿上，等墨迹干了，就泡在池子里洗笔洗砚。日子久了，那池清水竟慢慢变成了墨色。邻居家的小孩好奇，趴在池边看，问他：“王先生，这水还能变清吗？”他放下笔，摸摸孩子的头：“变不清了，就像练过的功夫，装不回去喽。”

他练字的“痴”，是出了名的。年轻时临摹钟繇的《宣示表》，临摹了整整三年。每天写满一百张纸，写完就和原帖比对，哪个笔画长了半分，哪个转折硬了半分，都要记在纸上，第二天再改。妻子郗璿心疼他，说：“差不多就行了，外人看着都一样。”他摇摇头：“差一点，就不是钟繇的意思了。”有一次，他把临摹的字和原帖混在一起，让郗璿认，郗璿看了半天，指着其中一张说：“这张是你写的，比原帖多了点急脾气。”他哈哈大笑：“还是你懂我。”

他对“永字八法”的琢磨，更是到了较真的地步。“永”字包含了楷书的八种基本笔画，点、横、竖、撇、捺、钩、提、折，每一笔都有讲究。他为了练这个字，在纸上写了成千上万遍。有时候写着写着，忽然停下来，盯着“捺”画发呆——这一捺，要像刀削过的木头，有棱有角，却又不能太锋利，得带点收势。他跑到院子里，看工匠劈柴，斧头下去时又快又狠，到了末尾却轻轻一收，木屑才不会乱溅。他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回到书房，再写那“捺”画，果然多了份沉稳。

有人问他：“练这么苦，图啥？”他指着窗外的竹子：“你看这竹子，春天发芽时，一天一个样，可它往下扎根的时候，谁看见了？”他觉得，写字就像种竹子，地下的根扎得深，地上的竿才能长得直。他不只是练笔画，更在练“心”——心定了，笔才能稳；心活了，笔才能灵。

他从不把自己困在一种字体里。年轻时学隶书，爱它的古朴，像老祖宗留下的青铜器，沉甸甸的；后来学篆书，爱它的圆转，像山间的溪流，绕着石头走，却从不硬碰硬；再后来学草书，爱它的奔放，像暴雨打在荷叶上，噼里啪啦，却自有节奏。他把这些字体的好处往一块儿揉，就像做饭，米是米，菜是菜，合在一起，却成了新味道。

他常对学生说：“写字不是抄字，得先在心里想好。”他写“之”字，心里先有个念头：这字要轻快，像人踮着脚走路；写“山”字，心里就想着会稽山的样子，三笔要像三个山峰，高低错落才好看。这就是他说的“意在笔先”——笔只是手的工具，手只是心的使唤，真正动笔前，字的模样、气的流动，早就在心里盘好了。

有一年春天，他去山阴道士家做客，见道士养了一群白鹅。那鹅游水时，脖子弯得自然，划水时脚掌张得舒展，浑身透着股“不费劲”的机灵。他看了半天，忽然站起来，拉着道士要笔墨：“我给你写幅字，你把这鹅送我，行不行？”道士乐了：“您的字比黄金还贵，几只好鹅算啥？”他铺开纸，提笔就写，笔势跟着鹅颈的婉转走，笔画带着鹅掌的舒展，写出来的字，竟比平时多了份灵动。

还有一次，他在山里见一棵孤松，长在悬崖边上，树干被风吹得歪歪扭扭，却硬是向上挺着，枝桠虬劲，像要抓住天上的云。他站在松树下，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回家后写“松”字，笔画不再追求横平竖直，而是让竖画带点倾斜，却在末尾悄悄加粗，像松根扎进岩石里。学生不解：“这字歪了。”他说：“歪的是形，正的是骨。你看那松树，歪着身子，可谁能说它不精神？”

他就这么把日子过成了字帖。见花开，悟到“点”要像花瓣那样饱满；见叶落，悟到“撇”要像叶片那样轻盈；见山石，悟到“折”要像岩石那样硬朗。他的字，慢慢有了自己的模样——不狂不怪，不软不硬，像江南的春天，有暖风，有细雨，也有藏在云后的太阳，平和里带着股子韧劲。有人说这是“遒美健秀”，他听了，只是笑笑：“我不过是把看见的、想到的，老实写出来罢了。”

三、兰亭里的真性情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的三月初三，会稽山阴的兰亭格外热闹。王羲之邀了谢安、孙绰等四十一位朋友，来这里“修禊”——这是古人的习俗，到水边洗去晦气，祈求平安。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天蓝蓝的，风暖暖的，溪水绕着竹林转，像条碧绿的带子。

大家坐在溪水边，把酒杯放在水面上，酒杯漂到谁面前，谁就喝酒，赋诗。王羲之喝了几杯酒，脸上有点热，看着眼前的热闹：谢安在和人谈《庄子》，声音朗朗；几个年轻人追着蝴蝶跑，笑声脆生生的；溪水潺潺，鸟叫啾啾，连阳光落在竹叶上的影子，都在轻轻摇晃。

有人说：“王大人，这么好的日子，该写篇文章记下来。”他也不推辞，让人拿来笔墨。酒意上头，心里的话像溪水一样涌出来，他提笔就写，笔尖在纸上走得轻快，心里想啥，笔就写啥，一点不打磕绊。写“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笔势舒展，像春风拂过；写“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笔画开阔，像抬头看天、低头见地；写到“死生亦大矣”，笔锋忽然沉了沉，带着点叹息的味道。

这篇《兰亭序》，一共三百二十四字，写了二十八行。其中有二十个“之”字，个个不一样：有的“之”像踮脚走路，轻快；有的“之”像弯腰拾物，稳重；有的“之”带点连笔，像与人牵手；有的“之”笔画断开，像独自沉思。后来有人拿着帖子琢磨：“王大人是不是故意把‘之’字写得不一样？”他听了，摆摆手：“哪有那么多故意？当时心里想的不一样，笔自然就不一样了。”

写完时，太阳已经偏西，酒意也醒了大半。他看着纸上的字，自己也愣了愣：平时写字，总想着哪里该收，哪里该放，今天一高兴，全忘了规矩，反倒觉得顺畅。朋友们围着看，一个个赞不绝口，说这字“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他摸摸胡子，心里也有点得意：“今天这字，怕是再也写不出来了。”

这话还真让他说中了。后来他想把《兰亭序》再写一遍，好留给子孙。他摆好笔墨，静下心来，写了一遍又一遍，写了几十遍，可怎么看都觉得不对劲。有的笔画太工整，像穿了新衣服的孩子，拘谨；有的笔势太急躁，像赶路的人，慌张。他把这些重写的稿子堆在一边，叹口气：“当时是真高兴啊，心里没别的事，就想着把那点快活写下来。现在想刻意写，反倒写不真了。”

这就是《兰亭序》的妙处——它不是“写”出来的，是“流”出来的。字里的欢愉是真的，对生死的感慨也是真的，连那二十个不一样的“之”字，都是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自然而然的流露。就像人说话，高兴时语调高，难过时声音低，谁会故意设计每个字的语气呢？

后来有人学《兰亭序》，把笔画模仿得一模一样，可就是没那股劲儿。王羲之见了，总说：“学字要学骨头，别学皮肉。”《兰亭序》的骨头，是那份“真”——对朋友的真，对时光的真，对自己的真。他写这篇字时，没想过要当“天下第一行书”，没想过要让后人追捧，他只是想把那天的快乐、那天的感慨，老老实实地记下来。

多年后，唐太宗李世民得到《兰亭序》的真迹，爱得不得了，临死前还嘱咐把它放进棺材里。其实他不必这么宝贝，因为真正的《兰亭序》，早就活在了每个普通人的日子里——朋友相聚的欢喜，对岁月的感慨，提笔写字时那份不装不作的真诚，不都是“兰亭”的影子吗？

四、笔墨里的做人道

王羲之常说：“写字就是散心。”他觉得，心里有事憋着，写写字，把不痛快顺着笔尖流出去，人就舒服了。他写《丧乱帖》时，正是老家的祖坟被人破坏的时候，心里又气又痛，笔都握不稳，字写得歪歪扭扭，笔画像在发抖，可写完了，心里的疙瘩松了不少。他写《乐毅论》时，佩服乐毅的忠义，笔势就沉雄有力，像在替古人说话。

他说“欲书先散怀抱”，不是说写字前要偷懒，是说心里不能装太多杂事。就像扫地，得先把地上的石头捡干净，扫帚才能扫得顺。他练字前，总爱先泡杯茶，坐在窗前发会儿呆，看云飘过，听鸟叫完，等心里像溪水一样平静了，才拿起笔。他觉得，这样写出来的字，才有“气”——不是憋气，是通气。

有人求他写字，他从不摆架子。有个老婆婆，家里穷，靠卖扇子过活，可扇子总卖不出去。王羲之听说了，就跑去见她：“我在你扇子上写几个字，你试试能不能卖贵点。”老婆婆不认识他，嘀咕：“写字有啥用？”他也不解释，拿起笔就在扇面上写起来。老婆婆一看，字写得真好，心里乐了。果然，带字的扇子很快就被人买走了，老婆婆拿着钱，千恩万谢。有人说他“掉价”，跟个卖扇的老太婆打交道。他说：“写字能帮人过日子，比挂在墙上当摆设强。”

他在会稽时，有个年轻人喜欢他的字，却不好意思开口求。年轻人做了个很漂亮的竹扇，想送给王羲之，又怕他不收。王羲之听说了，主动找到年轻人：“把扇子给我，我给你题字。”他拿起笔，在扇骨上写了几句诗，还落了款。年轻人拿着扇子，激动得手都抖了。后来这扇子被人看中，愿意出十匹布换，年轻人说啥也不卖：“这是王先生的心意，多少钱都不换。”

他的字里，就带着这份“热乎气”。没有装腔作势的傲气，没有拒人千里的冷硬，像邻居家的大哥，说话实在，做事靠谱。有人说他的字“平和”，其实是他人平和；说他的字“刚柔相济”，其实是他心里有软有硬——对朋友软，对歪理硬；对笔墨软，对名利硬。

那时候的文人，都爱谈玄学，说“贵无”——认为“无”是万物的根本，比“有”更重要。王羲之也爱读《老子》，但他不把“无”挂在嘴边，而是写到字里。他的字，有“实”的笔画，也有“虚”的留白，就像玄学里说的“有无相生”。一笔写出去是“有”，笔离开纸的地方是“无”，“有”和“无”凑在一起，字才有了呼吸。

他也爱山水诗，谢灵运写“池塘生春草”，他读了，觉得这诗像刚发芽的草，新鲜得很。他写“春”字，就想着池塘边的草，笔画带点嫩绿色的活泼；写“山”字，就想着谢灵运走过的山，轮廓带点苍茫的远意。他觉得，诗里的意境，画里的色彩，都能跑到字里来。后来文人讲究“诗书画一体”，其实王羲之早就这么做了——他的字，是用笔墨写的诗，是用线条画的画。

有人问他：“写字到底图个啥？”他指着窗外的竹子：“竹子长，不是为了让人看；花开，不是为了让人夸。写字也一样，是心里的东西要出来，不出来憋着难受。”他这一辈子，没想着靠字出名，也没想着靠字当官，就只是把字当成说话的另一种方式——心里有话，笔尖就有字；心里干净，字就干净；心里有劲儿，字就有劲儿。

五、墨迹里的千年暖

王羲之在世时，他的字就已经很招人稀罕了。东晋的读书人，手里要是没有他的字，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懂书法。有个叫羊欣的年轻人，跟着他学书，学得有模有样，当时人说“买王得羊，不失所望”——就算买不到王羲之的真迹，能得到羊欣的字，也不算亏。这话说得实在，既夸了羊欣，更衬出王羲之的分量。

连皇帝都成了他的“粉丝”。晋穆帝喜欢书法，常常派人去求他的字，有时候还亲自写信请教。王羲之每次都认真回信，教皇帝“写字要松肩，别使劲”，就像教普通学生一样。有人劝他：“对皇帝得恭敬点。”他说：“论写字，他是学生，我是老师，恭敬啥？”

他大概没料到，自己的字能暖透千年。到了唐朝，唐太宗李世民更是个“王迷”，四处搜集他的墨迹，藏在宫里，没事就拿出来看，还让人临摹，分给他的大臣。有个叫冯承素的书法家，临摹《兰亭序》临摹得极好，把原作的精神都传下来了，现在我们看到的《兰亭序》，大多是冯承素的摹本。李世民还写了篇《王羲之传论》，说他的字“尽善尽美”，把其他书法家都比下去了。

其实李世民爱的，不只是他的字，更是字里的那份“真”。唐朝刚建立时，需要一股清新的气，王羲之的字不装不端，自然洒脱，刚好合了时代的胃口。颜真卿年轻时学王羲之，后来写出了《祭侄文稿》，那字里的悲愤和真诚，不正是从王羲之那里学来的吗？苏轼被贬黄州时，天天临摹《兰亭序》，说“我书意造本无法”，这“无法”里，藏着的正是王羲之“自然为法”的影子。

一代一代的书法家，都从他的字里汲取养分。米芾学他的灵动，赵孟頫学他的圆润，董其昌学他的淡雅，每个人都学出了自己的样子，却都带着他的“根”。就像一棵大树，老根扎在土里，新枝伸向天空，看着不一样，其实血脉相连。

到了今天，我们学书法，还是绕不开王羲之。小孩子练字，老师会说：“先学《兰亭序》，学它的稳；再学《圣教序》，学它的活。”有人觉得，都什么年代了，还学古人的字？其实学的不只是笔画，更是那份“认真”——对传统的认真，对自己的认真。

王羲之年轻时，把钟繇、张芝的字学透了，这是“扎根”；后来跳出前人的框子，写出自己的风格，这是“生长”。他告诉我们：创新不是瞎折腾，是把学来的东西，揉进自己的骨头里，再老老实实说自己的话。就像他写“之”字，二十个不一样，不是故意标新立异，是心里的情绪不一样，自然就写出了不一样的模样。

现在的会稽山阴，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可兰亭还在，那池被墨染黑的“墨池”还在。常有家长带着孩子来这里，指着墨池说：“你看，王羲之就是在这里，把水都写黑了。”孩子似懂非懂地点头，或许他们还不明白“遒美健秀”是什么意思，但他们会记住：要做成一件事，得下笨功夫，得说真心话。

这大概就是王羲之留给我们的最宝贵的东西——笔墨会褪色，纸张会腐烂，但那份埋在墨迹里的认真、真诚、自然，会像春天的草一样，一茬一茬地长出来，暖着一代又一代人的心。

六、日子里的笔墨趣

王羲之的日子，过得像他的字，不刻意，却处处有味道。他爱鹅，爱到了“痴”的地步。在会稽时，他听说有个道士养了一群白鹅，个个羽毛雪白，体态优雅，就专门跑去看。一见到那些鹅，他就挪不动脚了，蹲在池边看了一上午，连饭都忘了吃。

道士知道他是王羲之，就笑着说：“王先生要是喜欢，我把鹅送给您，您给我写篇《道德经》，行不行？”他一听，乐坏了，连忙点头：“行！行！别说一篇，写两篇都行！”他铺纸提笔，心里想着鹅颈的婉转，笔下的字也跟着灵动起来，很快就写好了《道德经》。道士把鹅装在笼子里给他，他提着笼子，一路哼着小曲回家，像个得了宝贝的孩子。

家人见他提着鹅回来，都笑他：“一把年纪了，还跟小孩似的。”他却认真地说：“你们不懂，这鹅身上有学问。你看它脖子，要伸就伸，要缩就缩，全凭自己的性子，多像写字时的笔势？该提就提，该按就按，不能勉强。”他还真把鹅养在院子里，没事就看鹅游水，看久了，笔势里就多了份鹅的自在。

他对“自然”的讲究，在写《兰亭序》的事上，表现得更有意思。那天写完《兰亭序》，他酒醒了，觉得有些字写得“潦草”，比如“甚”字，最后一笔拉得太长，像伸懒腰；“感”字，中间多了个点，像不小心掉了滴墨。他想重写一遍，把这些“毛病”改过来。

可写来写去，改得工工整整的，反倒觉得没那股劲儿了。那些“潦草”的地方，像说话时的语气词，带着当时的情绪，删了，就没那味儿了。他把重写的稿子和原稿放在一起，看了又看，最后叹口气：“算了，就留着吧。本来就是兴头上写的，哪能改得像模像样？”

后来有人拿这事说他“不严谨”，他听了，只是笑笑：“写字要是像算算术，一笔都不能错，那还有啥意思？”他觉得，真东西总有“不完美”，就像天上的月亮，圆的时候少，缺的时候多，可缺的时候，不也挺好看吗？

他还有个习惯，走路的时候爱比划。有时候走着走着，手指就在衣襟上划起来，琢磨某个字的笔画；有时候看到好看的石头，就蹲下来，用手指在地上写，把石头的形状当成字的结构。有一次，他在集市上看一个铁匠打铁，铁锤落下时又快又准，火星溅得老高。他看着看着，忽然蹲在地上，用手指写“铁”字，笔画落得又重又急，吓得旁边卖菜的老大娘直嘀咕：“这人咋了？”

他对笔墨的爱，就这么融进了柴米油盐里。吃饭时，看筷子在碗里的影子，琢磨“竖”画该怎么写；穿衣时，看衣襟的褶皱，琢磨“撇”画该怎么收；连看妻子织布，都能从丝线的交错里，悟到字的结构该怎么穿插。

有人说他“不务正业”，放着好好的官不当，整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他听了，也不生气。在他看来，官帽是别人给的，笔墨是自己的，哪个更重要，心里清楚着呢。他晚年隐居在剡县（今嵊州），住的房子很简陋，只有一张床，一张桌，桌上放着砚台和笔墨。有人劝他修修房子，他说：“有地方写字，有地方睡觉，够了。”

他活到五十九岁，临终前，把儿子王献之叫到跟前，指着一摞字帖说：“这些字，你慢慢看，别学它的形，学它的气。气是啥？就是心里的那点真。”王献之后来成了有名的书法家，他的字里，也带着父亲那份“不装不作”的真。

王羲之走了，可他的故事还在流传。人们记得他的《兰亭序》，记得他的“墨池”，也记得他爱鹅、爱自然、爱把日子过成笔墨的样子。其实，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认认真真地写字，老老实实地做人，把心里的那点真，揉进了一笔一画里，揉进了柴米油盐里。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人生吧——不用活成别人眼里的“传奇”，只需要活成自己心里的“实在”，像王羲之的字，像他养的鹅，像兰亭的溪水，自然而然，却自有力量。

王献之简历

一、基本信息

- 姓名：王献之

- 字：子敬

- 小字：官奴

- 生卒年：344年－386年

- 朝代：东晋

- 籍贯：琅琊临沂（今山东临沂）

- 身份：书法家、画家、诗人，王羲之第七子，官至中书令，谥号“宪” 。

- 家庭背景：出身门阀士族琅琊王氏，父亲王羲之（书圣），母亲郗璿，妻子郗道茂（后离异）、新安公主司马道福，女儿王神爱（晋安帝皇后） 。

二、生平经历

1. 少年成名（344-360）

- 自幼随父学书，七八岁时，王羲之从背后抽其笔未成功，赞叹“此儿后当复有大名” 。

- 少时便展现书法天赋，曾书方丈大字于墙壁，观者数百人，王羲之亦称其“能” 。

- 与兄长王徽之、王操之拜访谢安时，唯其少言寡语，谢安赞“吉人之辞寡” 。

2. 仕途顺遂（360-386）

- 州主簿、秘书郎、秘书丞：起家于基层文职，逐步进入中枢 。

- 长史：受谢安赏识，成为其幕僚核心，参与军政事务 。

- 建威将军、吴兴太守：381年外放地方，政绩斐然 。

- 中书令：384年升任中枢要职，执掌机要，人称“王大令”，直至病逝 。

- 晚年：太元十年（385年）为谢安仗义执言，力陈其功勋，获晋孝武帝嘉许 。

3. 婚姻与情感

- 原配郗道茂（舅舅郗昙之女），青梅竹马，育有一女（夭折）。后因新安公主司马道福逼婚，被迫离婚。王献之曾以艾草烧伤双腿拒婚，未果 。

- 续娶新安公主，育有一女王神爱（后为晋安帝皇后）。临终前仍对郗道茂深感愧疚 。

4. 英年早逝

- 太元十一年（386年）病逝于任上，终年42岁，葬于会稽云门山。晋安帝追赠其为侍中、光禄大夫、太宰 。

三、主要成就

1. 书法革新

- 一笔书：突破“字字独立”传统，创造笔势连绵、一气呵成的行草风格，如《中秋帖》，被米芾誉为“如骏马奔逸” 。

- 破体：融合张芝草书的奔放与王羲之的妍美，开创“藁行之草”，使书法更具自由度和表现力。

- 外拓笔法：将王羲之“内擫”用笔转为“外拓”，笔锋开张，气势豪迈，如《鸭头丸帖》 。

2. 艺术多元

- 绘画：擅长丹青，曾为桓温画扇，误笔成乌駮牸牛，妙趣横生 。

- 诗文：文风清新，惜作品多佚，仅存《奉对帖》等信札流露真情 。

3. 理论贡献

- 主张“书者，情之所至”，强调书法应直抒胸臆，情感之“真”高于技法之“精” 。

- 提出“学古而不泥古”，其创新精神影响后世“尚奇”书风 。

四、代表作品

1. 书法

- 行草书：《中秋帖》（传为米芾临本）、《鸭头丸帖》（真迹藏上海博物馆）、《地黄汤帖》《送梨帖》 。

- 楷书：《洛神赋十三行》（小楷巅峰，原石现存北京首都博物馆） 。

- 信札：《奉对帖》（倾诉对郗道茂的思念）、《廿九日帖》（唐摹本） 。

2. 绘画

- 《白鹅图》（北宋徽宗临摹本传世）。

五、影响与贡献

1. 当时影响

- 东晋士人赞其“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引领南朝书法“尚奇”之风 。

- 谢安称其书法“有不可测之势”，并力邀其为太极殿题匾（被婉拒） 。

2. 后世传承

- 狂草先河：张旭、怀素受其“一笔书”启发，开创唐代狂草。

- 宋四家推崇：米芾临习其帖，称“天真烂漫，超乎凡俗”；苏轼、黄庭坚亦受其笔势影响 。

- 文化符号：与父并称“二王”，成为中国书法史上“正统”与“创新”的双重象征 。

3. 精神遗产

- 从“学父”到“超父”的历程，诠释了“传承即突破”的艺术真谛，被后世视为创新典范 。

六、逸闻趣事

1. 力透纸背

少年时父亲抽笔未动，得赞“有我之风”，但他直言“此乃基本功，非我所求”，志在超越。

2. 智退小偷

夜卧书斋遇盗，待贼人将财物席卷一空时，从容道：“偷儿，青毡我家旧物，可特置之。”小偷惊逃 。

3. 拒题匾额

谢安请其为太极殿题字，他以“韦仲将悬梯题凌云殿”典故婉拒，称“恐损盛德”，实则不愿依附权贵 。

4. 制笔苛求

偏爱紫毫笔，亲选兔毫与工匠探讨笔锋弹性，称“硬毫方能显笔力”。

七、历史评价

- 张怀瓘（唐）：“子敬才高识远，行草之外，更开一门。”（《书断》）

- 米芾（宋）：“献之笔势，如骏马奔逸，不可控勒。”（《海岳名言》）

- 康有为（清）：“小王魄力雄强，体裁峻峭，独开生面。”（《广艺舟双楫》）

- 当代：其“破体”精神被视作中国书法从古典向现代转型的源头之一 。

八、后世追思

- 谥号：晋安帝追谥“宪”，表彰其“守正创新”之德 。

- 文化遗产：其书法被列为“三希堂”珍宝（《中秋帖》），《洛神赋十三行》被誉为“小楷极则” 。

- 纪念：绍兴云门寺、临沂王羲之故居均设专馆纪念，其艺术精神至今仍在书法教育中传承。

结语

王献之的一生，是在“书圣”光环下破茧重生的历程。他以“一笔书”打破传统桎梏，以“破体”精神重构书法美学，更以跌宕人生诠释了艺术与生命的交融。从门阀士族的贵胄到开宗立派的宗师，他的简历不仅是一部个人奋斗史，更是中国书法从“雅正”走向“多元”的缩影。正如他在《中秋帖》中所展现的——唯有敢于突破，方能让墨色在时光中永不褪色。

王献之的书法作品与历史形象，可通过以下途径获取高清图片及相关资料：

一、书法真迹与摹本

1. 《鸭头丸帖》（上海博物馆藏）

这是王献之行草巅峰之作，绢本墨迹仅15字，笔势纵逸如“惊鸿掠水”。帖中“鸭头丸，故不佳”等字，墨色由浓转枯，展现晋人笔法的天然韵致 。上海博物馆官网提供高精度数字化图像，可在线欣赏笔画细节。

2. 《中秋帖》（北京故宫博物院藏）

传为米芾临本，虽非真迹却被誉为“三希堂”珍宝。全帖22字一气呵成，笔势如“骏马奔逸”，连笔处如江河奔涌，断笔处似奇峰突兀，体现“一笔书”的极致张力 。故宫博物院官网“数字文物库”可查看全卷高清影像。

3. 《洛神赋十三行》（北京首都博物馆藏）

小楷巅峰之作，原石“碧玉版”现存首都博物馆。其字结体宽绰舒展，笔画如“玉簪银钩”，行距疏密自然，被赵孟頫赞为“字画神逸，墨彩飞动” 。馆方官网提供拓本细节图，可观察“外拓”笔法的精妙。

4. 《阮新妇帖》《奉对帖》（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宋拓《大观帖》中的行草墨迹，笔法跌宕多姿。台北故宫“书画典藏”栏目提供3200×2416像素高清大图，可放大观察“紫毫笔”特有的锋芒质感。

二、历史画像与艺术想象

1. 南京博物院《晋人书曹娥碑》线刻像

明代摹刻的王献之形象，宽额细目、三绺长须，身着宽袍大袖的晋代服饰，手持毛笔作书写状，展现士族文人的儒雅气质。该馆官网“数字文物”板块可查看拓本全貌。

2. 波士顿美术馆《古帝王图》晋明帝形象

虽非王献之本人画像，但服饰（交领右衽深衣、高齿木屐）与东晋士人装束高度吻合，可作为还原其日常形象的参考。馆方开放部分高清图下载。

3. 台北故宫《快雪时晴帖》卷后赵孟頫补绘小像

元代画家笔下的王献之，面容清癯、眉目疏朗，头戴纶巾，衣袂飘举，呼应其“飘如游云，矫若惊龙”的书风。该卷在台北故宫“书法”专题中可在线浏览。

三、绘画作品与文化衍生

1. 《白鹅图》（北宋徽宗临摹本）

王献之绘画传世孤例，宋徽宗摹本现藏美国某私人收藏。画面中白鹅戏水，水草摇曳，线条简练如书法用笔，体现“书画同源”的魏晋美学。可通过艺术数据库（如Artstor）检索相关影像。

2. 现代书法展览复制品

近年“二王”书法特展中，常以3D扫描技术复原王献之作品。例如2023年故宫“晋唐书法特展”曾展出《中秋帖》高精度复制品，细节与原作无异，展览图录可在官网购买。

四、获取途径与注意事项

1. 权威平台推荐

- 博物馆官网：上海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的“书画”栏目，均提供王献之作品的高清数字资源，部分支持无限制下载。

- 学术数据库：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华古籍资源库”收录《大观帖》《淳化阁帖》等宋拓本，可检索王献之相关条目。

- 艺术网站：集古作网（jiguzuo.com）整理了王献之墨迹的高清局部图，适合书法研究。

2. 版权与使用建议

- 博物馆官网图片多为公共版权，可用于非商业用途，但需注明来源。

- 私人收藏或展览复制品需联系版权方授权，尤其用于出版物或商业宣传时。

- 避免使用模糊或篡改的网络图片，优先选择带有博物馆水印的官方影像。

五、深度欣赏指南

1. 笔法对比

- 对比《鸭头丸帖》的“外拓”与王羲之《兰亭序》的“内擫”，观察笔锋开张角度的差异 。

- 从《洛神赋十三行》的“尖锋入纸”，体会其对文徵明、祝允明小楷的影响 。

2. 历史语境

- 结合《晋书》记载，在《奉对帖》的“忧悬不能须臾忘心”中，感受其与郗道茂的情感羁绊。

- 从《中秋帖》的“不复不得相还”，遥想东晋士族的聚散无常与书法中的生命哲思 。

通过上述资源，不仅能直观感受王献之“破体创新”的艺术魅力，更能从字里行间触摸到他作为“门阀贵子”与“叛逆书家”的双重灵魂。

王献之：笔墨间的破与立

东晋的风，总带着几分书墨的清香。建康城里的朱雀航畔，往来的文人雅士衣袖翻飞，谈论着玄学，也品评着书法。在这股风气里，有个年轻人的名字总被反复提起——王献之。他是“书圣”王羲之的第七子，头顶着与生俱来的光环，脚下却踩着一条布满荆棘的路。这条路，一头连着家族的荣耀与传承，另一头，是他自己想要闯出的天地。

一、生在光环里，也要走出影子外

东晋的门阀制度像一张细密的网，每个人都在网里找到自己的位置。王氏家族是这张网里最耀眼的节点之一，而王羲之的书法，更是让整个家族在文化史上占尽了风光。王献之生在这样的家族，从学会握笔那天起，就被寄予了“子承父业”的厚望。旁人见了他，总会先叹一句“不愧是逸少（王羲之字）的儿子”，这种赞叹里藏着期待，也藏着无形的压力——仿佛他天生就该活在父亲的影子里，沿着那条已经被踩得平整的路走下去。

他年少时，父亲没少在书法上点拨他。最常说的，便是“写字先磨心，心不静，笔就浮”。有一回，王羲之指着院角那十八口大水缸，对他说：“啥时候把这些水都写完了，笔底下才能有点真东西。”那时候的献之，还是个心性跳脱的少年，听了这话只觉得头大。一缸水要磨多少墨？要写多少字？他撇撇嘴，心里老大不情愿，握着笔在纸上划拉，只觉得手腕酸得像灌了铅，写出的字歪歪扭扭，连自己都瞧不上。

真正让他沉下心来的，是一个寻常的午后。他路过父亲的书房，见王羲之正临窗写字，阳光透过窗棂，在宣纸上投下淡淡的光影。父亲握着笔的手稳如磐石，笔尖在纸上游走，时而轻如蝉翼，时而重若崩云，墨色在纸上晕染开来，竟像是有了呼吸。那不是简单的笔画堆叠，而是一种说不出的气韵，像山涧的流水，像林间的清风，自然而然，却又力透纸背。献之站在门口，看了很久，直到父亲放下笔，才发现他。

“看懂了？”王羲之问他。

他摇摇头，又点点头：“好像……字里有股劲儿。”

王羲之笑了：“那是心劲儿。写字不是描模样，是把心里的东西顺着笔尖淌出来。”

那天之后，献之像是变了个人。他不再把“写满十八缸水”当成任务，而是每天清晨就搬个小凳坐在水缸旁，研墨，铺纸，一笔一划地写。墨汁染黑了清水，也染黑了他的指尖；纸张堆成了小山，手腕上的力道却一天天扎实起来。可写着写着，新的困惑又冒了出来——他写的字，越来越像父亲了。旁人见了都赞不绝口，说“简直和逸少先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献之自己却高兴不起来。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又看看墙上父亲的字，突然冒出一个念头：我是王献之，不是王羲之第二。

那时候的东晋，朝堂上风波不断，家族的命运也跟着起起落落。他亲眼见过亲友因政治倾轧而离散，也经历过繁华落尽的冷清。这些跌宕像石头投进水里，在他心里漾起圈圈涟漪。有一天，他铺开一张大纸，想起那些动荡的日子，想起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握着笔的手忽然有了新的感觉。他不再刻意模仿父亲的温润平和，而是任由笔锋带着情绪走，快时如疾风骤雨，慢时如老树盘根，一笔连下去，竟像是把心里的千言万语都倾泻在了纸上。写完停下，他自己都愣住了——这字，带着股子从未有过的冲劲儿，是他自己的样子。

二、把日子磨进笔墨里

练字的日子，是单调的，也是扎实的。王献之的案头，永远堆着写废的纸，砚台里的墨，总像是刚磨好的。他练“中锋用笔”时，想出个笨办法：把笔悬在墙上，手臂伸直了写。刚开始，笔杆晃得像风中的芦苇，写不了几个字，胳膊就酸得抬不起来。他咬着牙，酸了就甩甩胳膊，接着写。夜深人静时，书房里只有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呼吸。

有一回，天凉了，他把炭火盆挪到书桌旁，一边烤火一边练字。心思全在笔锋上，不知不觉就忘了时间。直到闻到一股焦糊味儿，他才猛地回过神，低头一看，原来衣襟被火星燎了个洞，火苗正顺着布纹往上爬。他慌忙用手去拍，火灭了，衣服上却留下个黑黢黢的印子。母亲进来见了，又气又疼：“你这孩子，练字连命都不要了？”他嘿嘿一笑，指着纸上的字：“娘你看，这笔‘竖’，是不是比昨天稳多了？”

他不只是闷头苦练，眼睛也没闲着。父亲的行书自然是日日揣摩的，但他的目光，还投向了更远的地方。他听说东汉的张芝写草书，能“笔走龙蛇，一气呵成”，就四处寻访张芝的帖。好不容易借到一本，他连夜临摹，越写越觉得痛快。张芝的字，不像父亲的字那样讲究规矩，而是带着股野劲儿，像草原上的野马，无拘无束。献之忽然明白，字与字之间，不一定非要分得清清楚楚，有时候连起来，反而更能显出气势。

他开始试着把张芝的奔放融进自己的字里。起初总不得法，要么连得太乱，像一团麻；要么断得太生硬，没了气韵。他不气馁，写完就对着字帖琢磨，哪里该快，哪里该慢，哪里该连，哪里该断。有一次，他去江边看潮，潮水拍打着岸石，一波接一波，前浪还没退尽，后浪已经涌了上来，声势浩大，连绵不绝。他站在那里，忽然心头一亮：这不就是字的气势吗？

还有一回，看武士舞剑。剑光闪闪，时而如流星追月，快得看不清轨迹；时而如苍松挺立，稳得纹丝不动。献之看得入了迷，回到书房，拿起笔就写，只觉得手腕间多了几分剑的迅疾与刚劲。他就这样，从自然里学，从生活里悟，把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一点点揉进笔墨里。

慢慢的，他的字有了自己的模样。不再是亦步亦趋的模仿，而是带着股英俊豪迈的气劲儿。人们说，他的字像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敢闯敢拼，又带着几分聪慧灵动。有人叫他“小圣”，把他和父亲并称为“二王”。他听了，只是淡淡一笑，又低下头，继续练字。对他来说，名字不重要，重要的是笔下的字，能不能真正代表自己。

三、字里藏着真性情

王献之的字，是有温度的。他不像有的人，写字只讲究技法，把字写成了冷冰冰的摆设。他的笔，总牵着心里的喜怒哀乐，字里行间，全是真性情。

《中秋帖》就是这样一幅字。那是个中秋夜，月亮圆得像面镜子，清辉洒满庭院。献之独自一人坐在书房，想起远方的亲人，心里空落落的。他铺开纸，拿起笔，什么也没想，就那么写了起来。笔锋一开始有些沉，像是压着思念的重量；写着写着，忽然快了起来，连笔牵丝，像急着要把心里的话都说出来；写到后来，又慢了下来，断笔的地方，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整幅字看下来，就像一条奔涌的长河，有急流，有浅滩，全是藏不住的急切与牵挂。

有人说，比起父亲的《兰亭序》，《中秋帖》少了几分从容雅致，多了几分浓烈直白。可献之觉得，写字本就该这样。心里有什么，就写什么，何必藏着掖着？他常说：“书者，情之所至也。”技法再精，少了真情，也只是个空架子。

他的字里，还藏着他的倔强。年少时，有人拿他的字和父亲比，说“还是不如你父亲啊”。他听了，脖子一梗，回了句：“父书故自不及我。”这话传到外面，有人说他狂妄，不懂谦逊。可他心里清楚，这不是自负，是他对自己的坚信。他不是说父亲的字不好，而是觉得，自己的字有自己的好。他不想活在任何人的光环里，哪怕那个人是父亲。

这种倔强，化作笔锋，就有了股不肯服软的劲儿。他的字里，很少有那种刻意讨好的圆润，更多的是棱角分明的刚硬。有一回，权贵想让他题字，许了他不少好处。他听了，把笔一放：“我的字，只写给懂的人看。”那人碰了一鼻子灰，骂他不识抬举。他却毫不在意，转身就去和制笔的工匠探讨笔锋的弹性了。在他看来，字品如人品，要是为了名利弯了腰，那笔下的字也会跟着软下去，再也立不起来。

四、笔墨之外，是心里的道

王献之练字，练到最后，练的不只是手，更是心。他觉得，书法这东西，说到底是个“道”字。这个道，不是什么玄乎其玄的大道理，就是心里的那点坚守。

他坚守的，是“真”。他不喜欢那些故弄玄虚的字，觉得写字就该直来直去，像说话一样，让人一听就懂。有学生问他：“先生，怎么才能写出雅气？”他说：“先把心里的真话写出来，雅气自然就有了。装出来的雅，比俗气还难看。”他的字，或许不如有些书法家那般精致讲究，却胜在坦诚，像山间的清泉，一眼能看到底。

他坚守的，是“突破”。他总说，学古人，不是要变成古人。就像学走路，先跟着大人学，学会了，就得自己迈开步子走，不然一辈子都只能在别人身后挪。他学父亲的字，学张芝的字，就像把别人的东西拆开来，看清楚里面的门道，再重新拼出一个自己的样子。他创造的“一笔书”，就是这么来的。别人都说“字字独立”才好看，他偏觉得，字和字之间，也该有联系，像人与人之间的情谊，牵牵绊绊，才更有滋味。

他还喜欢把别的东西融进书法里。他懂音乐，听琴的时候，就琢磨着琴声的高低快慢，怎么能化成笔锋的提按顿挫；他也看绘画，觉得画里的留白很有意思，就试着在字里也留些空隙，让墨色有浓有淡，像画一样有层次。他说，艺术这东西，本就是一家人，你帮我，我帮你，才能长得更壮实。

有一回，他见工匠在做木活，刨子在木头上划过，留下光滑的纹路，既有力道，又有美感。他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回到书房写字，笔锋里就多了几分刨木的爽利。在他眼里，生活处处都是学问，只要肯用心，什么都能变成笔墨的养分。

五、千百年后，墨香依旧

王献之在世的时候，他的字就已经很受人待见了。东晋的文人看了他的字，说“骨势不及父，而媚趣过之”。意思是说，他的字在骨架上可能不如父亲那么沉稳，但那份灵动洒脱，却更胜一筹。那时候的行草，大多还是规规矩矩的，他的“一笔书”一出来，就像一阵新风，让大家觉得，原来字还能这么写。南朝的书法家们，受他影响不小，写字都喜欢追求点新奇的变化，不像以前那么拘谨了。

过了几百年，到了唐朝，有个叫张旭的书法家，看了王献之的字，着了迷。他整天琢磨那“一笔书”的气势，喝醉了酒，就拿着笔在墙上乱写，写出来的字，龙飞凤舞，比献之的更奔放，成了“狂草”。还有个怀素，也是个草书大家，他说自己的笔法学的就是王献之，那连绵不断的笔势，和献之的“一笔书”有着扯不断的联系。

宋朝的米芾，是出了名的挑剔，看谁的字都能挑出毛病，可看了王献之的字，却忍不住赞叹：“献之笔势，如骏马奔逸。”他觉得，献之的字里有种一往无前的劲儿，就像好马跑起来，谁也拦不住。

到了今天，我们再看王献之的字，依然能感受到那份力量。《中秋帖》里的思念，《鸭头丸帖》里的随意，《地黄汤帖》里的恳切，都像是在和我们说话。他告诉我们，学东西，不能只学皮毛，要学骨子里的东西；创新，也不是瞎胡闹，是在懂了老规矩之后，再走出新路子。

有人说，王献之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才成功的。这话没错，可要是他自己不肯使劲往上跳，再高的肩膀也没用。他最了不起的，不是写出了多少好字，而是在“书圣”儿子的光环下，硬生生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六、那些藏在笔墨里的小事

王献之对笔，有种特别的执着。他练字，非紫毫笔不用。有人问他：“都是笔，有啥不一样？”他拿起紫毫笔，在纸上轻轻一按，再一提，说：“你看，硬毫方能显笔力。软趴趴的笔，写出来的字也软趴趴的。”他不光自己用，还常去制笔的作坊，和工匠一起挑兔毫。哪根兔毫够劲，哪根弹性好，他摸一摸就知道。工匠们都说：“献之先生比我们还懂笔。”他听了，只是笑笑：“工具都糊弄，还能指望活儿好？”

他小时候，有个小故事，一直被人念叨。那天，王羲之看他练字，站在他身后，突然伸手去抽他手里的笔。没想到，献之握得死死的，愣是没抽出来。王羲之很高兴，对人说：“这孩子，有我之风。”可献之自己却不怎么在意，他说：“这不过是基本功，算不得什么。”在他心里，握得住笔不算本事，写出自己的字才算。

他还喜欢在院子里练字。晴天的时候，就把纸铺在石桌上，借着阳光看笔锋的影子；阴雨天，就搬到廊下，听着雨声写字，觉得那滴答声能帮他定住心神。有一次，他写得太投入，忘了时间，天暗下来都没察觉。妻子进来点灯，见他鼻尖上沾了点墨，像个小花猫，忍不住笑了。他摸摸鼻子，也笑了，指着纸上的字：“你看这‘点’，是不是像刚落的雨珠？”

这些小事，就像他字里的小笔画，看着不起眼，凑在一起，却让这个人物鲜活了起来。他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小圣”，就是个爱写字、有点倔、对自己挺狠的普通人。可就是这份普通里的执着，让他的字穿越了千百年，还在打动着我们。

东晋的风早就停了，可王献之的墨香，却一直飘到了今天。他用一支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人生，也写下了一个道理：无论起点在哪里，只要肯下笨功夫，敢有新想法，总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条路，或许不好走，但走过去了，就会留下属于自己的脚印，清晰而坚定。

欧阳询简历

基本信息

- 姓名：欧阳询

- 字：信本

- 时代：隋唐时期

- 出生年月：公元557年（南朝陈永定元年 ）

- 出生地：衡州（今湖南衡阳 ），祖籍潭州临湘（今湖南长沙）

- 逝世年月：公元641年（唐太宗贞观十五年 ）

- 职业：书法家、官员、学者

- 主要成就：楷书四大家之一，初唐四大家之一 ，创立“欧体”，著有书法理论著作《传授诀》《用笔论》《八诀》《三十六法》 ；主持编纂《艺文类聚》

人生经历

1. 幼年坎坷：出生于豪门大族，父亲欧阳纥曾任陈广州刺史、左卫将军 。在13岁时，父亲举兵反陈失败被杀，家族受到株连，欧阳询逃匿后幸免于难，被父亲的好友江总收养。此后他开始读书习字，聪敏勤奋，博闻强记，读书能达到一目十行。

2. 隋朝为官：在隋朝时，欧阳询凭借自身才学出任太常博士 ，还曾奉诏助越国公杨素撰《魏书》，可惜杨素去世后此事中止。他的书法在隋朝已享有较高声誉。

3. 隋末动荡：隋末战乱频仍，社会动荡不安，欧阳询先后被宇文化及、窦建德所用 。宇文化及自称天子时，欧阳询作为朝臣被掳持；窦建德攻破聊城后，他被夏国留用并授予太常卿一职。

4. 入唐任职：因与唐高祖李渊交情深厚，入唐后，虽已六十多岁，欧阳询仍出仕为官 。他被授予侍中一职，后累迁银青光禄大夫、太子率更令、弘文馆学士，封渤海县男 ，因此也被称为“欧阳率更”。在弘文馆期间，他教授楷书书法，培养了众多书法人才。

5. 晚年岁月：贞观年间，欧阳询以80多岁的高龄逝世 ，结束了他波澜壮阔又充满传奇色彩的一生。

书法成就

1. 风格特点：初学王羲之，后在融合汉隶、晋代楷书以及六朝碑书特点的基础上，广泛学习北朝碑版石刻 ，同时吸取当地一些书家的长处，再融入隶书笔意 ，形成“刚健险劲，法度森严”的独特书风 。他的书法兼具“法”与“意” ，用笔整体瘦硬，却内含骨气 ，将隶书与魏晋楷书的用笔及结体特点，与六朝碑刻墓志的书写风采相融合 。楷书于平正中见险绝，结构严谨，中宫紧密，主笔伸长，字形虽稍长，但分间布白整齐严谨 ；行书则将险绝的精神从楷书延伸而来，既有楷书的端庄，又有行书的灵动与流畅 。

2. 代表作品：楷书代表作有《九成宫醴泉铭》《皇甫诞碑》《化度寺碑》 等，其中《九成宫醴泉铭》可谓欧体楷书的登峰造极之作，笔意多方，兼有隶书北碑的痕迹，结字法度森严，清朗秀润，气爽神隽，被后人称为“唐人楷书第一” ；行书代表作有《仲尼梦奠帖》《行书千字文》《张翰帖》《卜商帖》 等，《仲尼梦奠帖》点画之间，笔姿涵蕴丰富，意态多方，纵收有度，变化自如 。

3. 深远影响：其楷书艺术直接影响到颜真卿和柳公权的楷书创作 ，书论中的结构三十六法影响到黄自元的间架结构九十二法 。“欧体”成为后代书论家和书法家以至书法欣赏者常规的学习典范 ，对中国书法艺术的发展起到了承前启后的重要作用 。日本三大综合性报刊之一的《朝日新闻》，其报头就是从欧阳询隶书碑《大唐宗圣观记》中集字而成 。

学术成就

唐高祖武德五年（公元622年），欧阳询应诏主持编纂《艺文类聚》 ，这是一部大型综合性类书。武德七年（公元624年），全书编纂完成，共一百卷 ，欧阳询亲自撰写了序言。《艺文类聚》内容丰富，分类详细，对后世研究古代文化、历史、文学等方面具有极高的价值 。

书法理论著作

1. 《传授诀》：指出执笔需圆转平正，强调字体中笔画的横纵、笔力的轻重都要用心思考 ，笔画分布应均匀，运笔速度、笔画肥瘦都会影响书法效果 ，还强调书法艺术要达到自然和谐的境界 ，将“意在笔先”第一次作为要诀提出 。

2. 《用笔论》：通过假设人物一问一答的形式申明己意，阐明用笔之道 ，认为用笔不同艺术效果不同，将用笔提升到审美高度 ，还论述了墨色变化与用笔的关系 ，以及形态与用笔的一致性，如下笔藏锋、收笔难寻，用笔灵活多变 。

3. 《八诀》：对汉字书写中常见的八种笔画进行解说 ，不过语义相对肤浅 ，一般认为是明代“台阁体”盛行之后讲解结字之书，是后人托欧阳询之名总结的欧体书写技巧 。

4. 《三十六法》：提出三十六种结字方法 ，各条之下略加解说，并列举例字 ，同样被认为是后人托名总结的欧体书写技巧 ，对后世书法学习者在结构布局方面有很大的指导意义 。

欧阳询：笔墨里的山河与坚守

一、乱世里的笔墨坐标

陈朝的风，带着江南的湿润，曾吹过欧阳询的童年。那时他还是长沙郡公的孙儿，府里的匾额是名家手笔，廊下的碑刻拓片用锦缎裹着，连阶前的青砖都刻着规矩的纹路。可这安稳没待多久，隋兵过江时，火光映红了夜空，祖父在战乱中离世，父亲卷入纷争遭了祸，一夜之间，锦衣玉食成了过眼云烟，十岁的欧阳询成了孤儿，被父亲的旧友江总收养。

江总是陈朝的文臣，家里藏着不少书帖。欧阳询跟着他读书，却总被书房墙上的碑刻吸引。那些字横平竖直，却像有股劲儿撑着，笔画交叠处藏着说不清的稳妥。有一回，江总带他去郊外，废墟里立着块残碑，风刮雨打褪了颜色，字却依旧精神。欧阳询蹲在碑前，手指跟着笔画划，忘了时间。江总叹口气：“这字里有规矩，守得住规矩，才站得住脚。”

后来陈朝灭了，江总带着他入隋。长安城里书家多，欧阳询听说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和尚在永兴寺，便背着干粮去拜师。智永的字温润，像江南的春水，可欧阳询临着临着，总觉得缺点什么。他把智永的帖和自己捡的残碑拓片放一起看，忽然明白：温润是好，可乱世里的字，得有点筋骨才能立住。

隋末又乱了，兵荒马乱的，欧阳询跟着人流跑，包袱里别的不多，就几卷拓片和一支笔。歇脚时别人忙着找吃的，他找块平整的石头，蘸着水练字。有时在驿站的墙上写，有时在地上划，手指磨出了茧子，墨汁染黑了指甲缝。有同路的人笑他：“命都快没了，还写这个？”他不说话，只觉得笔下的字越来越稳，横画像顶风的船桨，竖画像扎进地里的桩子，险险的，却倒不了。

再后来，大唐立了。欧阳询已经快六十了，在朝廷里做个小官，有空就练字。有人说他的字“太险”，他听了笑笑。他知道，那些险劲儿不是故意做出来的，是跑过太多路，见过太多崩塌，才琢磨出的道理：站得险，才更要守得住根。

二、把日子泡在墨里

欧阳询练字，是出了名的“痴”。他不挑时候，不挑地方，见了好字就挪不开脚。

有一回，他去洛阳办事，路过一座庙，见庙门口的碑刻是索靖写的《出师颂》。索靖是晋朝的书家，字里有股豪劲。欧阳询站在碑前，从早上看到中午，觉得还没看透，就找了块布铺在地上，坐着看。天黑了，庙里的和尚请他进去歇，他摆摆手：“再看看。”就这么守了三天，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庙里的水，手指在地上划了无数遍，直到每个笔画的起收转折都刻在心里，才揣着满肚子的字离开。有人说他“观碑三日忘归”，他听了只挠挠头：“好字就像好庄稼，得蹲在地头看够了，才知道根扎在哪。”

他学字不挑“来头”，不管是街头的匾额，还是古墓里的残碑，只要字好，他就盯着学。隶书的“蚕头燕尾”，他觉得那“燕尾”挑得有力，就融进自己的撇画里，让笔画末端带点往上的劲儿；篆书讲究对称，他就琢磨着让字的左右上下像秤一样匀，哪怕笔画多的一边，也得找着平衡点；王羲之的字灵动，像飞鸟掠过水面，他学那股活气，却又加了点自己的硬气，让灵动里多些筋骨。

长安城里的书家见他这么学，说他“杂”。他不辩解，只闷头练。练到一定时候，忽然有了悟：字就像人，高矮胖瘦不一样，可骨头得正，筋得连，气得顺。他开始琢磨“结字”，哪个字该让左边矮点，右边高点；哪个笔画该穿插进去，哪个该收着点。他把这些门道记下来，攒成“三十六法”，像老农记节气一样实在——“避就”是说笔画别挤着，“穿插”是说该搭的得搭上，“相让”是说这边多了那边就得让点空。

有人说这像“数学公式”，太死板。欧阳询听了，拿起笔写了个“险”字。那字左边的“阝”像要歪倒，右边的“佥”却稳稳地托着，看着悬，却站得笔直。他放下笔说：“规矩不是框子，是让字站得稳、活得精神的法子。”

三、《九成宫》里的心事

贞观六年，唐太宗在九成宫发现了一眼醴泉。那宫是隋朝留下的，在宝鸡的山里，唐太宗夏天去避暑，走得渴了，随手在地上一指，随从凿开土，竟冒出股清泉，甜丝丝的。皇帝高兴，让欧阳询写篇碑记，记下这桩喜事。

欧阳询接了差事，回家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铺开纸，想起这几十年的路：陈朝的繁华，隋朝的动荡，如今大唐的安稳。这眼泉，不就像乱世里冒出的希望吗？他拿起笔，手腕悬着，心里想的是贞观年间的日子——官吏不贪了，百姓有饭吃了，路边的孩子敢笑了，这日子，就得像字一样，一笔一划都得扎实。

写“醴”字时，他卡了壳。左边的“酉”和右边的“豊”，怎么摆都觉得别扭。“酉”写宽了，右边就挤；“豊”写大了，左边又空。他写了撕，撕了写，桌上堆了一堆废纸。夫人进来送茶，见他皱着眉，说：“都半夜了，歇会儿吧。”他摇摇头：“这字不稳，整篇都站不住。”就这么琢磨到天亮，才把“酉”收着点，让“豊”的撇画往外探了探，看着像两个人互相扶着，稳当了。

第二天上朝，他迟到了。唐太宗问他咋来晚了，他红着脸说：“为‘醴’字的结构，没睡好。”皇帝笑了：“你这老夫子，一个字比朝政还紧？”他认真地说：“字是给后人看的，一笔不稳，人家会说咱大唐的人不实在。”

《九成宫醴泉铭》刻成后，立在九成宫的院子里。那字看着是真“严”：横画像刀切的，竖画像扎进地里的，每个字都像站军姿的兵，规规矩矩，却又透着股精神。有人说太“硬”，欧阳询却觉得，这硬气里藏着他的欢喜——乱世里盼的安稳，不就是这份一丝不苟的实在吗？

后来有人学他的《九成宫》，总觉得少点什么。欧阳询见了，就说：“学字得学骨头里的东西。我写这字时，心里想的是百姓能踏实过日子，你们要是只想学个模样，哪能写得稳？”

四、字里的道，心里的秤

欧阳询常跟学生说：“写字和过日子，是一回事。”

他小时候见惯了动荡，知道“乱”的可怕。陈朝灭时，书帖被烧了不少；隋朝亡时，碑刻被推倒了好多。他觉得，字要是没规矩，就像国家没法度，早晚要散。所以他写的字，横平竖直有定数，笔画交叠有分寸，就像田里的埂，分得清，才长得出好庄稼。

他懂点算学，算过字的结构：一个字的重心在哪，就像秤的支点，找对了，多沉的东西都能称；找不对，轻东西也晃。他把这道理用到写字上，让每个字的“支点”都稳稳的，哪怕笔画看着歪，重心却一点不偏。有人说这是“死理”，他说：“理不死，人活着才踏实。”

他还爱读史书，看那些朝代兴兴衰衰，总说：“治世的字得稳，乱世的字得有劲儿。”他的字里，既有治世的稳，又有乱世里熬出来的劲儿，就像老槐树，根扎得深，经得住风雨。

有回，唐太宗让他评价满朝文武的字。他说这个“气散了”，那个“骨软了”，说到褚遂良，才点头：“这小子的字，有股子往上长的劲儿，像新竹。”有人说他说话直，他说：“字骗不了人，心里没数，笔下就没谱。”

他活到八十五岁，临终前还在改自己的帖。学生问他：“先生的字已经没人能比了，还改啥？”他指着一个字的捺画说：“这捺得再沉点，像老人拄着拐杖，才稳当。”

五、墨香里的种子

欧阳询的字，在当时就传开了。唐太宗喜欢，让他教皇子们写字，宫里的诏书、碑刻，多是他的手笔。大臣们家里挂他的字，觉得“看着踏实”；老百姓家孩子学写字，先描他的《九成宫》，说“学欧阳先生的字，走得正”。

过了几十年，颜真卿学字，对着《九成宫》琢磨：“这字的筋骨咋这么硬？”后来他写《多宝塔》，笔画里就带了点欧体的稳。柳公权更直接，说“心正笔正”，那股子严谨，分明有欧阳询的影子。

再后来，他的字传到了日本、朝鲜。那边的人学楷书，先认《九成宫》，说这字“有规矩，学得会”。有回，日本的遣唐使带了他的拓片回去，船上遇到风浪，人都快站不住了，还死死抱着拓片，说“这是大唐的法度，不能丢”。

现在的孩子学书法，老师多半会先拿《九成宫》出来：“练练这个，知道啥叫‘横平竖直’。”有人说这字“太板”，可练着练着就懂了：那些规矩不是捆人的绳子，是让人站得稳、走得远的路。就像欧阳询，一辈子颠沛，却靠这点“规矩”，把日子过成了模样。

有人问，欧阳询最了不起的是什么？不是写了多少字，是他在乱世里守住了一点念想——笔墨能安身，规矩能立命。这念想像颗种子，落在哪，就长出哪的根。

六、那些可爱的“痴”

欧阳询对字的痴迷，常被人笑，可他自己乐在其中。

有回在长安街头，见家铺子的匾额写得好，他站着看了半天，忽然蹲在地上，用手指在泥里划。路人围着看，有小孩笑他“老头疯了”，他抬头说：“这‘兴’字的点，往下压半分才稳，你们看……”说着又划起来，直到把那字的结构吃透了，才拍拍裤子上的泥，乐呵呵地走了。

他写碑刻，总跟刻工较劲。刻工说：“先生，差不多就行。”他摇头：“差一点，字就歪了。”有块碑刻了三遍，刻工手都酸了，他还说：“左边那撇再往外点，像人伸胳膊，得够着劲。”

最有意思的是他跟虞世南比字。虞世南的字温润，像玉；他的字刚劲，像铁。有人问他：“你俩谁写得好？”他说：“虞兄的字，我学不来那份柔；我的字，他大概也嫌太硬。”转头却又偷偷临虞世南的帖，说“软里有硬气，得学学”。

晚年时，他眼睛花了，写小字得戴两层眼镜。学生说：“先生歇着吧，我们帮您写。”他摆摆手：“自己不写，手就生了。字是活的，得天天跟它说话。”

欧阳询这辈子，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守着一支笔，一砚墨，把坎坷写成了规矩，把动荡写成了安稳。他的字里，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实在的日子——像老农民种庄稼，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像手艺人做活计，一针一线，都得扎实。

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人生了：把热爱的事做到底，让走过的路，都成了后人的桥。

颜真卿（公元709年—公元785年），字清臣，号应方，京兆府万年县敦化坊（今陕西西安市）人，是唐朝著名政治家、书法家 。 

以下是其详细简历 ：

生平经历

- 早年经历：出身琅琊颜氏，是复圣颜回四十世孙，文学家颜之推五世孙。三岁丧父，由母亲殷氏抚养教导长大，因缺纸少笔，用黄土代墨习字。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中进士，时年二十六岁。

- 入仕宦途：开元二十四年（公元737年）授朝散郎、秘书省校书郎，后历任京兆府醴泉县尉、长安县尉等职。因不依附杨国忠，天宝十二年（公元753年）被贬为平原太守。

- 首举义旗：天宝十四年（公元755年），安禄山兵变，颜真卿联络堂兄颜杲卿抗击叛军，被河北十七郡推为盟主，集结军队二十多万，拦腰隔断燕赵。后扈从肃宗入京，封宪部尚书、太子少师等。

- 整仪肃礼：唐肃宗至德二年（公元757年），颜真卿在凤翔朝见肃宗，封宪部尚书，不久加封御史大夫。他上奏弹劾崔漪、李何忌等不遵礼仪之人，令百官恭敬。后因对待军政事务知无不言，遭到宰相崔园等忌恨，职位变动频繁，多次被贬。

- 义死蔡州：唐德宗建中三年（公元782年），七十三岁的颜真卿被授命前去招降李希烈叛军，遭羁押为人质三年，最终于兴元元年（公元784年）被叛军缢杀，享年七十六岁。朝廷追授司徒，谥号文忠。

主要成就

- 书法成就：书法精妙，擅长行、楷，以“颜体”自成一派，与赵孟頫、柳公权、欧阳询并称为“楷书四大家”，又与柳公权并称“颜柳”，有“颜筋柳骨”之誉。代表作品有《多宝塔碑》《麻姑山仙坛记》《祭侄文稿》等。 

- 文学成就：善诗文，有《韵海镜源》《礼乐集》《吴兴集》《庐陵集》《临川集》等，均佚，宋人辑有《颜鲁公集》。

颜真卿：笔墨里的山河与风骨

大唐的风，吹过盛世的繁花，也卷过乱世的烟尘。在那由盛转衰的浪涛里，有一个人，用笔墨作舟，以忠义为楫，在时代的洪流中刻下了属于自己的坐标。他叫颜真卿，字清臣，后来的人提起他，会说他是“楷书四大家”之一，会赞他的字“雄浑如嵩岳”，可比起这些，更该被记住的，是他笔尖流淌的热血，是他骨里藏着的赤诚。

一、风雨里长出来的根

颜真卿的少年，没沾多少盛唐的锦簇。家里不富裕，买不起昂贵的纸墨，他就找块黄土墙当纸，拿树枝当笔，一遍遍地写。泥土簌簌落下，像他那时的心，虽朴素，却执拗。有一回，他见着伯父颜元孙的字，那字不花哨，却透着股“骨力洞达”的劲儿，像寒冬里的松柏，稳稳地立着。他忽然就明白了：字不是描出来的，是“立”起来的。

后来他拜了张旭为师。张旭教他写字，不说“横要平，竖要直”，只说“你看那锥子划过沙地，痕迹深而稳；你看那屋漏的水痕，蜿蜒却有力”。颜真卿蹲在沙地里看了半晌，又盯着墙上的漏痕看了整天，忽然悟了：笔法的“沉劲”，原是像大地一样，要往下扎，往深里去。

他生在盛唐，却没能一直享太平。安史之乱的烽火，烧红了半边天。那时他还是个文官，却二话不说，拉起一支义军就上了战场。他的兄长颜杲卿、侄子颜季明，都死在了这场战乱里。消息传来时，他正在案前写檄文，笔“啪”地掉在纸上，晕开一大团墨。那墨像血，也像泪，从此他的字，就变了。

以前的字，工整是工整，却像温室里的花；经了这家国之痛，字里忽然就多了股“雄浑”气。横画不再轻飘飘，像扛着千斤重担；竖画直愣愣的，像插在地上的剑。有人说他的字“老了”，他却知道，那是字里长了骨头——是兄长侄子的血，是万千百姓的哭，把这骨头给焠硬了。

二、把日子熬成墨香

颜真卿练字，是出了名的“笨”。年轻时临摹王羲之、褚遂良，别人练几遍就放下了，他不。案头的笔，一天能写坏几十支，笔锋秃了，就换一支；墨汁用完了，就自己研，研得满手都是黑，洗都洗不掉。他家门口有个小池塘，他天天在池边涮笔，日子久了，那池水竟慢慢变黑了。旁人笑他“痴”，他只笑笑：“笔是胳膊的延伸，不练到顺手，怎么能让字听话？”

这“痴”，到了老年也没改。被贬到偏远地方时，条件更差了，他就找块木板当案几，用最粗的麻纸练字，一天少说也写上千字。有人劝他：“都这把年纪了，歇着吧。”他摇头：“笔墨能寄孤忠啊。心里的话，说不出来，写在纸上，总能留些痕迹。”

他的字，不是凭空长出来的。他盯着篆隶看，看那些古老的字怎么“站”着，从里面学来“厚重”的筋骨；他琢磨楷书的端庄，又吸收行书的灵动，像个勤恳的农夫，把别人地里的好种子，都挪到自己田里，再慢慢侍弄。

有一天，他看墙上的泥裂开了缝，那裂纹不规整，却有种自然的“宽博”，横一道，竖一道，互不挤着，反倒透着股舒展。他忽然一拍大腿：字的结构，不就该这样吗？从此他的字，有了“横轻竖重、气势开张”的模样——楷书像披了铠甲的忠臣，稳稳当当，透着威严；行书像急着说话的烈士，笔势飞动，藏着悲愤。初唐时大家都爱“瘦硬”的字，他偏写出这样的“雄浑”，像一声呐喊：字，原是可以有血气的。

三、那篇哭出来的字

提到颜真卿，绕不开《祭侄文稿》。那不是什么精心打扮的“作品”，是他哭侄子颜季明时，随手写下的祭文。

安史之乱里，侄子跟着伯父颜杲卿守常山，城破后，父子俩都被叛军杀了。颜真卿后来找到侄子的尸骨，只剩下一颗头颅。那天他坐在案前，想写点什么告慰亡灵，笔拿起来，手却抖个不停。

“维乾元元年，岁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开头还算稳，可写到“吾兄吾侄，相继殒命”，笔锋忽然就乱了。墨色浓一块淡一块，像是眼泪砸在纸上；有的字写了一半又涂掉，像是哭到哽咽，话都说不囫囵。“贼臣不救，孤城围逼，父陷子死，巢倾卵覆……”这几句，笔走得又快又急，墨都来不及蘸匀，露着白茬，像他心里的血口子，呼呼地喘气。

写完了，他把纸一推，谁也没告诉。这不是给人看的，是给死人的，是给自己疼的心的。可偏偏是这篇“没打扮”的字，成了后人眼里的“天下第二行书”。

有人说它“乱”，可懂的人知道，那乱里藏着真。没有刻意的技法，没有讨好的姿态，只有实打实的悲恸。就像一个人疼极了，哭出声来，那哭声或许不好听，却比任何歌唱都动人。颜真卿自己大概也没想到，他蘸着血泪写的家祭，会穿越千年，让后来的人一看就掉泪——原来字的最高境界，不是“好看”，是“真”。

他还有块《颜勤礼碑》，那字端端正正，一笔一划都透着“规矩”。有人说这和《祭侄文稿》不像一个人写的，颜真卿听了，大概会笑：心里的坚守，有时是呐喊，有时是沉默。对秩序的敬畏，对法度的尊重，都藏在这端庄里了。

四、字是人的影子

颜真卿常说：“书者，心之声也。”他不把写字当“手艺”，当“说话”。心里有什么，笔底下就漏出什么。

他抗击叛军时，提着刀在战场上冲杀，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儿，后来就变成了他字里的“骨力”。横画起笔时的“方笔”，像刀砍下去，干脆利落；竖画收尾的“悬针”，像箭射出去，一往无前。有人说他的字“有杀气”，他听了不恼：“保家卫国，本就该有股子杀气。”

晚年时，藩镇割据，朝廷派他去敌营谈判。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去就是死。他收拾行李时，还在案头写了几个字，笔力一点没弱。有人劝他别去，他说：“我这把老骨头，能换百姓几天安稳，值了。”那字里的“悲壮”，就是从这儿来的——明知要死，偏要往前走，像他笔下的长横，哪怕中间有波折，到头都是稳稳的。

他的字里，还藏着他看过的书，走过的路。他懂兵法，就把“布阵”的道理用到楷书里：字的外围紧凑，像士兵守着营门；内里宽松，像营里的空间，透着气。他爱读诗，那些“国破山河在”的悲愤，就让他的行书多了股“张力”，笔画忽长忽短，像诗句里的顿挫，有哭有叹。

旁人练字练的是“形”，他练字练的是“魂”。魂正了，字自然就立住了。

五、千年不散的墨香

颜真卿活着的时候，他的字就不只是字了。战乱里，好多人揣着他的字帖赶路，说“看一眼颜公的字，就觉得有劲儿扛下去”。士人们夸他“书如其人，刚毅雄特”，不是夸字好看，是夸字里的那股子“不屈”。

到了宋朝，苏轼看他的字，越看越心惊。他说：“颜公的字，初看觉得不惊艳，再看才懂，那是把人格写进去了。”后来何绍基临摹他的字，临着临着就哭了，说：“写他的字，得先学他的骨头。”柳公权说“心正笔正”，其实也是从他这儿悟出来的——字要正，先得心正。

现在我们看颜真卿的字，看的是什么？是博物馆里的拓片，是课本上的字帖？不全是。是看一个人怎么把“才华”和“品格”拧成一股绳。他告诉我们：写字和做人，原是一回事。技巧再高，心术不正，字里也藏着虚浮；哪怕笔笨一点，只要心里有光，字也能透着亮。

有个年轻人问书法老师：“怎么才能写出颜体的气势？”老师说：“先学他敢扛事，学他不怕死，学他心里装着别人。你活成那样的人，字自然就有那股气了。”

六、笔墨外的真性情

颜真卿不是个“板着脸”的书法家。他任湖州刺史时，常和僧人、文人聚在一块儿聊书法。有人问他：“写字最难的是什么？”他指着窗外的练兵场说：“你看那些兵，笔锋是先锋，得锐；笔力是粮草，得足；章法是布阵，得匀。缺一样，仗就打不赢，字也写不好。”他总爱把家国大事往笔墨上扯，不是故意拔高，是他心里的“国”和“字”，本就没分开过。

《祭侄文稿》写完后，他就把它收起来了，没想过要“传世”。那只是给侄子的悼文，是自己疼极了的宣泄。后来这稿子流传下来，成了“天下第二行书”，靠的不是他“想写好”，是他“没想写好”。太刻意了，字里就多了算计；放下了，真性情才钻得进来。

他还有个习惯，见着好石头就捡回来，磨成砚台。有人笑他“官当那么大，还捡石头”，他说：“这石头硬，磨出来的墨，写出来的字也硬气。”他的砚台，边边角角都磨得光滑，像他的人，看着厚重，摸着却暖。

有一回，他给朋友写信，末尾加了句：“近日练字，笔锋秃了不少，想来是力气没白费。你那边安稳吗？若有难处，尽管开口。”字里行间，没有“大书法家”的架子，只有个实在人的心肠。

大唐的风，早吹散了烟尘，可颜真卿的字，还在纸上站着。那字里有他的泪，他的血，他的勇，他的暖。我们读他的传记，看他的书法，最终是想学着做他那样的人：心里有光，肩上有担，手里有活，笔下有真。

这大概就是他留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不只是笔墨，是如何堂堂正正地活。

柳公权

唐朝官员、书法家、诗人

柳公权（778年—865年），唐代书法家、官员，与颜真卿齐名，人称“颜柳”，楷书代表作有《玄秘塔碑》《神策军碑》。柳公权书法初学王羲之，后吸取颜真卿、欧阳询之长，自创“柳体”，骨力劲健、法度森严，对后世影响深远。官至太子少师，封河东郡公。晚年以太子太保致仕，去世享年8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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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公权（778年—865年），字诚悬，京兆华原（今陕西省铜川市耀州区）人，丹州刺史柳子温之子，兵部尚书柳公绰之弟。唐朝官员、书法家、诗人，与颜真卿齐名，人称“颜柳”，又与欧阳询、颜真卿、赵孟頫并称“楷书四大家”。

基本信息

时代

唐代

出生日期

大历十三年（778年）

去世日期

咸通六年（865年）

代表作品

《玄秘塔碑》《神策军碑》《蒙诏帖》

为官经历

柳公权出身于一个士族官宦之家，幼年好学，善于辞赋，懂韵律。唐宪宗元和三年（808年）状元及第，初任秘书省校书郎达13年，后赴夏州任李听幕僚。元和十五年（820年），柳公权的书法才能得到穆宗赏识，授翰林院侍书学士，柳公权于穆宗、敬宗、文宗三朝官居侍书，长在朝中。先后历仕七朝，累官太子少师，封河东郡公，世称“柳少师”。晚年以太子太保致仕。唐懿宗咸通六年（865年），柳公权去世，享年八十八，获赠太子太师。

柳公权书法以楷书著称，他的书法初学王羲之，后遍观唐代名家书法，吸取了颜真卿、欧阳询之长，自创独树—帜的“柳体”，以骨力劲健见长，“柳体”与“颜体”齐名，并称“颜筋柳骨”。书法代表作有《玄秘塔碑》《神策军碑》《蒙诏帖》等。柳公权的书法对后世书法的发展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书法初学入门者多选择“柳体”。

柳公权：笔端风骨照千年

中唐的风，总带着些不安分。藩镇的旗帜在边境摇摇晃晃，宦官的影子在朝堂忽明忽暗，连长安的朱雀街，都时常飘着些让人心里发沉的云。就在这样的年月里，柳公权握着一支笔，在墨香里走出了自己的路。

他这一生，好像总在跟“正”字较劲儿。朝堂上说话，直来直去，从不绕弯子，同僚劝他“少说两句，免得得罪人”，他听了只笑笑：“话不说直，事就办不直，那做官还有啥意思？”后来人家说他“直言敢谏”，他也不接这话茬，只道是“心里咋想，嘴里就咋说，没那么多讲究”。

其实他心里清楚，这世道乱，人容易跟着歪。他见过为了升官对宦官点头哈腰的，见过为了保命对藩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那些人活得像被风吹歪的芦苇，看着热闹，却站不稳脚跟。他不想做那样的人，便把这份“直”悄悄藏进了笔里。有人说他的字是“人格的镜子”，他听了也只是低头蘸墨：“字如其人，本来就该这样。”

一、墨痕里的少年心

柳公权小时候，还不是后来那个写柳体的大家。他那会儿练字，跟寻常孩子一样，对着字帖一笔一画描，描不像就急得直跺脚。

有回跟着大人去寺庙，墙上挂着颜真卿写的碑，字写得跟山似的，厚实，稳重，看一眼就觉得心里踏实。旁人都夸“颜公的字，真是雄浑大气”，他却盯着那字琢磨半天，小声跟身边的先生说：“是好，就是……好像有点太胖了？”

先生愣了愣，问他：“那你觉得该咋写？”

他指着碑上的“永”字说：“这横画要是再瘦点，竖画再挺点，是不是就更精神了？”

这话没什么大道理，却像颗种子落进了他心里。后来他读欧阳询的帖，见那字险得像站在悬崖边，笔笔都带着股不肯服软的劲儿；再回头看颜真卿的字，又品出藏在肥厚里的硬骨头。他忽然明白了，字不一定非得圆滚滚才有力气，瘦一点，挺一点，照样能站得笔直。

从那天起，他练字就有了个念想：要把欧阳询的“险”和颜真卿的“骨”揉到一块儿，写出一种“又瘦又硬，还透着秀气”的字。这想法说出来，有人笑他“小孩子家异想天开”，他不辩解，只把字帖铺得更开，从早写到晚，手指头磨出了茧子，就用布裹上接着写。

二、贬谪路上的笔杆子

柳公权在官场待得不算顺。他说话直，碰见过不少钉子。有回唐穆宗当朝问政事，他当着满朝文武说“赋税太重，百姓日子难”，穆宗脸上挂不住，没过多久就把他贬到外地去了。

路远，车马颠得人骨头疼。同去的小吏唉声叹气：“柳大人，您这又是何苦？少说一句，安稳日子不好过吗？”

他掀开帘子，看路边的野草被风吹得直不起腰，却还在往石缝里钻，忽然笑了：“你看这草，弯着腰，根却扎得深。人也一样，身子可以动，心不能歪。”

到了地方，他没闲着。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就点起油灯练字。以前临帖，总想着“像不像”，现在写着写着，忽然觉得手里的笔变了。横画起笔时，带着股不肯低头的倔劲儿；竖画落下时，又稳得像扎进地里的桩子。他对着纸上的字看了半夜，忽然明白：那些被贬的日子，那些心里憋着的“不认输”，都顺着笔尖流进字里了。

后来他写《玄秘塔碑》，笔笔都像带着股气。碑是为高僧大达法师写的，那法师一辈子清修，不攀权贵，不逐名利，跟他自己倒有几分像。他写的时候，心里想的不是“这字要写得多好看”，而是“要写出法师那份干净和硬气”。

字写完，有人说“这字瘦得像柴禾”，他听了不恼。他知道，这瘦里藏着东西——是不向权贵低头的硬，是守着本心的直，是哪怕被风吹雨打，也不肯弯一下的骨头。

三、砚台边的笨功夫

柳公权练字，没什么巧办法，全靠一个“勤”字。

他年轻时，为了练“中锋用笔”，天天在院子里站着写“永字”。那“永字八法”，看着简单，要把每一笔都写得笔锋居中，难着呢。他站在月光底下，手腕悬着，不许晃一下，写着写着，汗珠子滴在宣纸上，晕开一小片墨。

家里人劝他：“歇会儿吧，一天写那么多，手都该僵了。”

他摇摇头：“写字跟练功夫一样，一天不练，手就生。你看那挑担子的，天天挑，肩膀就硬；要是歇上十天半月，再挑就扛不住了。”

就这么着，他写了整整三年“永字”。后来有人看他写字，见他手腕稳得像钉在那儿，笔锋在纸上走，跟长了眼睛似的，都夸“柳公笔法神了”。他听了只说：“哪有什么神的，不过是写得多了，手熟罢了。”

到了老年，他眼睛花了，背也驼了，还是雷打不动“每日临帖”。儿孙们怕他累着，说“您都写成大家了，还临那旧帖干啥？”

他拿起放大镜，凑近字帖，慢慢说：“好东西就得常看常学。欧阳询的字，我临了五十年，还是能看出新意思；颜真卿的字，越老越觉得里面有股子热乎劲儿。学无止境，写字更是这样。”

他不光自己练，还爱琢磨别人的好处。看王羲之的字，他学那股子灵动；看褚遂良的字，他学那笔画间的秀气。但他不贪多，学一样就吃透一样。有人问他：“您学了这么多家，就不怕把自己的字写杂了？”

他指着院子里的树说：“你看那柳树，春天发芽，夏天长叶，秋天落叶，可它归根到底还是柳树。学别人的字，就像给树施肥，肥施得好，树长得更壮，但根不能变。”

就这么着，他把欧阳询的“险”、颜真卿的“骨”，还有自己悟出来的“瘦硬”，一点点揉到一块儿，慢慢就有了“柳体”。那字，笔画像出鞘的剑，看着锋利，却不扎人；结构呢，中间收得紧，四周伸得开，像个站得笔直的人，肩膀打开，腰杆挺得溜直。

后来人家说“颜筋柳骨”，把他和颜真卿并称，他听了连忙摆手：“颜公是前辈，我差远了。不过这‘骨’字，我认。字得有骨，就像人得有骨气，没骨的字，站不住；没骨气的人，立不稳。”

四、笔墨里的心里话

柳公权常说“心正笔正”。这话不是随口说的，是他写了一辈子字，悟出来的理。

有回唐穆宗问他：“柳爱卿，你看朕这字，咋样？”

穆宗那字，写得花里胡哨，看着热闹，却没什么根基。柳公权看了看，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写字嘛，先得心正。心要是歪了，笔就握不稳，写出来的字自然也站不直。”

穆宗听了，脸一下子红了。他知道柳公权是在劝他——做皇帝的，心正了，才能把国家治理好；心要是偏了，啥都干不成。

这话后来传开了，有人说柳公权“胆儿真大，敢教训皇上”，他听了只淡淡一笑：“我是说写字，皇上自己往别处想，我也没办法。”但他心里清楚，写字和做人，本来就是一回事。心术不正的人，写出来的字再花哨，也透着股虚浮；心里干净的人，字就算写得朴拙，也看着踏实。

他给人写字，有个规矩：正人君子求字，他乐呵呵地写；要是那为非作歹的，哪怕给再多钱，他也不点头。有回一个宦官仗着皇帝宠信，拿着金子来求字，他瞅了那宦官一眼，说：“我这破笔，只配给正经人写字。你要写，找别人去吧。”

宦官气呼呼地走了，旁人劝他：“那可是皇上身边的人，得罪了没好果子吃。”

他拿起笔，蘸了蘸墨：“写字是干净事，不能让脏人坏了规矩。我这一辈子，别的本事没有，守着这点念想，总还能做到。”

他的字里，确实藏着这份“守”。《玄秘塔碑》里的字，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没有半点含糊，像他做人，明明白白，不藏着掖着；《神策军碑》写得更稳重，笔锋里带着股沉甸甸的劲儿，像他对朝廷的那份忠，不声张，却扎实。

有人说他的字“太板正，少了点灵气”，他不反驳。他觉得，字就该有字的规矩，人就该有人的底线。板正不是不好，那是守着本分；规矩也不是束缚，那是让人走得更稳。

五、墨香里的种子

柳公权活着的时候，他的字就火了。晚唐的读书人，几乎人人都练柳体。为啥？不光因为这字好认、规范，更因为大家信他那句“心正笔正”。

那会儿科举考试，卷子上的字写得好不好，很重要。有人想走捷径，练些花里胡哨的字，考官看了却摇头：“字都写得浮浮躁躁，做人能踏实吗？”反倒是那些练柳体的，字写得端端正正，透着股认真劲儿，考官看了就多几分好感。

有个穷书生，家里没钱买好纸，就在沙地上用树枝练柳体。有人笑他“瞎折腾，沙地上能练出啥名堂？”他却不管，天天练，手指头磨破了，裹上布接着划。后来这书生考中了进士，有人问他“啥秘诀”，他说：“没啥秘诀，就是练柳体时，总想着柳公说的‘心正’，写每一笔都不敢糊弄，慢慢就养成了认真的性子。”

这性子，其实就是柳公权撒下的种子。

到了宋朝，赵孟頫学书法，对着柳体的帖子琢磨：“这字看着瘦，咋就这么有劲儿？”他一笔一划地临，临着临着明白了——那劲儿不在笔画粗细，在骨子里的正。后来赵孟頫的字，也带着股端正劲儿，跟柳体算是隔空认了亲。

再往后，启功先生教学生写字，总把柳公权的“心正笔正”挂在嘴边。他说：“学写字，先学做人。柳公的字好，是因为他人好；人要是歪了，字再好看，也是歪的。”

现在的书法班里，孩子们练柳体，老师会讲“中宫收紧，四周舒展”，也会讲柳公权被贬了还坚持练字的故事。有孩子问：“练这字，能当书法家吗？”老师就笑：“当不当书法家不重要，重要的是学柳公那样，做个正直、认真的人。”

这大概就是柳公权没想到的——他写的字，过了一千多年，还在教人心要正，行要端。就像春天播下的种子，不管过多少年，只要有人浇水，就还能发芽。

六、砚台边的小讲究

柳公权这人，看着严肃，其实也有可爱的地方。

他对笔锋特别上心。有回家里人给他买了支新笔，他拿在手里摸了半天，又蘸着水在纸上划了划，皱着眉说：“这笔锋太钝，像没开刃的刀，写不出利落字。”说着就找出小刀，自己慢慢修笔锋，修得尖尖的，才满意地点点头：“笔锋就得像刀锋，利利索索，才能把意思写到纸上。”

他磨墨也讲究。不是随便拿墨锭在砚台上乱蹭，而是顺时针慢慢转，边转边加水，磨出来的墨汁浓淡均匀，黑得发亮。家里的小孙子学着磨，磨得乱七八糟，他也不恼，蹲在旁边教：“磨墨跟做事一样，急不得。慢慢磨，墨才够黑；慢慢做，事才能成。”

有回他在衙门里办公，写公文写到一半，砚台里的墨快没了，小吏赶紧拿过一瓶现成的墨汁要倒，他摆摆手：“不用，我自己磨。”小吏不解：“现成的多省事啊。”他边磨边说：“省事的东西，往往少点滋味。自己磨的墨，写出来的字，心里才踏实。”

他还特别护着自己的砚台。那砚台用了几十年，边角都磨圆了，他却宝贝得很，每天写完字，都要亲手洗干净，用布擦干，再放进锦盒里。有人说“一个破砚台，值得这么上心？”他说：“这砚台跟着我写了多少字，记着多少事，比啥都亲。对物件上心，其实是对自己做的事上心。”

这些小事，看着不起眼，却透着他的性子——认真，执着，不肯对付。就像他写字，一笔是一笔，不偷懒；做人，一步是一步，不糊弄。

柳公权活了八十八岁，一辈子没做过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守着一支笔，一颗心，在乱糟糟的年月里，写出了自己的方正。

他的字，现在还挂在博物馆里，黑的墨，白的纸，一笔一划都清清楚楚。看久了，好像能看见那个站在月光下练字的老人，手腕悬着，眼神亮着，笔锋在纸上走得稳稳当当。

其实他留下的，哪里只是字呢？是“心正笔正”的道理，是“不曲意逢迎”的硬气，是“每日临帖”的坚持，是哪怕生在乱世，也守着本分、不肯跑偏的勇气。

这道理，过了千年，还在管用。就像他写的字，不管风怎么吹，雨怎么淋，依旧站得笔直，透着股让人心里踏实的劲儿。

张旭（约675—约759年），字伯高，一字季明，吴郡吴县（今江苏苏州）人，唐代著名书法家，以草书著称，被誉为“草圣”。他的草书与李白的诗歌、裴旻的剑舞并称“三绝”，因常于醉中以头发濡墨书写，人称“张颠”，与僧怀素并称“颠张醉素”。此外，他还与怀素、贺知章并称“唐草三杰”，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并称“吴中四士”，嗜酒，与贺知章等人并称“饮中八仙”。

张旭出身江南大族，曾外祖父是书法家虞世南，舅公陆柬之、堂舅陆彦远也是著名书法家。他自幼跟随堂舅学习书法，善于观察生活，融会贯通，将自然景象与个人情感融入书法创作。

张旭的书法以狂草著称，风格豪放不羁，线条苍浑劲挺，气势奔放。他的传世作品有楷书《尚书省郎官石记序》、草书《古诗四帖》《肚痛帖》等。《古诗四帖》是其狂草代表作，以篆法行笔，韵律感强；《肚痛帖》笔意连绵，顿挫跌宕，被誉为“出鬼入神，惝悦不可测”。

在书法理论上，张旭提出“永字八法”，通过弟子颜真卿的《永字八法颂》流传后世，对书法学习影响深远。他还培养了颜真卿、邬肜等新一代书法家，推动了唐代书法的发展。

张旭的诗以七绝见长，语言清丽、精工，风神高华，与贺知章、张若虚、包融并称“吴中四士”。

关于张旭的生卒年，学界存在争议。闻一多推测其生于显庆三年（658年），卒于天宝六载（747年），享年九十岁；朱关田认为其生于上元二年（675年），卒于乾元二年（759年），享年八十五岁；熊秉明则根据苏涣的诗推断其卒于748年，享年约九十岁。

张旭在中国书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继承传统又勇于创新，开创了浪漫主义书风，使狂草艺术在盛唐达到高峰。

张旭：醉墨里的人间真意

盛唐的风，总带着些不拘一格的洒脱。那时的长安城，朱雀大街上能听见胡商的吆喝，曲江池畔常有诗人们的醉歌，而在这些热闹背后，藏着一个人的笔墨传奇——张旭。他不是什么位高权重的大官，终其一生不过做过常熟县尉这样的小官，却凭着一支笔，在千年书法史上刻下了"草圣"的名号。人们笑他疯癫，说他喝酒后会光着脚在街巷里狂奔，然后蘸着墨汁在墙上乱涂；可他自己知道，那些看似癫狂的笔墨里，藏着一个文人最本真的心跳。

一、笔墨初遇：从剑影里长出的笔锋

张旭的老家在吴地，也就是今天的江苏一带。江南的水软风轻，本该养出温润的性子，可他偏偏从小就爱琢磨些"出格"的事。那会儿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跟着大人去看民间艺人表演，别人都盯着舞姬的水袖，他却直勾勾盯着公孙大娘的剑。

公孙大娘是当时有名的剑舞艺人，一把剑在她手里能转出万种风情。起势时如猛虎下山，剑风带着股冲劲；收势时似游龙入渊，剑尖能稳稳停在一片落叶上。张旭看得入了迷，回家后就拿着毛笔在地上比划，母亲问他在做什么，他说："我在学公孙大娘的剑势呢。"

旁人只当是孩童戏言，可这戏言里藏着他对"力"与"美"的最初领悟。后来他拜在陆柬之门下学书法，陆柬之是王羲之的裔孙，写得一手好楷书。先生教他横平竖直，笔笔要有规矩，他却总在临帖时偷偷加入自己的想法。有一次陆柬之见他写的"之"字，最后一捺拖得又长又飘，像极了公孙大娘收剑时的弧线，便板起脸问他："楷书要端正，你这是胡闹什么？"

张旭低着头，小声说："先生，我觉得字也该像活物一样，有自己的性子。"

陆柬之愣了愣，没再骂他。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张旭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笔墨不该被框在格子里。他后来常说"世间万物皆可入草"，春天看柳枝在风里打卷，他会想起笔锋的缠绕；秋天见大雁排着队往南飞，他会琢磨字与字之间的呼应。那些别人眼里寻常的景致，在他心里都化作了草书的骨架。

三十多岁时，张旭到常熟做县尉。这官不大，每天要处理的无非是邻里纠纷、田亩赋税之类的琐事。有人说他屈才，可他自己倒做得踏实。有回两个农夫为了地界吵架，吵到县衙里还脸红脖子粗，张旭没急着断案，反倒盯着他们互相推搡的胳膊看了半天，等两人吵累了，他才慢悠悠说："你们看，俩人胳膊碰在一块儿，总得有个人让一让，不然就僵住了。写字也一样，笔画挤在一处，得懂避让，才显得活泛。"

农夫们听得一头雾水，他却像得了什么宝贝，转身回后堂练字去了。那段日子，他白天处理公务，晚上就把自己关在屋里临摹张芝、王羲之的草书，常常写到鸡叫才放下笔。桌上的墨锭换了一块又一块，砚台被磨得发亮，连手指都染上了洗不掉的墨色。有人笑他傻，说一个小官把字写再好有什么用，他只是笑笑："写字不是为了有用，是心里痛快。"

二、醉里真章：把失意写成锋芒

中年的张旭，日子过得并不顺。他不是那种会钻营的人，见了权贵不会弯腰，有了想法藏不住，在官场上自然磕磕绊绊。后来干脆辞了职，回到长安，成了酒肆里的常客。

他喝酒不像别人那样浅斟慢酌，总是一坛接一坛地灌，喝到兴头上就拍着桌子唱些没人听得懂的调子。有回喝到半夜，他突然抓起桌上的毛笔，踉踉跄跄跑到院墙上就写。月光照着他的影子，也照着那些飞舞的笔画，旁边看热闹的人都说："张颠又发疯了。"

可他们不知道，那些酒后写出的字，藏着他多少清醒时说不出的话。仕途上的不得志，世道里的弯弯绕，都被他揉进了墨里。笔锋急的时候，像暴雨打在窗纸上，噼啪作响；笔锋缓的时候，像夕阳漫过江面，悠悠荡荡。他自己说"酒后呼叫狂走，乃下笔"，其实哪里是狂走，是把心里的疙瘩解开了，笔墨才能顺着性子流出来。

《古诗四帖》就是他醉后写的。那是几篇魏晋人的诗，他却写得像是自己的心里话。开篇的"东明九芝盖"，笔画连得像串起来的珠子，一路滚过去，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劲儿；写到"北烛五云车"，笔锋突然收了收，留出些飞白，像云里露出的天光。后人说这字"如雷电交加，风雨骤至"，可在那些激荡的线条里，藏着的是一个文人最坦诚的心跳——得意时不张狂，失意时不颓唐，只是把日子过成了笔墨的模样。

有回朋友劝他："你这字写得再好，别人当你是疯子，值得吗？"他举着酒碗笑："我写字，是给天地看的，给心里的那点念想看的，旁人懂不懂，有什么要紧？"

其实他哪里是真的疯癫。清醒的时候，他比谁都用工。传说他每天临摹前人的草书，总要写到手腕发酸才停，案头的纸堆得比人还高。有回小孙子问他："爷爷，你写的字怎么跟别人不一样？"他指着院子里的老槐树说："你看这树枝，有直的有弯的，有粗的有细的，从来没人教它该怎么长，可它长得自在。字也一样，规矩要懂，但不能被规矩捆住。"

他就像那棵老槐树，把根扎在传统的土壤里，枝叶却朝着自由的方向伸展。别人学草书，总想着怎么把字写得好看，他却想着怎么把字写得"真"——真性情，真感悟，真生活。

三、万物为师：寻常日子里的笔墨道

张旭有个怪癖，走路的时候总爱盯着地面看，见了什么都要琢磨半天。有回跟朋友逛街，正走着，前面突然乱了起来，原来是公主的马车和一个挑担子的农夫撞上了。马夫呵斥着要农夫让开，农夫却护着担子不肯动，两人你推我搡，旁边的人也跟着七嘴八舌，乱成一团。

朋友拉着张旭想躲开，他却站着不动，眼睛瞪得溜圆。等人群散了，他突然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朋友吓了一跳，问他明白什么了。他说："你看刚才那两人，一个要往前，一个要往后，挤在一块儿就乱了，可最后总有个法子错开。这就跟写草书一样，字与字挤在一处，得懂穿插避让，才能不乱。"

还有一次，他在路边听人吹笛子，那笛声忽高忽低，忽快忽慢，有时候像小鸟蹦蹦跳跳，有时候像流水悠悠荡荡。他站在那儿听了一下午，回家后提笔写字，笔锋跟着记忆里的笛声走，写出的字竟有了旋律的起伏。他后来常说："世间无物非草书"，路边的石子，天上的云彩，甚至风吹过树叶的声音，在他眼里都是练字的老师。

有人不理解，说他这是故弄玄虚。有回他写了幅字，随手放在桌上，邻居家的小孩进来玩，见那纸挺大，就拿去包了刚买的糖葫芦。小孩的娘发现了，吓得赶紧来赔罪，他却笑着说："挺好，我的字能跟糖葫芦作伴，也算沾了点甜气。"

他从不把自己的字当宝贝。有穷书生来求字，他不管认不认识，只要对方是真心喜欢，他就铺开纸写。有人说他傻，说这些字将来能值大钱，他却摇摇头："字是用来养心的，不是用来换钱的。"

长安城里有个酒楼老板，知道他爱喝酒，就跟他说："您只要在我这墙上写字，酒钱全免。"他一听乐了，天天去那酒楼，喝到兴头上就往墙上写。没过多久，那面墙就被他的字铺满了，来看字的人挤破了门槛，酒楼的生意也跟着火了起来。老板过意不去，要分他红利，他摆摆手："我喝了你的酒，写了我的字，两清了。"

就是这份不把笔墨当回事的平常心，让他的字少了些刻意，多了些自在。他写的草书，看着像随手画的，细究起来却处处有章法，就像山野里的花，没人修剪，却开得格外精神。

四、字如其人：狂草里的真风骨

张旭的字狂，人却不狂。他一辈子没什么大志向，不追名不逐利，唯独见不得仗势欺人的事。有回宰相李林甫派人来求字，说要挂在书房里，那人还带来了一堆金银财宝。张旭看都没看那些东西，直接说："我这字，不愿给俗子看。"

来人急了，说："你知道这是谁要的吗？是李宰相！"他把眼一瞪："宰相怎么了？宰相也不能逼着人做不愿意的事。"最后把那人怼得灰溜溜走了。有人劝他别这么硬气，免得惹祸，他说："写字先学做人，人要是没了骨头，字写得再好看也是软的。"

他的字里，就藏着这份硬气。笔锋该直的时候绝不打弯，该重的时候绝不轻飘，像个刚正不阿的汉子。可硬气里又带着温柔，那些缠绕的笔画，像人与人之间的牵绊，有舍有得，有进有退。后人说他的草书"笔走龙蛇"，其实哪是龙蛇，是他自己的性子在纸上走了一遭。

他一辈子没娶媳妇，有人问他为什么，他说："笔墨就是我的伴儿，一天不写字，心里就空落落的。"他的屋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就堆着纸和墨，墙上贴满了自己写的字，有的是得意之作，有的是练废的草稿。有回屋子漏雨，把墙上的字淋湿了，他赶紧搬个梯子去揭，不小心摔了下来，胳膊擦破了皮，他顾不上疼，先看那些纸有没有烂。

旁人觉得他活得太简单，他却觉得这样挺好。白天去酒肆喝几杯，晚上回来写写字，见了有意思的事就记在心里，琢磨着怎么写到纸上。他说："人这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好就不容易了。"

他对艺术的认真，到了近乎痴的地步。有回写一个"雨"字，总觉得不对劲，写了几十遍都不满意。那天正好下着大雨，他干脆跑到院子里，站在雨里看雨丝怎么落，看雨水怎么在地上汇成小溪。看了一个时辰，突然有了灵感，跑回屋提笔就写，那个"雨"字，笔画里真像藏着雨丝的绵密，又带着雨水落地的力道。

这种痴，不是傻，是对热爱的纯粹。他不指望靠笔墨扬名立万，只是单纯地喜欢，喜欢笔锋划过纸张的感觉，喜欢墨色在纸上晕开的样子，喜欢把心里的喜怒哀乐都交给笔墨。

五、墨香流传：千年后的回响

张旭活着的时候，名气就不小。李白见了他的字，写诗赞他"楚人尽道张某奇，心藏风云世莫知"；将军裴旻看他写字，说他的笔比自己的剑还厉害。那时候的长安城，文人雅士聚会，要是能请到张旭写幅字，那可是天大的面子。

他的字影响了后来好多人。怀素年轻时见了他的草书，一下子开了窍，说："原来字可以这样写！"后来怀素也成了草书大家，人称"颠张狂素"。宋代的黄庭坚，看了他的《古诗四帖》，说自己练字多年，到这儿才明白什么是"气韵"。

米芾更是把他的字当宝贝，说"张旭草书，神出鬼没"。有回得到一幅张旭的真迹，高兴得好几天睡不着觉，天天拿出来看，连吃饭都放在旁边。

可张旭自己从没想过这些。他去世后，那些曾经被人当废纸的字，慢慢成了国宝。现在看他的草书，还是能感觉到那份扑面而来的生命力——不是技巧的炫耀，而是情感的自然流露，是一个人对生活最本真的热爱。

怀素后来也像他一样，爱喝酒，酒后写字如有神助。有人说怀素在学张旭，其实不是学他的癫狂，是学他那份"以情驭笔"的真。艺术这东西，最打动人的从来不是技巧，而是里面藏着的真心。

到了今天，我们再看张旭，看他的醉墨狂草，看他拒为权贵写字的硬气，看他从生活里找灵感的智慧，依然能学到很多。他告诉我们，真正的自由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内心的不被束缚；真正的坚持不是咬牙硬扛，是对热爱的自然而然；真正的伟大不是活成别人眼里的样子，是敢于做自己。

有个年轻人学书法，总觉得写不好草书，看了张旭的故事后，突然明白了：草书不是瞎写，是把心里的话用笔墨说出来。他开始学着观察生活，学着坦诚面对自己的情绪，慢慢写出的字也有了自己的性子。

这大概就是张旭留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他的笔墨早已干透，可那份对生活的热爱，对艺术的真诚，却像墨香一样，穿越千年，依然能闻到。

六、寻常里的诗意

张旭的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大多是些寻常事：看剑舞，听笛声，跟农夫聊天，在雨里看雨。可就是这些寻常事，被他酿成了笔墨里的诗意。

他见公主与担夫争路，能悟出书法的避让；闻鼓吹乐，能得到笔势的节奏。生活在他眼里，从来不是平淡的，处处都藏着学问，藏着美。

有回他在街上见个老人卖字，写的是很工整的楷书，没人买，老人愁得唉声叹气。张旭就过去，在老人的摊子上写了几个草书，围观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有人认出是张旭的字，赶紧掏钱买。张旭却把钱都塞给老人，说："您的字写得好，只是大家还没发现。"

他就是这样，活得通透又善良。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也不轻视别人的努力。他知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就像每种字体都有自己的妙处，楷书有楷书的端庄，草书有草书的奔放，没有高低之分，各有各的价值。

他的草书常被人误解，说看不懂，说不像字。有回一个老秀才见了，摇头晃脑地说："这是什么鬼画符？"张旭听见了，也不生气，笑着说："您看这天上的云，像不像龙？像不像马？其实它什么都不是，可看着高兴就行。我的字也一样，您觉得像什么就是什么，不用非得看懂。"

这种包容，来自于他对艺术的理解：艺术不是用来刁难人的，是用来让人心里舒服的。你看一幅字，觉得痛快，觉得亲切，那就够了，不用管它有什么讲究，有什么典故。

他的一生，就像他写的草书，看似随意，实则处处有章法；看似癫狂，实则处处藏着真。没有刻意追求什么，只是顺着自己的性子活，顺着自己的热爱写，最后却活成了一个传奇。

现在想想，真正能流传下去的，从来不是那些刻意为之的东西，而是那些带着体温、带着真心的创造。张旭的笔墨里，有他走过的路，见过的人，有他的喜怒哀乐，有他对生活的热爱，所以才能穿越千年，依然能打动我们。

就像他说的："世间万物皆可入草"，其实世间万物，也皆可入人生。重要的不是活成别人期待的样子，而是活成自己本来的样子，像张旭那样，用一颗真诚的心，面对生活，面对热爱，哪怕不被理解，哪怕平凡普通，也能活出自在，活出精彩。

这大概就是"草圣"张旭，留给我们最朴实，也最珍贵的启示。

怀素（737年~799年），字藏真，俗姓钱，永州零陵（今湖南零陵）人，是唐代著名书法家，以狂草闻名，与张旭并称“

生平经历：

十岁出家为僧，在零陵书堂寺为小沙弥，后取法号怀素，史称“零陵僧”或“释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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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贫无纸，曾在寺院墙壁、衣服、器皿、芭蕉叶上练字，还制作漆盘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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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书法“不师古”，后远游求师，曾拜访李白、徐浩、颜真卿等名家，与颜真卿的交流对其书法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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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在四川成都宝园寺度过，唐贞元十五年（799年）患风痹病圆寂。

艺术特色：

草书用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风格狂放但法度严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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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篆书入笔，藏锋内转，瘦硬圆通，用笔迅疾，气势宏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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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于通篇飞草中极少失误，保留晋法甚多，如《圣母帖》《食鱼帖》《苦笋帖》《藏真帖》等。

代表作品：

《自叙帖》：狂草代表作，纸本，纵28.3厘米，横755厘米，126行698字，现藏台湾故宫博物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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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草千字文》：晚年唯一存世小草真迹，纸本名作，被誉为“天下第一小草”，现藏著名学者黄锦祥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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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作品：《苦笋帖》《食鱼帖》《圣母帖》《论书帖》《四十二章经》等。

后世影响：

怀素是草书史上承前启后的佼佼者，对后世影响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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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黄庭坚称其草书“暮年乃不减长史，盖张妙于肥，藏真妙于瘦”，米芾赞其“草工瘦”，薛绍彭称其“笔力精妙，飘逸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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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州零陵区建有怀素公园，园内有古迹绿天庵，是其出家修行、种蕉练字之地。

怀素：蕉叶上长出的草书传奇

唐时的风，总带着些不一样的劲儿。它吹过长安的朱雀大街，吹过江南的杏花烟雨，也吹进了永州一座不起眼的寺院。寺院里有个年轻的僧人，法号怀素。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僧衣，手里却总攥着支笔，仿佛那笔是他的另一只手，离了便浑身不自在。

那时候，盛唐的气象还没完全散去，中唐的烟火已悄悄升起。天下人爱诗，爱画，更爱字。寺院里的日子清苦，晨钟暮鼓，青灯古佛，规矩多得像天上的星星。可怀素偏不，他心里揣着一团火，那火是笔墨点燃的。有人说他怪，出家人该守清规，怎能整天惦记着写字？他听了，只是笑笑，继续在纸上涂涂画画。后来才知道，这僧衣裹着的，是一颗比谁都滚烫的“狂心”，只是这狂，藏在笔墨里，一点也不扰人。

一、蕉叶为纸，少年心事寄笔端

怀素小时候，日子比寺院的粥还稀。他爱写字，爱得发疯，可哪有那么多纸给他糟蹋？那会儿的纸金贵，一张纸能换半筐米，寺院里的香火钱紧巴巴，师父们见他总往纸铺跑，免不了说几句：“素儿，念经要紧，写那些闲字做什么？”

他不辩解，只是心里的念想更重了。一天，他蹲在寺院墙角看芭蕉。夏天的芭蕉长得疯，宽大的叶子像一把把绿扇子，风一吹，哗啦啦响。他忽然盯着叶子发愣：这叶子这么宽，这么韧，不就是天然的纸吗？

说干就干。他找了把小锄头，在寺院后院开垦出一块地，一瓢水一瓢肥地伺候，竟种出了上万株芭蕉。春去秋来，芭蕉叶一茬茬长，他就一茬茬摘。新叶嫩，写上去洇得快，他就等叶子晒得半干；老叶糙，笔锋容易涩，他就蘸多点墨。清晨露重，他蹲在蕉丛里，露水打湿了僧衣，他浑然不觉；傍晚日斜，余晖透过叶缝落在纸上，他的影子和蕉叶的影子叠在一起，像幅会动的画。

“怀素书蕉”的说法，就是那时候传出去的。有人笑他傻，芭蕉叶哪有纸好用？他不管，只是写。写累了，就对着芭蕉发呆，看叶子上的脉络像不像字里的笔画；下雨了，雨水打在蕉叶上，点点滴滴，他听着听着，忽然抓起笔，在湿叶上写得更快——那雨点击打的节奏，竟和草书的顿挫暗合。

后来，他听说长安有个叫张旭的人，写草书能把天地的气都聚在笔端，人称“草圣”。怀素揣着几件换洗衣物，背着一捆自己写的字，一路往北。他没盘缠，就靠化缘赶路，饿了啃口干粮，渴了喝口溪水。有人问他去哪儿，他说：“找张旭先生学写字。”人家笑他自不量力，他只是低头摸了摸怀里的字卷，脚步没停。

见到张旭的那天，正是长安的秋天。张旭喝醉了酒，借着酒劲在墙上挥毫，笔走龙蛇，墨飞如星。怀素站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忽然明白，草书哪里是简单的笔画？那是心里的话，是憋着的气，是忍不住要跳出来的欢喜与愁绪。张旭写完，见这年轻僧人盯着墙面一动不动，便问：“你看懂了？”怀素“扑通”跪下：“先生，这才是我要走的路。”

张旭没多说什么，只让他“写自己的心”。怀素记住了这句话。他不再刻意模仿谁的字，只是把心里的念头、眼里的光景，全揉进笔里。赶路时见了惊鸟，他就想：笔画能不能像鸟飞那样快？过河时看了漩涡，他就琢磨：笔势能不能像水流那样转？这一路，他没学到什么“秘诀”，却懂了“草书即本心”——心里有什么，笔下就该有什么。

二、盘穿指硬，功夫藏在岁月里

回到寺院，怀素练字更疯了。蕉叶不够用，他就想别的法子。寺院里有个旧木盘，还有块方木板，他找来漆，一遍遍刷上去，刷得又光又硬。别人问他做什么，他说：“这能当纸用，还耐用。”

从此，那木盘和木板就成了他的新伙伴。白天在蕉叶上写，晚上就着油灯在木盘上写。手指蘸着水写，写干了再蘸，写得累了，就用指甲在上面划。日子一天天过，木盘上的漆被磨掉了一层又一层，露出里面的木头，后来竟被写出了一个个小坑。有人见了，啧啧称奇：“这得写多少遍，才能把木头都写穿？”怀素只是笑：“不多，每天写，自然就穿了。”

他不光在盘上写，走路时、吃饭时、打坐时，手指总在动。有时是在自己的胳膊上画，有时是在衣服上划，时间长了，胳膊上的皮肤磨出了薄茧，衣服的袖口也被戳得千疮百孔。师父见了，叹口气：“你这是要把自己练成铁指啊。”“铁指怀素”的名号，就这么传开了。

有回，寺里的老和尚看他练字到后半夜，油灯都快烧尽了，就劝他：“素儿，歇歇吧，身子要紧。”怀素头也不抬：“师父，我要是歇了，笔就凉了。”老和尚摇摇头，转身给了端来一碗热粥。他接过粥，左手端着，右手还在桌沿上划着笔画，粥洒了一身都没察觉。

就这么写了十几年，怀素的手像是长在了笔上。他写的字，开始有了股不一样的劲儿。年轻时的字，带着股子生猛，笔画像没拴住的野马，横冲直撞；后来渐渐稳了，那野马好像学会了收力，跑起来依旧快，却不再乱撞，每一步都踩在点子上。有人说他的字“狂”，他听了点头；又说他的字“稳”，他也点头。他知道，这狂里的稳，是木盘磨穿、手指起茧换来的——没下过笨功夫，哪来的真本事？

三、观物悟笔，自然里藏着笔法

怀素不总待在寺院里。他说，要练笔力，得去见天地。三十多岁那年，他揣着笔，又上路了。他没去繁华的城，专往山水深的地方走。

在长江边，他看了三天三夜的浪。大潮来的时候，浪头像千军万马，“轰”地撞在岸上，碎成一片白花花的水沫，接着又卷起来，再撞。他站在礁石上，浑身被溅湿，却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被撞开了。回到住处，他抓起笔，手腕一转，笔锋猛地砸在纸上，又迅速提起来，再落下——那笔画，竟有了浪涛拍岸的劲儿。

在沙漠里，他遇见过沙尘暴。黄沙被风卷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看着乱，却有股拧在一起的力。他蹲在沙地里，看沙粒在风里“飞”，忽然明白：笔锋也该这样，看似散，实则聚，散是为了更好地聚。那天他写的字，线条忽细忽粗，忽断忽连，像沙粒在风里跳舞。

有年夏天，他在山里躲雨，看天上的云。那云真怪，一会儿像座山，一会儿像头狮子，一会儿又散成一片烟，变来变去，却始终是云。他盯着云看了半晌，忽然笑了：草书不就该这样吗？要变，但不能失了本形。从那以后，他的字里多了种“活”气，笔画像夏云一样，变幻莫测，却始终在章法里。

他还爱观察草木鸟兽。看飞鸟从林子里冲出来，翅膀一振，飞得又快又稳，他就学着让笔锋“振”起来；看蛇钻进草丛，身子弯弯曲曲，却一点不滞涩，他就琢磨着让线条“活”起来。有人问他：“你这字，到底学的谁？”他指着天上的云，地上的草，说：“学它们。”

后来，他见了王献之的“一笔书”，那字从头到尾，连绵不断，像一条游龙。他没照搬，只是把那股流畅劲儿融进自己的字里。再后来，他见了张旭的真迹，那字里的狂放，像火山喷发。他也没学，只是把那股劲儿收在笔锋里，该放时放，该收时收。有人说他“以狂继颠”，他听了，只是摇摇头：“我不是继谁，我只是写我自己。”

四、《自叙帖》里，藏着半生的滚烫

中年以后，怀素写了一幅字，叫《自叙帖》。那字有三丈多长，写的是他自己学书的故事。有人说，这哪是字，这是他的半生啊。

开头写他少年时种芭蕉、磨木盘，笔锋沉稳稳的，像个孩子一步一步在走路，扎实，认真。写到他千里迢迢去找张旭，笔画忽然快了起来，像赶路的脚步，急急忙忙，却透着股执拗。写到他看浪、看云、看飞鸟，笔锋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像在画一幅流动的画。

最妙的是写别人夸他的地方。当时的名士，像李白、戴叔伦，都写过诗赞他的字。写到这些，他的笔像喝了酒，跳着舞，墨色浓一阵淡一阵，笔画里全是藏不住的欢喜。可欢喜里又带着点收敛，不像年轻时那样咋咋呼呼——他知道，别人的夸是鼓励，不是尽头。

整幅字，写了三天三夜。写完那天，他把笔一放，浑身是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有人问他：“写的时候在想什么？”他说：“没想什么，就觉得心里的话，顺着笔全流出来了。”

后来，这《自叙帖》成了宝贝。有人说它“狂”，因为笔画飞腾，像要跳出纸外；有人说它“规矩”，因为再飞腾的笔画，也没跑出章法去。怀素听了，只是笑。他知道，这狂与规矩，就像他身上的僧衣与心里的火——僧衣是规矩，火是狂，没了僧衣，火就成了野火；没了火，僧衣就成了空壳。

他写字的时候，总爱喝点酒。有人说僧人不该喝酒，他也不争。喝了酒，他的笔更活，心里的念头更清。他说：“我不是贪酒，是借酒让心更真。”酒到酣处，他提笔就写，写的是佛经里的句子，却带着股子人间烟火气；写的是寻常的山水，却藏着禅院里的清净。有人说他“叛逆”，他摇摇头：“我只是不想装。心里有什么，就该让它出来。”

五、笔冢为证，平凡里藏着痴心

怀素的屋里，有个角落堆着些东西。走近了看，全是笔——不是新笔，是秃笔。笔杆磨得发亮，笔锋秃得像个小刷子。有人数过，竟有好几百支。他说：“这些笔，都是陪我走过日子的。”

他不爱用新笔。新笔锋太尖，写出来的字飘；秃笔锋圆，反而能显笔力。每次练字，他都从那堆秃笔里挑一支，说：“这支笔懂我。”写坏了一支，就扔到角落里，日子久了，竟堆成了一座小丘，人称“笔冢”。

有人拿上好的狼毫给他，他摆摆手：“笔好不好，不在毛，在手里的劲。”他用秃笔写的字，笔画里有种特别的“拙”，像老树根，看着糙，却有股子韧劲。

有回，颜真卿来拜访他。颜真卿是书法大家，写楷书刚劲有力。两人聊起练字，颜真卿问：“素师，怎么才能练出笔力？”怀素想了想，指着窗外：“你看那孤蓬，风一吹，自己就摇摇晃晃，可怎么也不倒；你看那沙，风一刮，到处飞，可每一粒都带着劲儿。笔力就该这样，看着散，其实聚着呢。”颜真卿听了，连连点头：“听君一席话，胜练十年字。”

怀素就是这样，不讲究什么排场，不追求什么名气。他的日子很简单：写字，看山，和朋友聊聊天。有人说他活得太“素”，他说：“素里才有真滋味。”

六、墨香不散，千年后仍有余温

那时候的文人，没人不知道怀素。李白见了他的字，喝着酒就写了诗：“吾师醉后倚绳床，须臾扫尽数千张。”说的是他喝醉了写字，一会儿就写满几千张纸，那股子潇洒，谁看了都羡慕。

有人为了求他一个字，跑遍千山万水。他从不摆架子，见了投缘的，拿起笔就写。写的字里，有佛经，有诗句，还有他自己想的心里话。那些字，后来成了宝贝，被人一代代传下去。

过了几百年，到了宋朝，黄庭坚看了怀素的字，说：“我写草书，就像跟着怀素先生学走路。”他的字里，有怀素的狂，更有自己的劲。再后来，明朝的祝允明，清朝的傅山，都从怀素的字里偷师。傅山说“宁丑毋媚”，那股子不迎合、不讨好的劲儿，不正是怀素当年的样子吗？

到了今天，我们还能在博物馆里看到《自叙帖》的真迹。隔着玻璃，看着那些飞腾的笔画，仿佛还能看见那个穿着僧衣的年轻人，蹲在芭蕉丛里，一笔一笔地写；看见他在油灯下，对着木盘，一遍一遍地磨；看见他站在长江边，看着浪涛，眼里闪着光。

有人问，怀素到底厉害在哪儿？是他的字写得好吗？是，又不全是。他厉害的，是那份“痴”。没钱买纸，就种芭蕉；木盘写穿了，就换木板；手指磨出茧，就继续画。他不管别人怎么说，只是一门心思地写字，把日子都写进了笔墨里。

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天生的传奇？不过是有人把一份热爱，守成了一辈子的事。就像怀素，他只是个普通的僧人，却因为对草书的痴，让自己的名字，和那些飞腾的笔画一起，在时光里活了千年。

风还在吹，像唐时那样。吹过寺院的芭蕉，吹过案头的纸笔，也吹过每个为热爱而坚持的人心里。那风里，仿佛还带着怀素的墨香，淡淡的，却一直都在。

苏轼（1037年 - 1101年），字子瞻，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是北宋最杰出的文学艺术家、中国历史上少有的文化巨人。

苏轼：笔墨里的人间修行

北宋的风，总带着些温厚的气息。那时的朝堂不兴苛政，文人说话做事都多几分自在，连笔尖落纸都敢随性些。苏轼就长在这样的年月里，一生与笔墨纠缠，把宦海的浪、人生的坎，都浸成了宣纸上的墨痕，淡的浓的，都是真滋味。

一、在起落里找笔的方向

苏轼小时跟着父亲苏洵念书，案头总摊着王羲之的帖。苏洵不逼他死练，只说："字是门面，更是心气，你慢慢写，看能不能写出自己的意思。"他便日日临帖，起初总想着"要像"，一笔一划都往王羲之的影子里钻，写久了倒生出些烦躁——这字再像，也是别人的，自己的心气搁在哪儿呢？

二十来岁时，他已在京城小有名气，可对着自己的字总觉得不对劲。一日酒后挥毫，笔锋跑得没了规矩，却忽然醒过神来："刻意求似，反失本真。"从那以后，他不再拘着笔法，主张"我书意造本无法"，墨浓墨淡，笔急笔缓，全凭当下的心思。有人说他"野"，他笑笑："书法当自出新意，不践古人。"这股子执拗，倒成了他笔墨里最早的骨头。

人生的大转弯，是在黄州那几年。乌台诗案像一场急雨，把他从朝堂的高阁浇到了乡野的泥里。初到黄州时，他住的屋子漏风，日子过得紧巴，夜里听着雨打窗纸，总想起从前的风光，心里像塞了团湿棉絮，沉得喘不过气。

那天寒食节，天阴得厉害，他坐在案前，想写点什么排遣。笔握在手里，起初有些抖，写下"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墨色浅淡，像叹息；写到"破灶烧湿苇"，笔锋重了些，纸都洇出了毛边；至"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墨浓得化不开，仿佛要把满心的苦都摁进纸里。可写完搁笔，再看那歪歪扭扭的字，忽然觉得松快——苦是真的，可这笔没停，心就还没垮。

黄州的日子磨平了他的锋芒。从前写字，总想着要"惊四座"，笔锋里带着股傲气；如今在田埂上看云，在江边钓鱼，再提笔，倒生出些含蓄。线条不那么硬了，转弯处带点圆融，像他常说的"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急什么呢？慢慢走，认真写，就好。

二、把日子过成笔墨的养料

苏轼常说："我虽不善书，晓书莫如我。"这话听着像自夸，其实是实在话。他这辈子，临帖就没断过。年轻时在京城，公务再忙，睡前也要铺开纸写几行；贬到惠州，住处逼仄，就把小桌架在床边，就着月光临颜真卿；到了儋州，笔墨难寻，他就用树枝在沙地上划，说"心记比手练更要紧"。

他最钟爱颜真卿和杨凝式。看颜真卿的字，总说"像老庄稼汉挑担子，一步一个脚印，稳当"，便学那笔画里的厚重；读杨凝式的帖，又觉"如闲云野鹤，无拘无束"，就偷那股子萧散。有人问他："您都这么有名了，还天天练别人的字？"他指着案头的书："退笔如山未足珍，读书万卷始通神。"笔练的是手，书养的是心，心不通，笔再熟也写不出真东西。

晚年在常州，他身子骨已不太好，却仍"日书数纸"。家人劝他歇着，他说："笔墨是吾老伴侣，一天不陪，心里空落落的。"他写的也不是什么大作，多是给朋友的信，记着"今日见菊开得好"，或是"邻家送了新酿的酒"，字里行间都是烟火气。可就是这日常的书写，让他的笔越来越顺，像老伙计一样，懂他的喜怒哀乐。

有人说他的字"丰腴跌宕，天真烂漫"，像"老熊当道，百兽畏伏"。他听了哈哈笑："哪有那么玄乎？我不过是想写啥就写啥，不憋着罢了。"其实他的字里藏着巧劲，看似随意的一笔，藏着颜真卿的骨，带着杨凝式的气，只是他把这些都化了，化得像自家院里的树，自然生长，不显雕琢。

三、一张纸里的滚烫人生

《黄州寒食帖》后来成了"天下第三行书"，可苏轼写它的时候，压根没想过这些。那天他饿了，灶里的湿苇烧不旺，饭也做不熟，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冷得人缩脖子。他拿起笔，心里堵得慌，就想说说这日子有多难。

"自我来黄州，已过三寒食。年年欲惜春，春去不容惜。"开头的字，小而瘦，像怕冷似的挤在一起。他那时刚来黄州，心里还有些不服气，觉得委屈，笔也带着点颤。写着写着，想起田里的麦子该种了，可连日下雨，土都是湿的，"暗中偷负去，夜半真有力。何殊病少年，病起头已白。"这里的字忽然大了些，墨也重了，像忍不住要喊出来——春天就这么走了，人就这么老了，谁能拦得住呢？

往下写，雨下得更急了，"小屋如渔舟，蒙蒙水云里。空庖煮寒菜，破灶烧湿苇。"笔锋沉了下去，墨色浓得发暗，纸都被洇透了。他想起自己的处境，像这破屋一样，被风雨困着，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可写到"那知是寒食，但见乌衔纸。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笔锋又缓了些，像是叹了口气——唉，连寒食节都忘了，远方的亲人还好吗？

最动人的是最后几句："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这几个字，歪歪扭扭的，墨浓得像要滴下来，却忽然有了股劲。他是真的难，难到想"哭途穷"，可笔没停，那股子绝望里，藏着点不肯认输的东西。死灰又怎样？吹不起，也能在土里待着，等春天来了，说不定还能冒出点绿呢。

后来黄庭坚在这帖后题字，说它"语意高妙，似非吃烟火食人语"。可这字里明明全是烟火气，是饿了、冷了、想家了的实在感受。正是这份真，让千年后的人看了，还能摸到那份滚烫——原来伟大的书法，不是装出来的，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有人说看他的字，就像看他的人。那"拙中见巧"的笔画，恰是他"乐观豁达"的性子。被贬到惠州，他写"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字里都是甜；到了儋州，连屋子都漏了，他写"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笔锋里带着笑。他的笔墨里从没有"怨怼"，只有"活着"的热乎气，像灶膛里的火，哪怕只剩火星，也能暖着日子。

四、字是人的影子

苏轼常说："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他说的"神"和"气"，不是凭空来的。年轻时他读遍经史，在凤翔做官时，常去田间看农人劳作，说"人间烟火里有真学问"；贬到黄州，他跟着农夫学种地，说"泥里的道理比书里实在"。这些经历像肥料，慢慢养出了他笔墨里的"神"。

他的字，就是他的影子。在京城做官时，他写策论，笔锋锐利，像出鞘的剑，那是他想"致君尧舜"的锐气；贬到黄州，他写《赤壁赋》，字里带着江风的开阔，那是他悟透了"逝者如斯，而未尝往也"的从容。有人学他的字，只学个笔画的模样，他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字是活的，得有自己的骨头和气。

他不单写字，还把诗、画、印都揉在一起。画竹子，他不先勾轮廓，说"胸有成竹"，笔落下去，墨色浓淡就是竹叶的俯仰；写诗，他讲究"诗中有画"，字里能看出山水的光影。他说："吾文如万斛泉源，不择地而出。"笔墨也是这样，心里有什么，笔下就流什么，不用刻意安排。

后世说他是"文人风骨"的典范，其实他不过是活得真。得意时不狂，失意时不颓，拿起笔，就把当下的心思坦坦荡荡写出来。他的字里没有"装"，只有"在"——在这人间，认真活，认真写。

五、笔墨里的种子

黄庭坚是他的学生，看他写字，说"笔圆而韵胜"。那时北宋书风还在学唐朝的规矩，讲究一笔一划都要"合古法"，苏轼偏不，他说"我书意造本无法"，让笔墨成了表达自己的工具。就像一阵新风，吹得文人书案上的纸都动了——原来写字不用那么多规矩，心里的意思到了，比什么都强。

元朝的赵孟頫，书法秀雅，却总说"苏子瞻书，余深服之"。他学苏轼的，不是笔画的丰腴，而是字里的"书卷气"。赵孟頫常说"读书万卷始通神"，这话正是从苏轼那儿来的。他明白，苏轼的字好，不是笔有多巧，是肚子里的学问多，那字是"养"出来的，不是"练"出来的。

明朝的董其昌，看了《黄州寒食帖》，在旁边题了长长一段，说"余生平见东坡先生真迹，不下三十余卷，必以此为第一"。他学苏轼的"萧散"，字里带着些闲云的影子，可他自己也说："东坡先生的字，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学不来那份真。"

到了今天，学书法的人还在临他的帖。老师会说："写苏轼的字，要先学他的'心'。"心不躁，笔才能稳；心不窄，字才能宽。有人问："现在不用毛笔了，学他还有啥用？"其实他留下的不是字的模样，是一种活法——不管日子顺不顺，都能找到让自己安身的东西，像他找到笔墨那样，把日子过得有滋味。

去年去黄州，见江边新修了"寒食林"，好多人在那儿练字，写的都是"也拟哭途穷，死灰吹不起"。有个老爷爷，头发都白了，写得很慢，笔在纸上顿一下，像在叹气，可写完了，他笑了："苏先生说的是，死灰吹不起，那就让它在土里扎根呗。"

可不是嘛，苏轼的笔墨早成了种子，落在后人心里，遇着坎了，就冒出点绿来，告诉人：别怕，日子再难，总有能让你安心的东西。

六、那些可爱的小执着

苏轼写字，不爱用太好的纸。朋友送他上好的澄心堂纸，他卷起来放着，却说："纸糙则笔健。"他爱在粗糙的麻纸上写，笔锋能扎得深，墨色能沉得下，像在田埂上走路，脚下踏实。他写的好多名篇，都是在信札、文稿上随手写的，没想着要传世，可正是这份不刻意，让字里多了几分生动。

有回他给朋友写信，说"今日吃了三碗饭，觉得有力气，便写几句给你"，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热乎气。后人把这些信札裱起来，成了"苏帖"里的珍品。他若知道了，准会笑："我不过是想说说吃饭的事，哪想那么多。"

有人上门求字，他不摆架子，却也不随便。有个富商想求他写幅字装点门面，送了好多金银，他拒收，说："我的字不值这些，你若想听我胡说几句，我倒能写。"后来他给一个穷秀才写字，写的是"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还在后面画了个小笑脸，说"送你，好好念书"。

他常说："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这"快"字，说得实在。写字对他来说，不是负担，是快活——不用管别人怎么看，不用学别人怎么写，自己心里痛快了，比什么都强。

晚年在常州，他病得厉害，还想着给远方的儿子写封信。笔都快握不住了，字写得歪歪倒倒，却一笔一划都认真。信里说："吾儿勿念，我这里挺好，院子里的菊花开了，像你小时候画的那样。"这字后来成了他的绝笔，没有豪言壮语，只有寻常日子的惦念，却比任何大作都让人动容。

尾声

苏轼这辈子，没少受委屈，可他总说"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那些脚印，深的浅的，都是自己的。他把这些脚印都写在了纸上，墨色淡了，纸页黄了，可那里面的热乎气，还在。

如今我们看他的字，不只是看笔画，是看一个人怎么在风雨里站直了，怎么把苦日子过出甜来。他告诉我们：心里有光，笔墨就不会暗；日子再难，只要手里有笔，心里有念想，就能写出自己的天地。

这大概就是他留给我们最好的礼物——不是那些传世的帖，是那份"不管在哪儿，都认真活着"的劲头。

米芾（1051年-1107年），初名黻，后改为芾，字元章，号襄阳漫士、海岳外史等，北宋著名书法家、书画理论家、画家、鉴定家、收藏家，与蔡襄、苏轼、黄庭坚合称“宋四家”。

生平

祖籍太原，生于襄阳，后迁居润州（今江苏镇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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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幼聪慧，六岁能背百首诗词，七岁学书法，十岁可写碑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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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母亲是宋神宗乳母，得赐秘书省校字郎，开始仕途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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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任浛光县尉、临桂县尉、长沙掾官、杭州观察推官等职，后任书画博士、礼部员外郎，世称“米南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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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被贬为淮阳军知州，病逝于任上，葬于润州。

成就

书法：以行书成就最高，兼擅篆、隶、楷、草等书体，运笔特色鲜明，“稳不俗、险不怪、老不枯、润不肥”，飘逸间不失稳重。代表作有《蜀素帖》（“天下第八行书”）、《研山铭》《虹县诗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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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擅长枯木竹石与山水，创“米氏云山”（“米点山水”），以水墨点染，不拘形色勾皴，形成含蓄、空蒙的神韵之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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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论：反对唐朝书法尚法循规，崇尚魏晋自然率真的书法风格，著有《画史》《砚史》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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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藏：嗜好砚台奇石，发明“相石四法”，对赏石文化有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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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著有《山林集》《宝晋英光集》，诗风别具一格，放荡不羁。

影响

书法作品在章法和墨色运用上变化丰富，对后世影响深远，尤其在宋代及当代书法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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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思想强调“平淡天真”，提升了董巨绘画在画史中的地位，为后世文人树立了榜样。

纪念

襄阳建有米公祠（米芾纪念馆），珍藏有米芾手书法巾及其他碑刻，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米芾：笔墨里的痴与真

北宋的风，总带着些文气。汴梁的街巷里，能听见书生吟哦，也能看见画师泼墨。就在这样的时代里，米芾提着他的紫毫笔，一步步走进了历史。他不算传统意义上的“成功者”——没考过科举，官做得不大，还总被人笑“颠狂”。可就是这份“颠狂”里，藏着他对笔墨最纯粹的痴，藏着一个人在世俗里守着初心的真。

一、初见笔墨，便定了终身

米芾的家，是官宦人家。按说，他该走科举路，读经史，考功名，像祖辈那样在朝堂上占个位置。可他偏不。私塾里的《论语》《孟子》，他背得磕磕绊绊，倒是先生案头那本翻旧了的字帖，总让他挪不开眼。

十三岁那年，他跟着父亲去拜访一位老学者。书房里，一幅王羲之的《王略帖》正摊在案上。米芾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就像被钉住了。那笔画，像流水漫过石头，像春风拂过柳条，看着随意，却藏着千钧力道。他站在那里，从日头偏东看到日落西沉，连肚子饿得咕咕叫都没察觉。

“这字，怎么就能写得这么好？”他喃喃地问。老学者笑了：“不是字好，是写的人心里有东西。”

那天回家，米芾把自己关在屋里，翻出父亲练字的笔墨，照着记忆里的样子画。纸被戳破了一张又一张，墨汁溅得满手都是，他却像着了魔。母亲敲门催他吃饭，他头也不抬：“娘，我再写一张，就一张。”这一写，就是三天。三天里，他吃得少，睡得少，眼里心里全是那帖字的影子，后来竟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攥着笔。

打那以后，米芾成了个“帖痴”。听说谁家有古帖，不管路多远，他都要跑去求着看。有时人家不给，他就站在门外等，雨天淋着雨，雪天顶着雪，直到人家被他磨得没办法，让他看上一眼才肯走。有回，他看中一幅怀素的草书，主人家是个富商，说啥也不卖。米芾急了，把身上穿的锦袍脱下来，又解下腰间的玉佩，全塞给人家：“这些都给你，换我临摹三天，成不？”富商看着他冻得发红的脸，叹口气，应了。

那三天，米芾就守在富商家里，白天临摹，晚上对着原帖琢磨。夜里冷，他就裹着被子坐在案前，手指在膝盖上划来划去，连做梦都在念叨“这笔锋该转了”。临完了，他把自己的摹本和原帖并排摆着看，看了半晌，忽然把摹本揉了：“不像，还是不像。”旁人说已经很像了，他却摇头：“学古人，不是学他们的形，是学他们的气。气不到，写得再像也没用。”

那时的米芾，还不懂什么叫“尚意”书风，也不懂什么叫“自成一格”。他只知道，笔墨这东西，像有股魔力，能把心里的欢喜、纠结、痛快，全倒出来。这欢喜太实在，实在到让他甘愿典当衣物，甘愿跑断腿，甘愿把日子过得紧巴巴——只要能离那些古帖再近一点。

二、笔耕不辍，把日子过成墨香

米芾常说：“一日不书，便觉思涩。”这话不是夸张。他的书斋，总亮到深夜。窗纸上，映着他伏案的影子，一会儿俯身挥笔，一会儿停下来，手指捻着笔杆转，眉头皱着，像是在跟谁较劲。

他练字，真叫个“下死功夫”。刚开始学王羲之，他就把《兰亭序》拆开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啃。“之”字在《兰亭序》里出现了二十多个，每个都不一样。米芾就把这二十多个“之”字剪下来，贴在纸上，对着看：这个“之”的起笔像露水珠，那个的收笔像断了的丝线，还有个的转折像块硬石头。他对着这些“之”字，写了整整三个月，纸堆得比桌子还高。

妻子有时进来收拾，见他满手墨渍，指甲缝里都是黑的，就笑他：“你呀，怕是要跟纸墨过一辈子了。”米芾头也不抬：“跟它们过，踏实。”

他不光在纸上写，走路、吃饭、甚至睡觉时，手指都不闲着。有回坐船赶路，江风大，浪头打得船一晃一晃的。旁人都晕船，他却扒着船舷看，看浪头怎么卷起来，怎么砸下去，看船桨怎么划开水面。看着看着，他忽然伸出手指，在船板上划起来，嘴里还念叨：“就是这个劲！笔锋该这么走！”

还有一次，看人家舞剑。那剑快得像闪电，一会儿直刺，一会儿横扫，一会儿又绕个圈收回来。米芾看得眼睛都直了，等人家舞完，他拉着人家的袖子不放：“刚才那下‘白蛇吐信’，是不是像笔锋的‘露锋’？还有那招‘横扫千军’，是不是像‘捺笔’的发力？”人家被他问得莫名其妙，他却自己想明白了，拔腿就往家跑，到家就铺纸写字，把剑舞的力道全融进了笔里。

他学古人，却不迷信古人。年轻时，他把王羲之、王献之的帖临得能以假乱真，旁人都夸他“活脱二王再世”。他却慢慢觉得不对：“要是总跟在古人后头，那我自己呢？”有一天，他把自己临的帖和古人的原帖摆在一起，看了又看，忽然抓起一把剪刀，把临帖全剪了。妻子吓了一跳，他说：“学古是为了破古，要是破不了，学它干啥？”

从那以后，他开始在古人的笔墨里找“自己”。他学王羲之的飘逸，就去掉几分拘谨；学王献之的洒脱，就添几分刚硬；学颜真卿的骨力，就减几分厚重。他把这些都揉在一起，慢慢写出了自己的样子：笔画像跳着走的丸子，忽快忽慢；字的结构像喝醉了的仙人，看着歪歪扭扭，却站得稳稳当当。他自己叫这“刷字”，说就像用刷子刷墙，痛快！旁人看着觉得“颠”，他却觉得，这才是心里想说的话。

三、《蜀素帖》里的硬气与敬畏

中年时，米芾在涟水做小官。那地方偏，日子清苦，可他书斋里的笔墨，从没断过。

有一天，朋友送来一卷蜀素。那是百年前织的白绢，绢面粗糙，纤维硬，吸墨慢，最是难写。朋友说：“这东西搁了这么久，没人敢动，你敢试试不？”

米芾摸着那蜀素，指尖能感觉到绢丝的纹路，像摸到了时光的痕迹。他笑了：“越难写，越有意思。”

那天，他磨了最好的墨，选了最顺手的紫毫笔，站在案前，没急着下笔。他先闭上眼，想了想这百年蜀素经历的风雨，想了想自己这些年写字的日子，心里像有股气在翻涌。再睁开眼时，他提笔就写。

笔落在蜀素上，果然涩得很。墨不容易渗进去，稍不留神就会晕开。米芾却像跟它较上了劲，笔锋一提，像蜻蜓点水；一按，像铁锤砸石；一转，像灵蛇绕树。他写得快，墨色浓淡交错，有的地方墨多，黑得发亮；有的地方墨少，露出绢的本色，像星星点点的白。旁人看着都替他捏把汗，他却越写越顺，额头上渗出汗珠，也顾不上擦。

写累了，他就放下笔，喝口茶，看看窗外的天。天是灰蒙蒙的，像这蜀素的颜色。他忽然觉得，这写字和过日子，多像啊。蜀素硬，生活也硬，可硬里头，藏着韧劲。你顺着它，就写不出精神；你跟它较较劲，倒能写出自己的骨力。

等写完最后一个字，米芾把笔一搁，长长舒了口气。再看那卷蜀素，已经铺满了字，像一群闹腾的孩子，却各有各的姿态。朋友看了，直咂舌：“也就你敢这么写，这哪是写字，是跟百年老东西对话呢！”

米芾笑了。他知道，这《蜀素帖》里，有他的傲气——偏要在最难写的绢上，写出自己的笔锋；更有他的敬畏——对着百年的古物，不敢有半分轻慢，每一笔都得沉下心来，才能对得起时光留下的痕迹。

后来，这《蜀素帖》成了传世名作，被人称为“天下第一美帖”。可在米芾心里，它不过是自己某一天，跟一张老绢，认认真真说了会儿话而已。

四、字如其人，痴里藏着真性情

米芾的“颠”，不止在写字上。

他见了好石头，能对着石头作揖，还叫人家“石兄”。有回在衙门口见着块奇石，形状古怪，纹路像画出来的。他立马拉着下属，对着石头拜了三拜，还说：“这么好的石兄，怎么能露天待着？快搬到我书房去！”下属们哭笑不得，只好照办。他就天天对着石头喝酒，有时候还拿着笔，在石头上比划，说要“画”出石头的骨气。

他对古帖的痴迷，更是出了名的。有回借了王羲之的真迹，答应人家三天就还。他临了两天两夜，临得跟原帖几乎分不出来。到了第三天，他把原帖和摹本摆在一起，看了又看，忽然把原帖烧了。人家找上门来要，他就把摹本递过去：“你看，我这摹本，比原帖还好些。”人家气得跳脚，他却理直气壮：“学古人，不是要把他们的字当宝贝藏着，是要超过他们。烧了原帖，我才敢说，我没被它困住。”

旁人说他狂，说他不懂规矩。可米芾不在乎。他觉得，人活着，总得有点真性情。喜欢石头，就真心待它；喜欢书法，就真心钻它。要是为了别人的眼光，把这些真心藏起来，活得再体面，又有什么意思？

他写字，也像他的人。看着“颠三倒四”，其实笔笔都有来头。他常说：“笔笔有来历，字字有出处。”可他的“来历”，不是照搬，是把古人的笔意嚼碎了，再按自己的性子重新拼起来。就像他学王羲之的“捺笔”，王羲之写得像大刀阔斧，他却写得像快刀斩乱麻，更利落，更有股子冲劲。

有人问他：“你这字，看着没规矩，怎么就好看呢？”米芾指着院子里的树说：“你看那树，枝条歪歪扭扭的，有规矩吗？可风一吹，它能晃出千万种姿态，比那些修剪得整整齐齐的盆景，有生气多了。字也一样，太规矩了，就死了。”

他不喜欢跟权贵打交道。有回大官请客，让他当场写字助兴。他看那大官一脸傲慢，就故意写得歪歪扭扭。大官不高兴了：“米先生这字，怎么不如传闻中好？”米芾放下笔：“字好不好，看心境。对着不相干的人，我写不出真心来。”说完，起身就走，不管人家脸色多难看。

可他对懂行的人，又热心得很。有个年轻书生，学书法总不得要领，哭丧着脸来找他。米芾把他拉到书斋，从早上讲到傍晚，手把手教他握笔，看他写得不对，就拿过笔来示范，墨汁溅了书生一身，他也不在意。最后，他把自己常写的帖子送给书生：“别怕写得不像，就怕不敢写自己。你心里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错了再改，改着改着，就有自己的样子了。”

这就是米芾。他的“颠”，是不委屈自己的真心；他的“痴”，是把热爱做到极致。他的字，就像他这个人，看着咋咋呼呼，骨子里却藏着一股子纯粹——对艺术的纯粹，对生活的纯粹。

五、笔墨传家，千年不散的墨香

米芾活着的时候，就有人喜欢他的字。苏轼是个懂行的，看了他的字，说：“米书超逸入神，像天马在空中跑，没个拘束。”那时候，北宋书家讲究“尚意”，就是说写字要写出自己的心意。米芾的“刷字”，把这份“意”写得更活了，笔锋里带着动劲，像能看出他写字时的神情。

他没想着自己的字能传多久。他只是觉得，这辈子跟笔墨打交道，值了。晚年的时候，他把自己的字帖、画稿整理出来，送给喜欢书法的年轻人，说：“这些东西，放我这儿也是蒙尘，你们拿去，能有点用就好。”

可他没想到，这墨香，一飘就飘了千年。

明朝的董其昌，看了他的《蜀素帖》，对着帖子临摹了三年。他说：“米芾的笔锋，像有八只手在转，怎么学都学不完。”后来，董其昌自己的字，也带着米芾的那份灵动。

清朝的王铎，更是个“米芾迷”。他把米芾的帖子翻得卷了边，临写的时候，特意学米芾“以指代笔”的习惯，走路时都在袖子上划。他说：“学米芾，不光是学他的字，是学他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古人能写好，我凭什么不能？”

到了今天，学书法的人，还是绕不开米芾。老师会说：“想让字活起来，就学学米芾的‘八面出锋’。”学生们临着他的字，看着那歪歪扭扭却精神抖擞的笔画，忽然就懂了：写字，不是把字写得端端正正就完了，是要写出自己的精气神。

有人说，米芾的字，是给那些“不想循规蹈矩”的人看的。他告诉我们：传统不是框框，是地基。在这地基上，你尽可以盖自己的房子，盖得高也好，盖得怪也好，只要是你真心想盖的，就好看。

他的“痴”，也成了后人的镜子。现在的人，总说“太忙了，没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可看看米芾，他官不大，事不少，却能每天写几个时辰的字，为了一幅帖跑几十里路，为了一块石头对着发呆。他不是不忙，是把日子里的空闲，都攒起来，给了自己的热爱。原来，不是没时间，是没那么“痴”——没那么爱到愿意为它挤时间，愿意为它受点委屈，愿意为它不管别人怎么说。

六、那些藏在笔墨外的可爱

米芾对笔墨的讲究，细到了骨子里。

他写字，非紫毫笔不用。他说：“紫毫硬，像剑刃，能写出锋芒。”有回，他用了支别人送的羊毫笔，写了几个字就扔了，说：“这笔软塌塌的，像没长骨头，写出来的字都站不直。”他不光挑笔，还自己制笔。他制的笔，笔锋要削得像刀刃，笔杆要选江南的紫竹，握着不滑手。有回，他给朋友制了支笔，朋友用着顺手，想再要一支，他却说：“做笔要看心情，那天心情好，才能做出好笔。”

他磨墨也有讲究。墨要选陈墨，说是“陈墨磨出来的汁，浓得发稠，写在纸上不发灰”。磨的时候，力道要匀，不能快也不能慢，像“春雨打在荷叶上，一下是一下”。他说：“磨墨的时候，心要静。心不静，墨就磨不匀，写出来的字也浮。”有回，家里的小仆磨墨磨得急了，他听见声音就皱眉：“你这是磨墨呢，还是砸墨呢？心浮成这样，能做啥大事？”

他还爱干净，却偏偏爱用旧纸。他说：“新纸太生，墨上去就滑，抓不住。旧纸经过了人手，吸了人气，墨上去才服帖。”他书房里，堆着不少别人用过的废纸，他一张张捡回来，裁裁剪剪，做成小本子，用来练笔。妻子说他“捡破烂”，他却宝贝得很：“这不是破烂，是前人用过的纸，上面有他们的气，跟它们打交道，踏实。”

最有意思的是，他连看字的时间都挑。他说：“早上起来，眼睛亮，心里净，这时候看字，能看出字的骨头。”要是喝醉了，或者生了气，他绝不碰笔，说：“那时候写出来的字，带着浊气，脏了纸墨。”

这些小事，看着琐碎，却藏着他的认真。他对笔的讲究，是对“工具”的敬畏——要做好一件事，先得懂行，得尊重手里的家伙；他对墨和纸的挑剔，是对“过程”的看重——写字不是图快，是慢慢磨，慢慢品，把心放进每一个细节里。

就像他说的：“写字不难，难的是一辈子认真写。”这认真里，有执着，有热爱，还有一份不愿对付的天真。

米芾走的时候，很平静。据说，他临终前，把自己常用的紫毫笔、陈墨都摆在案上，看了又看，然后笑了：“这辈子，有这些东西陪着，够了。”

他没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功业，只留下了一摞摞字帖，一个个关于“颠狂”的故事。可就是这些，让千年后的我们，还能透过那些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的笔画，看见一个真实的人——他不完美，有点怪，甚至有点傻气，可他活得真诚，爱得热烈。

或许，这就是米芾留给我们最好的东西：在世俗里，守住一份痴；在规矩里，活出一点真。就像他的字，不管别人怎么看，先把自己的心意写透了，就够了。

墨香还在飘，像他从未离开。

黄庭坚

北宋时期文学家、书法家

本条目是多义词，共2个义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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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炼

黄庭坚（1045-1105），北宋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始祖。字鲁直，号山谷道人。诗文主张“无一字无来处”，与苏轼齐名，词与秦观齐名。书法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代表作有《登快阁》《书幽芳亭》等。晚年遭贬，客死宜州，后谥文节。

展开

黄庭坚（1045年8月9日—1105年5月24日），洪州分宁（今江西省九江市修水县）人，字鲁直，小字绳权，自号山谷道人，黔安居士、晚号涪翁、人称黄太史、黄山谷、豫章先生、黄文节公。北宋著名文学家、书法家，江西诗派始祖。黄庭坚自小聪颖，熟读五经，七岁即能赋诗，少年时随舅父李常赴淮南游学，打下扎实的文学基础；英宗治平四年（1067年）中进士，调任汝州叶县尉，第二年赴任，因报到逾期被拘禁，直到年底才正式上任，在叶县共任职三年多，他的原配妻子孙兰溪也逝于叶县；神宗熙宁五年（1072年）黄庭坚参加四京学官考试，因成绩优异被任命为北京国子监教授，熙宁九年（1076年）任期届满，受文彦博赏识，举荐其继续留任，直到神宗元丰三年（1080年）才赴吏部改官任吉州太和县令。元丰六年（1083年）解官太和县令，调任德州德平镇的监镇官。元丰八年（1085年）年仅十岁的宋哲宗继位，由倾向旧党的高太后实际执政，黄庭坚于四月被诏为秘书省校书郎。哲宗元祐元年（1086年）任《神宗实录》检修官，因此期间与作为旧党的苏轼关系密切，故此被视为旧党，最终因新旧党派之争而贬谪[zhé]蜀中；徽宗崇宁元年（1102年）任太平州知州，上任几日即被罢官，崇宁二年（1103年）因“幸灾谤国”获罪而被除名，流放宜州，崇宁四年（1105年）卒于宜州；高宗绍兴二十九年（1159年）追授直龙图阁学士加太史，恭宗德佑元年（1275年）谥封“文节”，后人尊为“黄文节公”。

黄庭坚：笔墨里的骨与魂

北宋的风，总带着些文气，也裹着些政治的寒意。黄庭坚就站在这样的风里，一生没怎么顺过，却把日子过成了笔下的字——骨硬，气足，带着股不肯屈就的劲。

一、在时代的漩涡里，找一支笔的坐标

黄庭坚出生时，北宋已过了最光鲜的年月。朝堂上，新旧两党吵得不可开交，今天你上台，明天我掌权，翻来覆去，把多少读书人卷进了漩涡。他是“苏门四学士”之一，这身份像块标签，贴上去就撕不下来。苏轼因“乌台诗案”被贬，他也跟着受牵连，一贬再贬，从繁华的京城，到偏远的四川、黔州，一路向南，路越走越偏，心却越沉越静。

有人说他倒霉，可他自己不这么看。在黔州的日子，住处简陋，日子清苦，他却写下“身如槁木，心似死灰”——不是消沉，是把浮在表面的躁气滤掉了。他说，苦难这东西，熬不过去是深渊，熬过去了，就成了垫脚石。而他的垫脚石，是笔墨。

小时候学写字，他下的功夫不算少，可总觉得差点意思。他后来回忆：“余学草书三十余年，初以周越为师，故二十年抖擞俗气不脱。”那二十年，就像在迷宫里打转，看着别人的字挺好，学来学去，却总带着股刻意的“巧”，没活出自己的筋骨。

转机是见了苏轼的字。苏轼的字，不讲究那么多规矩，笔画里带着股天真劲儿，像个坦荡的人在说话，不藏着不掖着。黄庭坚忽然悟了：“学书先学做人啊。”字里的气，说到底是人的气。人不真，字再好看也是花架子。

还有一次，他在江边看船夫摇橹。那橹杆一伸一缩，一沉一浮，看似随意，却藏着股稳劲，能把船稳稳推向前。他盯着看了半天，忽然拍大腿：“这就是笔法啊！”笔势往来，不就像撑篙摇橹吗？得有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力，能收能放，能屈能伸。从那以后，他的字像是脱了胎，以前的拘谨没了，多了些舒展的雄健。

二、把日子磨成墨，把时光写成字

黄庭坚学字，没什么捷径，就一个“勤”字。他说自己“坐则画地，卧则画被”，坐着的时候，手指在地上划；躺着的时候，就在被子上描。屋子里的地面，被他划得一道一道；盖的被子，没多久就磨出了破洞。家人笑他痴，他却说：“字这东西，就像种地，你多下点功夫，它就多结些粮食。”

他不满足于只学一家。周越的字太“巧”，他就丢了，转而去学张旭、怀素的狂草。张旭醉后挥毫，笔走龙蛇；怀素写草书，如骤雨旋风。他学的不是表面的狂，是那份“真”——把心里的劲全泼在纸上，不掩饰，不造作。

他还爱琢磨颜真卿的字。颜体的“筋力”，像个壮汉站在那儿，浑身是劲，却不莽撞。他又把篆隶的古朴揉进去，那些弯弯绕绕的笔画，带着千年的沉淀，让他的字多了些厚重。

就这么一点点揉，一点点练，他终于走出了自己的路。他的字，人称“黄体”，有个特点：“中宫收紧，四周放射”。就像一个人，腰身收得紧，手脚却舒展得开，透着股精神。横画斜出，像出鞘的剑；竖画挺拔，像立着的松。有人说他的字“长枪大戟”，带着股杀伐气，他听了笑：“我这是把心里的劲，全写到纸上了。”

他说：“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跟着别人走，永远是别人的影子。要想让字活起来，得先让自己活成独一无二的样子。

三、《松风阁》里的冷暖，字里行间的人生

要说黄庭坚最出名的字，得数《松风阁诗帖》。那是他在湖北鄂州登松风阁时写的，字里带着山风的清劲，也藏着人间的冷暖。

开篇写“松风阁上听松风”，笔势舒缓，像人站在阁上，听松涛一阵阵漫过来，心也跟着静了。可写到“野僧早饥不能钵，晓见寒溪有炊烟”，笔锋忽然就硬了。那是看见山里的和尚挨饿，连个盛饭的钵都凑不齐，清晨只能望着寒溪上的炊烟发呆——他的心，跟着揪紧了。

字是有情绪的。松风的清幽，是他对自然的爱；僧人的饥寒，是他对民生的疼。这一柔一刚，全在笔头上显出来了。后人说这帖是“宋代第一行书”，不是因为笔法多精妙，是因为字里有血有肉，有个活生生的人在里头。

有人说“字如其人”，看《松风阁》就懂了。黄庭坚的字，雄健，奇崛，像他的脾气——宁折不弯。贬谪路上，有人劝他低头认个错，好回京城享清福，他偏不。“谈笑对迁谪”，他在诗里写，脸上笑着，心里的劲一点没松。他的字里，从来没有消沉的气，只有一股“打不倒”的韧性。

就像寒溪上的炊烟，看着弱，却能在冷天里飘起来，那是生命的气。黄庭坚把这口气，全写进了字里。

四、笔杆子硬，是因为骨头硬

黄庭坚常说：“学书要须胸中有道义，又广之以圣哲之学，书乃可贵。”字要写得好，先得心里有东西。不是墨水，是道义；不是技巧，是学问。笔力的雄健，说到底是内心的正气在撑着。

他跟苏轼的交情，是出了名的深。两人一见如故，谈诗论字，说尽了心里话。苏轼被贬，他不怕牵连，该写诗写诗，该写信写信，字里行间全是坦荡。这份“生死相知”，让他的字里多了些温润——就像冬日里的暖阳，不刺眼，却能暖到人心里。

可对那些权贵，他的笔就没那么客气了。有人想求他的字装点门面，若是内容里有阿谀奉承的话，他一概拒绝。“吾笔可载道，不可媚俗。”他说这话时，眼睛亮得很，像在说：我这枝笔，是用来写正经事的，不是给人拍马屁的。

他的字里，有文人的风骨。不媚上，不欺下，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就像他做人，守着自己的道，一点不含糊。

他还爱把写诗的功夫用到写字上。写诗讲究“炼字”，一个字改来改去，非要找到最准的那个；他写字也一样，每个笔画的位置、力度，都得琢磨半天，让字像诗一样，有嚼头。他信佛，禅学里的“顿悟”，也让他的笔势多了些爆发力——有时候一笔下去，像忽然想通了什么，又快又狠，带着股通透的劲。

“以诗养书，以书明心。”他把日子过成了诗，又把诗写成了字，字里便有了旁人没有的深度。

五、千年之后，他的字还在说话

黄庭坚活着的时候，就已是书坛的标杆。苏轼夸他：“草书近作，殊胜往时。”说他后来的草书，比以前好多了。他和苏轼并称“苏黄”，一起把北宋的“尚意”书风推到了新高度。以前写字，讲究“法”，规规矩矩；到他们这儿，更讲究“意”，把心里的想法、情绪全写进去，让书法成了文人精神的镜子。

几百年后，徐渭看了他的字，眼睛一亮。徐渭一生坎坷，脾气烈，看黄庭坚的“奇崛”，像找到了知己——原来字可以这么写，不用守那么多规矩，把自己的性子露出来就行。傅山也从他的字里悟到“个性”，说写字就得“宁拙毋巧，宁丑毋媚”，跟黄庭坚的路子一脉相承。

到了今天，再看黄庭坚的字，还是能学到东西。他一辈子贬谪，没享过几天福，可他没怨天尤人，反而把苦难酿成了艺术的酒。这告诉我们：人生的低谷，不是终点站，是加油站。只要心里有坚守，再难的日子，也能开出花来。

六、笔墨之外，那些可爱的执着

黄庭坚练字，有个怪癖——爱用长锋笔。别人说短锋笔好控制，他偏不，说：“长锋能伸能缩，如君子屈伸有度。”他对着笔杆，常常自言自语：“汝助我传道义，当善待之。”把一支笔当成了知己，爱惜得很。

有人上门求字，他先不问别的，先问写什么内容。若是些歌功颂德的虚话，他摆摆手：“写不了。”若是关乎道义、民生的实在话，他立马铺开纸，研好墨，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他说：“吾笔可载道，不可媚俗。”这点原则，比他的字还硬。

有一次，朋友请他写副对联，想送给当官的亲戚。他问清了那亲戚的品行，听说那人爱贪小便宜，立马拒绝：“这种人的门楣，我的字不沾。”朋友劝他：“就当帮个忙，又不少什么。”他说：“字沾了俗气，就再也干净不了了。”

这些小事，看着不起眼，却透着他的真。他不是什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就是个守着自己规矩的读书人，把笔墨看得比什么都重，因为那是他精神的家。

北宋的风早就停了，可黄庭坚的字还在。那些横画斜出如剑，竖画挺拔如松的笔画，像在告诉我们：人这一辈子，难免遇着风雨，难免走些弯路，但只要心里有股劲，手里有份坚守，就能把日子写出风骨来。

他的字，是写给过去的，也是写给现在的。告诉我们：苦难会过去，唯有真诚与坚守，能在时光里站成永恒。

赵孟頫在宋、元两朝都曾任官。南宋末年，赵孟頫曾任真州司户参军。宋亡后赋闲在家，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公元1286年）被行台侍御史程钜夫举荐，赵孟頫再度出仕。赵孟頫深受元世祖忽必烈、元仁宗、元英宗赏识，曾任集贤直学士、济南路总管府事、江浙等处儒学提举、翰林侍读学士、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等职。元英宗至治二年（公元1322年），赵孟頫去世，享年六十九岁，谥号文敏，获赠江浙中书省平章政事，追封魏国公。

赵孟頫除了有官员身份外，还拥有艺术家的身份。赵孟頫在书法、绘画、诗文等多个领域都有涉猎。在绘画方面，赵孟頫山水、人物、花鸟画皆擅长，并且是元代文人画的开创先锋，画作有《玄真观图》《轩辕问道图》《松石老子图》等，传世作品有《洛神赋卷》《人马图》等。赵孟頫隶书、草书、楷书、行书皆擅长，创“赵体”书，与欧阳询、颜真卿、柳公权并称“楷书四大家”，传世作品有《六体千字文》《妙严寺记》。其书法作品《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是唯一一件在市场上可流通的赵孟頫心经书法作品，该作于2017年12月以1.909亿元成交价被甘肃天庆博物馆竞得。赵孟頫也擅作诗文，主要作品有《松雪斋文集》。

赵孟頫：笔墨里的千年坚守

元朝的风，总带着点不一样的劲儿。从草原刮到江南，掠过临安城斑驳的宫墙，也拂过吴兴（今浙江湖州）一条寻常巷弄里的窗棂。那窗棂后，常有个年轻人握着笔，纸页上的墨迹晕开又晾干，日子就在这一笔一划里，慢慢长出了重量。

这年轻人叫赵孟頫，说起他的家世，总绕不开“宋室后裔”四个字。他是宋太祖赵匡胤的十一世孙，可到他出生时，大宋的气数早已尽了。元军攻破临安那年，他才十一岁，父亲早逝，家道像泄了气的皮囊，一天天瘪下去。往日里的世家公子，不得不扛起养家的担子，街坊邻居常看见他提着一卷字，去集市上换些米粮。

有人说他掉价，可他从不辩解。铺开纸，蘸饱墨，提笔时眼里就只剩下字了。他写楷书，写行书，写那些从晋唐传下来的老帖子，一笔也不含糊。有回天快黑了，他还在集市角落等着买主，有个老者走过，拿起他的字看了半晌，叹道：“这字里有股子静气，不像个急着换钱的人写的。”赵孟頫抬头笑了笑，说：“写字的时候，就忘了急了。”

他是真的爱字。少年时在亲戚家偶然见到王羲之的《兰亭序》拓本，那纸都黄得发脆了，可上头的字像活的一样，“之”字个个不同，却都带着股洒脱劲儿，像春日里的溪水，绕着石头转，却始终往前淌。他站在那里，看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日头落了山，才想起该回家。后来他常对人说：“那天才明白，字不是随便划的，得有古意，像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得守着。”

那会儿南宋的书法，早没了苏黄米蔡的风骨，有些人为了求“新意”，笔锋耍得花哨，却像没根的草，站不稳。赵孟頫看着那些字，心里不踏实。他觉得写字就像做人，得有里子，不能光耍面子。从那天起，他丢开了那些花哨的路数，一头扎进了晋唐人的帖子里。

日子苦，可笔墨是甜的。他买不起上好的纸，就用粗麻纸练字，一支笔写秃了，蘸点水捋捋毛，接着写。母亲看他手指磨出了厚茧，心疼地说：“歇会儿吧。”他摇摇头：“一天不写，手就生了。”后来有人统计，说他“未尝一日废书”，其实哪里是“未尝”，是根本舍不得。

二十五岁那年，元朝的官员找到了他。忽必烈听说江南有个宋室后裔，字写得好，人也有才，想请他去大都做官。消息传出来，议论声像潮水似的涌过来。“宋室子孙，怎么能去给元人当差？”“这不是忘了祖宗吗？”

赵孟頫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一墙的古帖发呆。窗外的蝉鸣得正欢，他却觉得心里像塞了团棉花，闷得喘不过气。他不是不知道“气节”二字重千斤，可他看着那些被战乱埋在尘土里的古籍、字画，看着年轻人提起笔就往“怪诞”里钻，心里更疼。

夜里，他又铺开《兰亭序》，指尖抚过那些温润的笔画。忽然想通了：改朝换代是天翻地覆的事，可文化这东西，不能断。就像老祖宗种的树，哪怕换了朝代，也得有人浇水施肥，让它接着长。他仕元，或许会被人骂，但他手里的笔，能把晋唐的笔法传下去，能让后人还知道，咱们华夏的字，原来是这么写的。

去大都的那天，他没带多少行李，就捆了几箱古帖。马车碾过石板路，发出“咯吱”的声响，他掀开帘子回头望，吴兴的炊烟在暮色里飘得很远。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骂名，他得背着走了。

在大都做官，日子并不轻松。朝堂上的事繁杂，同僚里有人敬佩他的才学，也有人拿他的身世说闲话。有回开科取士，他负责阅卷，有个考官私下说：“让个宋室的人来评咱们大元的卷子，合适吗？”他听见了，没争执，只是把每份卷子都看得更仔细了，评语写得工工整整。

闲下来的时候，他总往书房钻。烛火摇曳里，他临摹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学王献之的《中秋帖》，也练钟繇的楷书。他写字有个习惯，不贪多，一天只钻一两页帖，非要把每个笔画的起承转合弄明白才罢休。有回深夜，侍从见他书房还亮着灯，进去一看，他正对着一幅临好的字皱眉，手里的笔悬在半空，原来有个“点”画，他总觉得没写出钟繇的“古意”，已经重写了几十遍。

他常说：“学书在玩味古人法帖，悉知其用笔之意，乃为有益。”不是说把字写得跟古帖一模一样就完了，得知道古人写这笔时，心里在想什么，手腕怎么转，力气怎么使。就像学走路，不光要学得像，还得明白为什么这么走才稳当。

中年以后，他的字渐渐有了自己的模样。以前临帖，像跟着先生念书，一字一句不敢错；后来写得多了，像和老朋友聊天，能顺着心意说开了。他把王羲之的飘逸、李邕的雄健，像揉面团似的揉在一起，揉出了一种新味道——笔画圆转得像江南的桥洞，看着柔和，可骨子里有股劲儿，站得稳稳的。有人说他的字“圆转温润，骨力内蕴”，他听了，只是笑笑，说：“字跟人一样，太刚了易折，太柔了没骨，得找个中间儿。”

他写《洛神赋》时，正是这种心境。那篇赋是曹植写的，讲的是人与洛神相遇又别离的故事，缠绵又怅惘。赵孟頫写的时候，笔锋不疾不徐，像溪水漫过鹅卵石，每个字都带着点淡淡的怅，却又不沉溺，透着股清醒的温柔。后来有人看了这帖，说：“这字里有心事，可更有定力。”

他的“定力”，全在“勤”字里。到了晚年，眼睛花了，就用放大镜看帖；手腕酸了，就揉一揉接着写。家人劝他：“都这把年纪了，歇着吧。”他摆摆手：“一日不书，便觉思涩。”意思是一天不写字，心里就发空，像少了点什么。有人统计过，说他“日书万字”，其实哪用统计，看他书房里堆成山的废稿，就知道这话不假。那些废稿上，有的字被圈了又圈，有的笔画被描了又描，纸页边缘都磨得起了毛。

他不光自己练，还琢磨着怎么把字写得让更多人喜欢。以前的书法，总带着点“士人专享”的架子，普通人看了，觉得高不可攀。赵孟頫不这么想，他觉得好东西得让人看得懂，喜欢看。他的字，笔画不绕弯子，结构清清楚楚，就像邻家大哥说话，直白又亲切。市集上的小贩认得他的字，田间的老农见了他的帖，也会说句“这字看着舒坦”。

有人说他的字“俗”，少了文人的清高。他听了也不恼，说：“字要是只能让几个人看懂，那还传什么？”他开创的“赵体”，后来成了“楷书四大家”之一，与颜真卿、柳公权、欧阳询并列。可他自己从不提这些，只是在给学生的信里写：“用笔为上，结字亦须用功。”意思是写字，笔法是根，结构是架子，两样都得下功夫，缺一不可。

他的代表作里，《胆巴碑》最让人动容。胆巴是位高僧，一生行善，圆寂后，赵孟頫受朝廷之托，为他写碑记。写这碑时，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手有些抖，可落笔依旧稳。笔锋沉下去，像带着千钧力，墨色浓得化不开，字字都透着庄重。有人说，看这碑上的字，像看见赵孟頫站在那里，对着高僧的灵位，恭恭敬敬鞠了一躬。

其实他写这碑，心里藏着别的话。胆巴是异族僧人，却深通汉文化；他是宋室后裔，却在元朝做官。两人看似不同路，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着心里的“道”。碑上的字，既是敬高僧，也是他对自己说的：不管旁人怎么看，只要守住该守的，就不算错。

那会儿骂他“失节”的声音从没断过。有回一个老儒见了他，冷着脸说：“你赵家的江山都没了，你还有心思在这儿写字？”赵孟頫没回话，只是把手里的笔握得更紧了。后来有人看他的字，说怎么总带着股“温润平和”，不像受了委屈的样子。其实他不是不委屈，只是把委屈都揉进了笔里。那些笔画里的圆转，不是懦弱，是想绕开纷争，好好把字写下去；那些藏在温润背后的骨力，是他对自己说：再难，也得把文脉接住。

他常说：“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意思是字的样子会跟着时代变，可笔法这东西，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不能变。他觉得笔法就像文化的基因，藏在笔画里，一代一代传下去，华夏的根就还在。有回他教学生写字，学生问：“先生，您总说学古人，难道不能自己创一套吗？”他指着窗外的树说：“你看这树，年年发新叶，可根还在老地方。没了根，新叶能活吗？”

他的字里，藏着他的人。对传统虔诚，字就有了古雅；对技艺较真，字就少了粗疏。他不光写字，还画画，画山水，画花鸟，画里的笔法和他写字的笔法是通的。他说“书画同源”，就像一个人左手做的事和右手做的事，看着不一样，其实心是一个。后来的文人画画，都学着他这样，画里有书味，字里有画意，这都是他传下来的理。

元朝人说他的字：“上下五百年，纵横一万里，无此书也。”这话听着夸张，可当时的人是真佩服。那时候书法界，南宋的浮靡气还没散尽，是他把晋唐的笔法重新捡起来，像给枯树浇了水，让书法又透出了生气。

到了明朝，董其昌学他的字，学了半辈子，说：“赵孟頫的字，看着软，里头藏着硬，得慢慢品。”文徵明更是把他的帖当成宝贝，临了一遍又一遍，说：“写着他的字，才明白什么叫‘中和’，不偏不倚，刚好。”后来学书法的人，大多从“赵体”入门，觉得他的字好上手，练着练着，才品出里头的深意。

现在看他的字，还是觉得亲切。那些笔画像在跟你说话，告诉你写字要认真，做人要踏实。有人说他仕元是“污点”，可看看他留下的那些字，看看那些被他救活的文脉，又觉得，是非功过，时间早就给了答案。就像他当年顶着骂名练字一样，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他这人，对笔墨纸砚挑剔得很。写字必用江南的澄心堂纸，说“好纸能助笔力”，就像好土地能让庄稼长得精神。他嫌市面上的纸不合心意，干脆自己盯着造，选什么样的竹子，怎么捶打，怎么晾晒，都亲自过问。有人笑他小题大做，他说：“字是写给人看的，也是写给自己看的，糊弄不得。”

有回一个小吏求他写扇面，那小吏是个粗人，连楷书和行书都分不清。旁人劝他：“随便写写就行，他也看不懂。”赵孟頫却铺开扇面，认认真真写了首唐诗，一笔一划，比给大官写字还用心。写完了，他对那小吏说：“字无大小，皆需敬之。你拿着扇面，或许哪天就看明白了。”

那小吏后来真的把扇面当宝贝，没事就拿出来看，看久了，竟也能说出几句好坏来。这大概就是赵孟頫的意思：好的东西，只要你认真对待，总会有人懂。

元朝的风早就停了，吴兴的巷弄也换了模样，可赵孟頫的字还在。在博物馆的展柜里，在学书者的宣纸 上，在那些被笔墨浸润的时光里。他用一生告诉我们：所谓传承，不过是认真做一件事，然后相信，它会 像种子一样，在时光里慢慢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而他自己，早已化作了那棵树下的一缕风，温柔地，守着千年的笔墨，也守着每个认真生活的人。

董其昌自幼聪颖，颇具盛名。十三岁成为松江府庠[xiáng]生，参加府试时，因书法不足屈居第二，自此发奋研习书法。从学于世家大族莫如忠、陆树声，并开始学习作画。万历十七年 (1589 年)，董其昌考中进士，之后于万历、泰昌、天启、崇祯四朝为官，历任翰林院庶吉士、翰林院编修、湖广提学副使、太常寺少卿、礼部右侍郎、礼部左侍郎、南京礼部尚书等职。期间由于晚明政局变动，董其昌多次授官不赴任或乞休归家，同时潜心书画艺术，发表了众多艺术理论，及创作了大量作品。崇祯七年(1634年)，董其昌年届八十，在礼部任上屡疏乞休，诏加太子太保致仕，并特准驰驿还乡。崇祯九年（1636年）八月，董其昌因病逝世，享年八十三岁，谥号文敏。

董其昌在书法上自成一家，与邢侗、张瑞图、米万锺合称晚明四家。他在书画理论方面主张“南北宗”，对晚明以后的画坛影响深远。董其昌的书画创作追求临摹古人的画作，体现出文人创作中平淡天真的个性，并以其为代表，形成著名山水画派“松江派”。著有《画禅室随笔》《容台集》《画旨》等。[

董其昌：笔墨里的人间修行

明朝的天，总带着点捉摸不透的劲儿。有时晴得透亮，让江南的水绿得能映出云影；有时又阴沉沉的，把官场的风风雨雨压在人心上。董其昌就生在这样的年月里，一生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却把一支毛笔捏得稳稳的，在宣纸上写出了大半个晚明的文人风骨。

一、在俗与雅之间找条路

那会儿的文人，日子过得比前朝活络些。科举还是正途，可读书人心里头，总揣着点别的念想——可能是一幅没看完的画，可能是一管没磨好的墨。董其昌打小就爱念书，也爱琢磨那些笔画。他中举那年，按说该欢天喜地，可他总记着早年考秀才时，考官指着他的字皱眉："笔力浮泛，难成气候。"

那句话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后来他做官，从翰林院编修做到礼部尚书，官帽换了一顶又一顶，可那根刺总在提醒他：有些东西，比乌纱帽沉。他不像有些官员，把官场当戏台，一天到晚唱念做打。他总说："官是朝廷的，笔墨是自己的。"

所以他总在"上班"和"回家"之间切换得自然。朝堂上批奏折，他一笔一划，规规矩矩；回到书房，铺开宣纸，笔锋一转，就成了自在的模样。有人说他"半官半隐"，他听了笑笑："哪有什么隐，不过是心里留块干净地儿。"

那块干净地儿，就是笔墨。年轻时他临帖，能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月不出门。先学颜真卿，那字像壮汉站在那儿，筋骨分明，他一笔一划跟着较劲，胳膊酸了也不停，说"得先学人家站得稳"。后来又临"二王"，王羲之的字像春风拂过水面，看着轻，实则有股韧劲；王献之的字带点少年气，跳脱却不野。他临着临着，忽然有一天放下笔，望着窗外的竹影发呆："原来写字不是比谁力气大，是比谁心里干净。"

中年时，他琢磨出个"南北宗论"。那会儿画画的、写字的，总爱争论谁家高低。他却把禅理挪过来，说艺术就像参禅，南宗讲究顿悟，北宗讲究渐修，本就没什么对错，不过是路数不同。旁人听了，觉得这说法新鲜，又透着点通透——原来笔墨里头，还藏着看世界的法子。

官场上起起落落是常事。他被贬过，也被重新起用，见过同僚为了个职位红着眼争执，也见过有人昨天还春风得意，今天就折了跟头。这些事看多了，他写起字来，反倒松快了。早年的字，总带着股想把每个笔画都写得完美的劲儿，像个拘谨的学生；后来的字，笔画看似随意，甚至有些地方故意写得"散"，可细瞧之下，该有的规矩一点没少。就像他晚年那卷《临魏晋唐宋诸书卷》，旁人看了说"这字怎么松松垮垮的"，他却道："松不是散，是把力气藏在里头了。"

二、把日子过成笔墨

董其昌写字，没什么捷径。他常对学生说："学书如登山，一步一足迹。"这话实在，他自己就是这么走的。

七十岁那年，大雪封了门，家里人劝他："天儿冷，歇一天吧。"他摆摆手，照样在书房里摆开摊子。砚台冻得发僵，他就用温水慢慢磨墨；手指冻得不听使唤，就先搓搓手，再握住笔。那天临的是王羲之的《兰亭序》，临到"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他忽然停下，对身边的小孙子说："你看这字，看着顺，其实每一笔都藏着劲，就像这雪天里的太阳，看着暖，实则能化了冰。"

他不光临帖，还爱琢磨画。有时对着一幅山水画能坐一下午，别人问他看啥，他说："看山怎么立，看水怎么流，这些都能写到字里去。"他画过不少山水，画里的树，枝桠不密，却透着股劲儿；画里的水，线条不繁，却像在动。后来他把这感觉融进书法，字里就有了山水的气——疏朗，却不空旷；清淡，却有滋味。

学古人，他不盲目。有人说"赵孟頫的字太软"，他却盯着赵字的"秀"，说"那是文人的秀气，不是软"；有人嫌米芾的字"野"，他却学米芾笔锋的"活"，说"野里有股子真性情"。他像个勤快的农夫，把各家的好种子都挑出来，在自己的地里慢慢种，浇水施肥，最后长出自己的庄稼。

长出的"庄稼"，就是"董体"。他的字，笔画瘦，却不柴，像初春的柳条，看着细，一折能弯出韧劲；结构松，却不散，字与字之间留着空，像院子里的树，各有各的位置，互不挤兑。他最讲究"淡"，墨色不浓，有时甚至像没蘸够墨，可那淡里有东西——像雨后的天空，看着干净，其实藏着整个云彩的影子。

他说："书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则不足观矣。"这巧妙，不是耍小聪明。他的字看着"松松散散"，其实每一笔的起承转合都有讲究，就像老把式下棋，落子慢悠悠，实则每一步都盯着全局。墨色有浓有淡，有干有湿，像说话有轻有重，听着顺耳，细品还有滋味。有人说他的字"有禅意"，他听了笑："哪懂什么禅，不过是写得心里舒坦了。"

三、字里藏着的心里话

董其昌的字，不装。高兴了，字里带笑；烦了，笔锋里藏着点沉；对人上心了，墨色里都透着暖。

他有卷《白羽扇赋卷》，是写给朋友的。那会儿朋友要去远方做官，他连夜写了这卷字。笔走得轻快，像风吹过芦苇，沙沙的；墨色淡淡的，像清晨的雾，不抢眼。写的是古人的赋，可字里的情是自己的——"愿君如白羽，不惹世间尘"。朋友后来回信说："看你的字，就像见你坐在对面说话，安安稳稳的，心里的慌就没了。"

他的字里，从来没官气。那会儿做大官的，字多半写得横平竖直，透着股威严，生怕别人瞧不出自己的身份。董其昌官不小，可他的字，怎么看都是个读书人。笔画里有书卷气，墨色里有静气，就像他常穿的那件青布袍子，看着普通，却干净妥帖。

有人说："你的字太淡了，不像别人的字，浓墨重彩的，看着热闹。"他听了不恼，说："淡不是寡，是把杂七杂八的东西筛掉了。就像熬汤，火大了糊，料多了腻，慢慢熬，熬出本味来，才最好。"

他的字，就是熬出来的本味。年轻时的字，像刚摘的果子，带着点生涩的甜；中年的字，像酿了几年的酒，开始有了醇厚的香；晚年的字，像晒透了的茶，看着干，泡开了，满屋子都是清苦后的回甘。

有回他看年轻人学字，笔锋狠，墨色重，恨不得一笔把纸戳破。他走过去，轻轻说："写字不是跟谁较劲，是跟自己和解。你看这宣纸，软乎乎的，可你要是急，它就跟你犯拧；你要是慢下来，它就乖乖听你的。"

四、笔墨外的那点"道"

董其昌不只是写字，他是在字里找"道"。他说："书家以险绝为奇，此非至论，当以平正为宗。"这话听着普通，其实藏着大学问——就像做人，别总想着走捷径、耍花样，踏踏实实最稳当。

他的字，看着"平"，其实不平。一笔下去，起笔、行笔、收笔，都有讲究，就像人走路，脚抬多高，步迈多大，得有个度。他常说："笔锋收放，就像人遇事进退。该进时不怯，该退时不贪，心里就平了。"

他一辈子求"雅"。不是穿绫罗绸缎、住亭台楼阁的雅，是心里的雅。他写字前，总爱焚香净手，不是摆样子，是想让自己静下来。他说："笔墨是雅事，心不净，写出来的字也脏。"有回家里来了个俗客，说话大声，还总打听官场的闲事，他没送客，只是那天没写字——"心乱了，笔也沉"。

他把禅学融进笔墨里。不是说些"色即是空"的玄话，是学禅里的"顿悟"。有时临帖卡壳了，怎么写都不对，他就放下笔，去院子里浇花，或者跟老仆人聊聊天，聊着聊着，忽然一拍大腿："哦，原来该这么转锋！"就像参禅的人，苦思冥想不得，忽然抬头见了月亮，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也爱园林。家里的园子，不求大，只求"空"。几竿竹子，一汪小池，墙角留块空地，说"这是给月亮留的地方"。他写字的章法，就像这园子，字是"景"，留白是"空"，景和空配着，才好看。他说："字挤在一起，就像园子堆满了东西，喘不过气；留些空，风才能穿过去，云才能飘进来。"

所以他的字，能让人静。心烦的时候，展一卷他的字，看那疏朗的笔画，淡淡的墨色，心里的火气就消了大半。就像走到他的园子里，听着竹声，看着池水，再急的事，也觉得能缓一缓。

五、笔墨的种子

董其昌活着的时候，就有人说他的字"能传下去"。晚明的文人圈里，聊天聊到写字，绕不开他。有人学他的笔画，有人学他的墨法，更多人学他"以书养性"的法子——原来做官的、做生意的，忙里偷闲写几笔，也能把日子过得雅一点。

他的"南北宗论"，像颗种子，落在了书画界的土里。后来的人评画论字，总爱说"南宗雅，北宗壮"，其实是借他的说法，找自己的路。就像有人爱吃甜，有人爱吃咸，本没对错，说开了，反倒能安心做自己的口味。

清朝的康熙、乾隆，都爱他的字。宫里藏了不少他的帖，皇帝案头常摆着，没事就临几笔。有人说"皇家推崇，难免失真"，可老百姓不管这些，见皇上都爱，也跟着学，一来二去，他的字就成了"体面"的象征——写得像董其昌，就像穿得干净整齐，走到哪儿都让人高看一眼。

到了现在，学书法的人还是绕不开他。老师会指着他的字说："看这墨色，浓淡干湿，跟唱歌的高低快慢一样，有节奏。"也有人从他的字里琢磨"心性"，说"练董体，能磨性子"。有个年轻书法家说："写他的字，急不得，一急就写砸，慢慢写，写着写着，心就静了——这才是他最厉害的地方。"

其实他没想着"流芳百世"。他晚年整理自己的字，说："这些东西，就像院子里的花，开了谢了，都是常事。有人爱看，就多看两眼；不爱看，也没啥。"可他没想到，那些笔墨里的"淡"与"雅"，那些对"心"的讲究，像春天的草，一茬茬长出来，总也割不完。

六、笔墨外的那些实在事

董其昌这人，有点"轴"。写字前必得焚香，不是什么名贵的香，就是普通的檀香，点上一支，看着烟慢慢飘，等心里静了，才肯动笔。他说："不是摆谱，是对笔墨得有个敬字。就像种地，得先敬着土地，才能长出好庄稼。"

他挑笔挑得细。有回跟笔匠聊天，问人家"什么样的笔最好"，笔匠说"贵的好"，他摇摇头："不对，合手的才好。就像穿鞋，再贵的鞋，不合脚，也走不了远路。"他有支用了十年的笔，笔锋都磨圆了，还是舍不得扔，说"这支笔懂我的手"。

见不得年轻人急。有个后生学写字，才练了半年，就想"自成一家"，字写得张牙舞爪。董其昌把他叫到跟前，没批评，只是泡了壶茶，说："你看这茶，得用温水慢慢泡，急着用滚水泡，苦涩味就出来了。学写字也一样，得慢慢熬，火候到了，味道自然就有了。"

他还爱跟人聊家常。有回学生问他"怎么才能把字写好"，他没说笔法，却说："先把日子过好。日子过得踏实，字里就有底气；日子过得慌张，字里就飘。"他自己过日子，不讲究排场，早上喝碗稀粥，配点咸菜，就能坐下来写一上午字；晚上跟家人说说话，看看月亮，就觉得挺好。

有一年秋天，他病了，躺了半个月，起来第一件事不是喝药，是想去书房看看。家人劝他"身子要紧"，他说："看看笔墨，心里踏实。"走到书房，见砚台蒙了层灰，他慢慢擦干净，倒了点清水，用墨锭轻轻磨着，磨着磨着，笑了："你看，墨还是那墨，砚还是那砚，只要手不抖，就能写下去。"

他这辈子，没做过什么轰轰烈烈的大事，就是把一支笔捏了一辈子，把日子过成了笔墨的模样——淡，却有滋味；慢，却很实在。就像江南的水，看着平平无奇，却滋养了一岸的草木，一岸的人。

后来人说起董其昌，总爱说他的字如何如何，可我总觉得，他最动人的，不是那些笔墨，是他把"过日子"和"做学问"拧成了一股绳——不管是做官还是写字，不管是顺境还是逆境，都踏踏实实地走，认认真真地活。

就像他写的那些字，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却像阳光晒在身上，不烫，却暖；像春雨落在田里，不猛，却能让万物生长。这大概就是最好的修行——把平凡的日子，过出点真滋味来。

徐渭（1521年3月12日－1593年），浙江绍兴府山阴县（今绍兴市）人，初字文清，后改字文长，号青藤老人、青藤道士、天池生、天池山人、天池渔隐、金垒、金回山人、山阴布衣、白鹇山人、鹅鼻山侬、田丹水、田水月（一作水田月），“越中十子”之一，与解缙、杨慎并称为“明朝三大才子”；与陈淳齐名，有“青藤白阳”之称。明朝中期文学家、书画家、戏曲家、军事家。

徐渭：墨痕里的真骨头

明朝中晚期的风，总带着点特别的劲儿。那会儿，旧的规矩在松动，新的想法在土里冒芽，文人们不再只盯着案头的八股文，开始琢磨着怎么把心里的话说得敞亮些。就在这样的风里，徐渭长大了。

他这一辈子，像是被命运攥着反复揉搓。打小读书就灵，可考科举这条路，他走得比谁都磕绊。一次，两次……直到第八次，还是落了榜。家里也不省心，爹走得早，继母待他不亲，后来妻子、兄长也陆续离他而去。最难的时候，他被关进大牢，一待就是七年。铁窗里的日子，黑沉沉的，他却没把自己活成一摊烂泥。手里的笔，成了他的嗓子，墨是他的血，纸是他的胸膛——那些说不出的苦、咽不下的愤，全顺着笔尖淌出来，在纸上嘶吼。

徐渭和笔墨的缘分，打小就定下了。只是他练字，从不爱循规蹈矩。先生教他横平竖直，他偏喜欢把笔画写得歪歪扭扭，觉得那样才痛快。旁人说他“野”，他听了只笑笑，照旧按着自己的心思写。

中年那阵子，变故一桩接一桩砸过来。家里的顶梁柱塌了，科举的路也堵死了，连活下去的念想都快被磨没了。也是从那时候起，他笔下的字变了。以前还带着几分工整的影子，后来全没了顾忌，一笔下去，像憋了半辈子的气终于冲了出来，狂得没边儿。他自己说：“吾书第一，诗次之，画又次之。”旁人听了觉得狂傲，可懂他的人知道，那不是吹牛，是他把心掏出来，揉进笔墨里了。笔墨成了他情绪的出口，高兴了，写得飞扬；难过了，写得沉郁；愤怒了，笔锋就带着刺，恨不得把纸戳破。

出狱的时候，徐渭已经快六十了。人生走到这份上，按说该认命了，可他偏不。绝望像块大石头压着他，他却在石头底下钻出条缝来，把笔墨磨得更利了。那时候的字，彻底没了束缚，笔势像狂风卷着暴雨，横扫过来，千军万马似的。后来人看他的《草书诗卷》，总说字里行间全是劲儿，像个在泥里打滚的人，硬是凭着一口气站了起来。那哪是字啊，是他从痛苦里拧出来的生命力，藏着孤愤，也藏着不服输的倔强。

练字这事儿，徐渭是真下了苦功。他自己说“笔秃千管，墨磨万锭”，不是夸张。桌上的笔，写秃了一支又一支，砚台里的墨，磨空了一块又一块。他练字不管好坏，只图个尽兴。有时候喝了酒，兴致上来了，找不到笔，就蘸着墨用头写，头发上、脸上全是黑的。他妻子说他，写字的时候像疯魔了，眼睛瞪得圆圆的，手不停地抖，写完一扔笔，就瘫在地上，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学字，不挑师傅。张旭、怀素的狂草，写得奔放，他就盯着看，琢磨那股子不管不顾的劲儿；米芾的字像用刷子刷出来的，爽利，他就学着把那股利落劲儿融进自己的笔里；还有更古远的篆隶，笔画笨笨的，带着股子拙气，他也喜欢，慢慢加到自己的字里。

就这么学啊练啊，他渐渐写出了自己的样子。后来人叫“徐体”，那笔画，像老藤缠在树上，扭曲着，盘结着，却断不了；那章法，看着乱，横七竖八的，可整体一看，又透着股说不出的气势。以前写字，讲究字要方正，行要整齐，像排队的兵。徐渭偏不，他的字，想长就长，想短就短，想歪就歪，像是故意跟那些规矩对着干。有人说他的字“丑”，他听了不恼，反倒觉得，这“丑”里才有真东西——打破了那些装腔作势的“美”，才能露出骨子里的实在。

他常说“不求形似，独抒性灵”。他的字，狂是狂，却不野，乱是乱，却有章法。看着像无法无天，其实笔笔都跟着心里的劲儿走。墨色有时候浓得化不开，有时候淡得像青烟，有时候干得裂了缝，有时候润得能滴水——那都是他心里的起伏，高兴了就浓，难过了就淡，憋着气就干，舒了心就润。他就这么着，把书法写成了心里话，开创了一条“抒情至上”的路。

徐渭的字，从来不是空架子，里面全是他的真性情。晚年写的《青天歌卷》，尤其明显。那笔锋，抖得厉害，却透着股子犟劲，断了的笔画，又能硬生生连起来，像个摔了跤的人，爬起来接着走。懂行的人说，那字里有怒，是对世道不公的怒斥；也有不甘，是对这苦日子还没活够的念想。站在字前，就像听见一个孤独的人在喊，喊得嗓子都哑了，可那股劲儿，一点没减。

他的字狂，人更倔。那会儿他穷，穷到揭不开锅是常事。有回一个富豪，拿着一袋子银子来求他写字。换了旁人，早就眉开眼笑接下了，可徐渭不。他拿起笔，在纸上画了只鸡，浑身的墨汁乱溅，然后题了句“富贵不能淫”。那富豪气呼呼地走了，他倒乐得自在，说：“吾笔可骂贼，不可媚人。”他的字里，就带着这份硬气，像块石头，不圆不滑，却有棱有角，透着文人的傲骨。

如今再看他的字，还是能被那股劲儿打动。原来艺术不一定要讨所有人喜欢，不一定非要装得漂漂亮亮。所谓的“狂”，不是胡来，是敢把真心亮出来，敢直面那些疼、那些难，敢把自己的样子原原本本地写出来。这样的作品，才带着劲儿，能穿透几百年的时光，撞在人心上。

徐渭总说：“书，心画也。”在他看来，写字的道理，全在“真诚”两个字里。他的笔锋乱，是因为心里乱；他的笔画狠，是因为心里有股子气。要是为了让别人喜欢，就把自己的棱角藏起来，把心里的话憋回去，那字就死了，没了灵魂。

他的字，就是他的人。他看不惯那些虚情假意的人，笔下的字就带着股粗粝劲儿，不打磨，不修饰；他盼着能活得自由自在，笔墨里就多了点野性，少了些被驯化的乖巧。他的字，成了一面镜子，照出他对世俗的反抗，也照出他对本真的坚守。

徐渭不光写字，还懂戏，会画画。他把戏里的节奏，融进了字的行气里，一行字读下来，像一出戏，有起有伏，有张有弛；他把画画时泼墨的法子，用到了写字上，让线条多了股子张力，像拉满的弓，随时能射出箭来。他总说“书画同源”，情才是根本，不管是写字、画画还是唱戏，只要心里的情是真的，就能把它们串起来，活起来。后来人学他的“写意”，学的就是这份以情统艺的本事。

徐渭活着的时候，懂他的人不多，可他的字，像颗石子，投进了明代书坛那潭平静的水里，溅起了老大的浪。袁宏道是个懂行的，看了他的字，直夸“一扫近代芜秽之气”。那会儿的书法，好多人只顾着模仿古人，写得规规矩矩，却没了自己的气儿。徐渭的狂草，带着股野劲儿，一下子把那股沉闷打破了，给书坛添了把活火。

过了好些年，出了傅山、郑板桥这些“怪才”，都把徐渭当成精神上的老师。傅山说“宁拙毋巧，宁丑毋媚”，跟徐渭的路子一脉相承；郑板桥画竹子，笔锋里带着股倔劲儿，也是从徐渭的字里悟出来的。他们都从徐渭的字里看懂了：艺术的根本，是把自己活明白，把真心写出来。直到现在，那些搞创作的人，想起徐渭，还会被他那句“独抒性灵”点醒——别跟着别人的脚印走，把自己的样子活出来，就是最好的作品。

如今再读徐渭的故事，心里总暖暖的。他这辈子，没享过几天福，可他没白活。命运的苦，像刀子一样割他的肉，可割不掉他灵魂里的光。他告诉我们，日子再难，只要敢真实地活，敢把心里的话说出来，敢凭着一股子劲儿往前闯，每个生命，都能活出自己的光彩。

徐渭写字，从不挑纸笔。好笔好墨当然好，没有也不碍事。有时候家里穷得连纸都买不起，他就找块破碗，蘸着剩下的墨汁，在废布上写；有时候笔秃了，他就用手指蘸墨，在墙上划。旁人笑他寒酸，他却说：“笔墨在心头，不在器物。”他在乎的，从来不是手里的家伙什，而是心里那股想写的劲儿。

有回一个当官的，听说他字写得好，派人送来一箱子绸缎，让他写幅字挂在书房里。徐渭看了看那箱子绸缎，又看了看那派来的人，没说话，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苦瓜，旁边题了句“为官不为民，不如苦中苦”。那派来的人气得脸都红了，扛着箱子就走了。徐渭倒乐了，拿起那张画，贴在自家墙上，天天看着。

他就是这么个人，认死理，不弯腰。他的字里，也带着这份执拗，像山野里的树，不顺着人的意思长，却长得扎实，长得有劲儿。几百年过去了，风早把那些富贵荣华吹没了，可他的字还在，墨痕里的那点真骨头，还在。

傅山（1607年8月11日－1684年8月2日），生于山西太原西村，祖籍山西大同，是明清时期著名的思想家、书法家、医学家，被尊称为“医圣”。他在哲学、医学、书法等领域均有卓越成就，尤其以精湛的医术闻名，深受百姓爱戴。

傅山：笔墨里的骨头

一

明亡那年，傅山三十九岁。

城破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太原府的书房里临帖。笔是新磨的狼毫，墨是前一夜研好的松烟，纸上写的是赵孟頫的《胆巴碑》——那温润圆转的笔画，曾是他少年时的心头好。可这天，一滴墨突然在纸上洇开，像块洗不掉的血渍。他握着笔的手停在半空，指节泛白，再看那些“秀媚”的笔画，忽然觉得刺眼。

他想起赵孟頫。宋室宗亲，却做了元朝的官。从前只觉字好，此刻再想，那笔墨里藏着的，竟是“妥协”二字。傅山“啪”地搁下笔，纸页被带起的风掀得哗哗响，像在替他喊冤。

这年冬天，他换上粗布青衣，走到街头。城门口的旗杆换了新旗，红得扎眼。有人拉他去迎清军的官，他梗着脖子不应，被推搡着撞到墙角，额角磕出个血包。他没揉，就那么淌着血往家走，血滴在雪地上，一串红点子，像没写完的字。

后来他才明白，有些字，不是写在纸上的。

傅山的老家在山西阳曲，父亲是个教书先生，家里的书案比炕头还高。他三岁就趴在案边看父亲写字，五岁握着父亲的手描红，十二岁能背《兰亭序》，十五岁时，太原府的秀才们都说：“傅家这小子，笔头上有赵孟頫的影子。”

那时他是真喜欢赵孟頫。觉得那字像春日里的柳，软软的，却又站得周正。他把赵字的帖子揣在怀里，走路也看，吃饭也看，夜里就着油灯临到三更。母亲总劝他：“歇会儿吧，字是磨出来的，不是熬出来的。”他头也不抬：“娘，字里有骨头，得把它熬出来。”

可这骨头，究竟该是什么模样？

直到清军入关，他跟着顾炎武他们闹抗清，在晋北的山里藏了三年。夜里钻在山洞里，听着外面的马蹄声，手里没笔，就用树枝在地上划。起初还想着赵孟頫的圆转，划着划着，树枝断了，尖茬扎进掌心，疼得他一哆嗦。再划时，笔画忽然变了——横不是平的，像被风吹歪的石桩；竖不是直的，像从崖上往下滚的断木。

同去的义士看了，问他：“你这字，咋越来越丑了？”

傅山笑了，掌心的血珠滴在地上，晕成个小墨团：“丑吗？我觉得这才是字该有的样子。那些弯弯绕绕的媚相，在这乱世里，站不住脚。”

后来抗清败了，他躲进深山，找了个土穴住下。穿的衣服是用朱砂染的，红得发暗，有人说像道士，有人说像疯子。他不管，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在洞外的石板上写字。没有纸，就用清水写，太阳一晒，字迹干了，再写；没有好墨，就用松烟混着草木灰，写出来的墨色发枯，像老树皮。

有回山里来了个货郎，见他趴在石板上写字，凑过去看。那字歪歪扭扭，笔画粗得像柴禾，却奇异地透着股劲，像狂风里不肯弯腰的老树。货郎不懂书法，只觉得心里发紧，好像那字不是写在石头上，是刻在人的骨头上。

“先生，你这字，咋不写好看点？”货郎问。

傅山直起腰，手里的树枝在地上敲了敲：“好看的字，大多是给人看的。我这字，是给自己看的。心要是直的，字歪点怕啥？心要是软的，笔再硬也没用。”

二

傅山练字，跟别人不一样。

他不讲究什么“冬暖夏凉”，数九寒天，照样在院子里写。手冻得发僵，就往手里哈口热气，接着写。有年冬天特别冷，砚台里的墨都冻成了冰，他就把砚台揣在怀里焐化，再写。学生劝他：“先生，屋里暖和，咋非要在院里受冻？”

他指着院里的老槐树：“你看这树，冬天冻得枝桠硬邦邦，开春照样发芽。字也一样，经点寒，骨头才硬。”

他还爱在冰上练字。数九时，把院里的水缸砸个洞，让水漫出来，冻成块平展的冰面。他光着脚站在冰上，说是“让寒气从脚底往上窜，逼得笔锋不敢软”。冰面滑，他就扎个马步，一笔一划写得稳当。有回脚一滑，摔在冰上，手里的笔飞出去老远，墨溅了一身。学生慌忙去扶，他却坐在冰上笑：“你看，这冰面滑，字却不能滑。人能摔，笔不能软。”

他练字勤，一天不写就浑身不得劲。七十岁那年生了场大病，躺了半个月，刚能下床，就拄着拐杖挪到书案前。手抖得厉害，写出来的字歪歪扭扭，比从前更“丑”。儿子劝他：“爹，歇着吧，等好了再写。”

他把拐杖往地上一顿：“写字跟喘气一样，停了，人就蔫了。我这手抖，是身子虚，可心里的劲没虚，字就得接着写。”

傅山学字，不挑家数，却有自己的死理。

早年学赵孟頫，后来厌了，就专学颜真卿。有人说颜字“粗笨”，他瞪眼睛：“那是你没看见颜真卿的骨头。安史之乱时，他守着平原城，一笔一划写檄文，字里全是血。那样的字，才叫有魂。”

他对着颜真卿的《祭侄文稿》临了十年。那稿子是颜真卿哭侄子的，笔画涂涂改改，墨色忽浓忽淡，哪有半点“工整”？傅山却看得入迷，说：“你看这圈改的地方，不是写错了，是心里疼得攥不住笔。字到这份上，技巧算啥？真性情才是根本。”

除了颜真卿，他还爱徐渭。徐渭那字，狂得像野马，笔画飞腾，墨色淋漓。有人说“野”，傅山却点头：“这野好。规规矩矩的字，像圈里的猪，看着肥，没筋骨。徐渭的字是山里的狼，看着野，却活得真。”

他还钻过篆隶。那些弯弯曲曲的古字，别人看着头疼，他却对着拓片琢磨：“你看这篆书的圆，不是软，是像老藤绕树，越绕越紧；隶书的扁，不是塌，是像石碾子压地，越压越实。”

就这么着，他把颜真卿的“骨”、徐渭的“狂”、篆隶的“古”，一勺烩了，熬出自己的“傅体”。

他的字，横画总是往右上斜，像扛着东西的挑夫，看着要倒，却站得稳；竖画常常歪歪扭扭，像被风吹过的竹竿，弯了，却没断；撇捺张得很开，像人叉着腰，透着股不服气。有人说“丑”，他听了反倒乐：“宁拙毋巧，宁丑毋媚，宁支离毋轻滑，宁真率毋安排。我这字，就认一个‘真’字。”

他常跟学生说：“作字先作人。人要是站不直，字再好看，也是跪着的。”有回见个年轻人学赵孟頫，刻意把笔画写得柔媚，他拿起那人的纸，“嘶”地撕了：“学字学媚，不如不学。字是给人看的，不是给人舔的。”

三

傅山的字里，藏着他的日子。

《丹枫阁记》是他五十岁那年写的。那年秋天，他去平定州，见着一座丹枫阁——是当年抗清的弟兄们聚过的地方，如今阁还在，人却没了。有个叫戴廷栻的朋友，想重修丹枫阁，让他写篇记。

傅山提笔时，手直抖。窗外的枫叶红得像火，风一吹，簌簌往下掉，像在哭。他写了删，删了写，墨滴在纸上，晕成一个个黑团，像没干的泪痕。写到“忆昔登高，每见丹枫如火”，笔锋忽然重了，墨色沉得像铁，笔画里带着颤，像人憋着哭。

后来有人说，这篇《丹枫阁记》是“血泪凝成的字”。傅山听了，只是叹口气：“不是我写得多好，是那些弟兄的血，渗进纸里了。”

他的草书更是如此。晚年写的《草书轴》，笔画像老藤缠树，盘来绕去，却没一根是软的。墨色时浓时淡，浓处像乌云压顶，淡处像残烛照路，看着乱，却有股气在里头串着，扯不断。

有人问他：“您这草书，咋不讲究章法？”

他指着院里的老槐树：“你看这树，枝桠横七竖八，有章法吗？可它活着，有股劲往上窜。字也一样，气顺了，章法自在心里。”

傅山的骨头，比他的字还硬。

清廷几次要他去做官，派了官差来请。头一回，他说自己病了，躺在床上哼唧，官差站在床前等了三天，他硬是没睁眼。第二回，官差带了兵来，说“不去就绑着走”。他噌地坐起来，瞪着眼：“绑吧，我这把老骨头，早就不怕疼了。”

兵丁真要绑，他忽然笑了：“别绑，我去。但我有个条件，得让我穿这身朱衣。”

到了北京，他住在内城的庙里，清廷派太医来看他，他把药碗摔了：“我是明朝的人，不喝清朝的药。”硬饿了七天，水米不沾，脸都白了，却瞪着眼说：“要杀要剐随便，想让我低头，没门。”

清廷没辙，最后放他回了山西。临走那天，他在庙里的墙上写了个字——“不降”。笔锋硬得像刀刻，墨色深得像要渗进砖里。

有人说他傻：“都这把年纪了，服个软，能换个安稳。”

他听了，只是拍着胸口笑：“我这身子骨，能软吗？一软，心里的那点念想，就散了。”

四

傅山这个人，活得实在。

他不光写字，还懂医。年轻时在山里躲着，见了太多生病的百姓，就自己翻医书，试着给人瞧病。他的医道跟书法一个路数：不搞花架子，讲究“对症”。有回一个壮汉肚子疼，别的大夫开了一堆补药，越吃越重。傅山看了，说：“是寒气堵在肠子里，得用猛药通。”就开了两味泻药，壮汉拉了两回，肚子就不疼了。

有人问他：“行医和写字，哪样难？”

他说：“都不难，难在‘真’。给人看病，得说真话，不能为了挣钱瞎开药；写字，得写真性情，不能为了讨好别人瞎描。”

他还爱打拳。年轻时在山里抗清，练就一身功夫，老了也没丢下。每天天不亮，先在院里打一套拳，再去写字。他说：“打拳能练气，气足了，笔锋才硬。”他的拳路也跟字一样，看着朴实，却招招有力，像他写的横画，看着平，实则藏着劲。

有回一个年轻人来学拳，总想着学那些花哨的招式。傅山就说：“你看这院子里的石头，扔出去能砸死人，可它没花样；那些花花草草，好看，却经不住风。拳跟字一样，得有骨头，光好看没用。”

他对笔砚也较真。写字只用狼毫，说“软笔写不出硬气”。笔杆坏了，自己找根枣木削，上面刻俩字：“不降”。墨得自己研，用的松烟是山里采的，说“外头买的墨，掺了太多东西，不真”。

有回学生给他送了支好笔，说是江南产的羊毫，写起来顺滑。他试了试，就搁在一边了。学生问为啥不用，他说：“这笔太滑，握不住。写字跟做人一样，得有点涩劲，太顺了，容易跑偏。”

他见不得人学字学歪了。有回在集市上，见个书生写春联，学的是赵孟頫，却刻意把笔画写得软乎乎的，透着股媚气。傅山就走过去，指着那字说：“你这字，站不住。”

书生不高兴了：“赵孟頫的字，多少人学呢，你懂啥？”

傅山说：“我不懂啥，但我知道，字是写给人看的，得让人看着精神。你这字，像没骨头的虫子，看着就窝囊。学书学媚，不如不学。”

书生脸涨得通红，说不过他，就收拾东西走了。旁边有人劝傅山：“人家写春联挣点钱，你何必较真？”

傅山说：“挣钱可以，但不能丢了骨头。字要是跪着的，写它干啥？”

五

傅山活到七十七岁，死在康熙年间。

他死的时候，家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一箱子书，一摞字稿，还有那支刻着“不降”的笔。学生们整理他的遗物，在书里翻出一张纸，上面写着几句话：“字者，心画也。心不正，画则歪；心不真，画则假。”

那时候，他的字已经有人稀罕了。有人说“傅山的字，看着丑，却越看越有劲儿”，也有人说“他的字打破了规矩，让人知道字还能这么写”。但更多的人，是记着他这个人——那个穿朱衣、住土穴，宁肯饿肚子也不低头的老头。

后来过了几十年，有个叫黄宾虹的画家，看了傅山的字，说：“这字里有股气，是从骨头里透出来的。搞艺术的，缺的就是这股气。”再后来，潘天寿也说：“傅山说‘作字先作人’，这话得刻在心里。艺品不好，人品再好也没用；人品不好，艺品再高也站不住。”

如今太原还有傅山的故居，院里那棵老槐树还在，据说就是他当年练字时靠着的那棵。有回我去看，见个小孩在树下学写字，用树枝在地上划，笔画歪歪扭扭的，像极了傅山的字。小孩的爷爷在旁边说：“别学那些花里胡哨的，学傅先生，把字写得站直了。”

想来傅山若知道，定会笑着点头。

他这一辈子，没做过啥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守着个“真”字。写字写真性情，做人写真骨头，在乱世里像块石头，不被风刮跑，不被水冲垮。

这就够了。

就像他写的字，看着不漂亮，却能站在那儿，让人过了几百年，还能想起：哦，原来有这么个人，这么活过。

原来笔墨里的骨头，真能比石头还硬，比岁月还长。

生平经历

幼年家境贫寒，8岁随父母入京，早年师从阮元、程恩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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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光年间，考取优贡生、举人、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历任文渊阁校理、国史馆提调等职，充任福建、贵州、广东乡试考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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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二年任四川学政，因条陈时务得罪权贵，被罢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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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年主讲山东泺源书院、长沙城南书院，主持苏州、扬州书局，校刊《十三经注疏》，往来吴越教授生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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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十二年病逝于苏州，葬于长沙南郊。

主要成就

经学：通经史、律算，精研小学，旁及金石碑版文字，著有《惜道味斋经说》《说文段注驳正》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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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近代宋诗派重要倡导者，主张“人与文一”“先学为人”，诗作宗李、杜、韩、苏诸大家，山水诗以平实自然的语言白描景物，如《山雨》《望飞云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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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法：各体书熔铸古人，自成一家，草书尤为擅长。楷书取颜字结体宽博，掺入北朝碑刻及欧氏父子险峻茂密特点；行草书融篆、隶于一炉，骏发雄强；篆书中锋用笔，掺入隶笔和行草笔势。济南大明湖历下亭楹联“海右此亭古，济南名士多”为其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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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书：继承父亲藏书，建有“云龙万宝书楼”“惜道味斋”“东洲草堂”，藏书达10万余卷，藏书印包括“何凌汉印”“道州何氏云腴山房”等。

个人作品

著作：《惜道味斋经说》《说文段注驳正》《东洲草堂诗钞》《东洲草堂金石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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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作：《宿商家林》《慈仁寺荷花池四首》《山雨》。

何绍基以儒雅文臣、才学全面的诗人学者和书坛大家著称，曾国藩评其“字必传千古无疑矣”。

何绍基：把日子浸在墨里

清代的笔墨江湖，像一汪正在翻涌的水。帖学的路子走得有些疲了，笔下的字总带着点熟滑的软；另一边，碑刻里的硬气正从荒山野岭里冒出来，却又带着点生糙的野。就在这当口，何绍基握着笔，一步步踩出了自己的脚印。

他生在书香门第，父亲何凌汉本身就是写得一手好字的人。家里的案头，总摊着些泛黄的帖，墨迹里飘着前人的影子。少年时的何绍基，就跟着父亲一笔一划地临。他不贪多，一天就啃几十个字，先把架子描得像模像样，再慢慢咂摸里头的精气神。父亲常说：“字是人的脸面，可脸面底下得有骨头。”他记在心里，临《兰亭》时，不光看那笔画的飘洒，更盯着笔锋转弯处藏着的劲。

后来他进了翰林院，官袍加身，案头的笔墨却没歇着。同僚们忙着应酬唱和，他一有空就钻到书房，对着帖里的字发呆。那时候他写的字，已经有了些模样，可总觉得差了点什么——像是上好的绸缎，看着光鲜，摸上去却少了点筋骨。

直到中年，一次外任途中，他撞见了一方北魏碑刻。那石头立在荒草里，风吹日晒得边角都磨圆了，可上头的字，一笔一划都像钉进石头里似的，沉雄得很。他站在碑前，摸着手心里的汗，突然明白了：帖学里的巧，像是檐下的雨，柔是柔，却少了碑刻里那种从地心冒出来的硬。打那以后，他的案头多了些拓片，《张黑女墓志》的方正，《石门颂》的圆劲，他都往心里揣。

仕途没走多顺，几经起落，最后索性把官帽搁下了。旁人替他惋惜，他倒看得开，搬了张案子，把心思全扑在了笔墨上。那段日子，他琢磨出个“回腕法”——手腕像春蚕吐丝似的翻转，笔锋始终在笔画中间走。旁人看着累，他却练得入迷，手腕酸了就揉一揉，胳膊僵了就甩一甩，墨汁溅得袖子上都是，也顾不上擦。写出来的字，真就像老松盘根，看着拙，那劲却能透到纸背后面去。他写《楷书东坡诗册》时，就把碑的硬和帖的活揉在了一起，笔画里既有石头的沉，又有流水的转，旁人看了，都说：“这字里，住着两个何绍基。”

他练字，是出了名的“死磕”。说定了每日临碑百字，就雷打不动，哪怕外头下着瓢泼大雨，屋里烛火摇曳，他也照样悬着腕，一笔一划地写。有回得了本《张黑女墓志》的精拓，他一临就是三年，到后来，闭着眼睛都能把每个字的起承转合在心里过一遍。有人问他：“练这么久，不腻吗？”他笑了，说：“学书就像挑水，一天不挑，水缸就见底。字里的劲，是一天天攒出来的，急不得。”

晚年的时候，他手也抖了，眼也花了，可还是离不开笔。案头的笔，杆都磨得发亮，墨锭也凹下去一大块。他常对学生说：“笔力不是使劲砸出来的，是慢慢养出来的。就像老农民种地，一锄头下去，得知道底下的土松还是硬。”他的字，就是这么“养”出来的——篆隶的圆劲像揉面，北魏的方硬像打铁，颜真卿的厚重是底气，欧阳询的严谨是规矩。这些东西在他笔下融在一起，就成了“何体”：笔画圆里带方，像老树干上的疤，看着拙，却结实；结构疏疏密密，像院子里的树，不挤不挨，却透着股自在。有人说碑学的字都带着股粗野气，可他的字，既有庙堂里的端正，又有书斋里的雅气，硬是把碑学的路拓宽了一截。

他常说：“书虽一艺，与性、道通。”字里的道理，和做人的道理是一样的。他写《隶书联》赠给落难的友人，笔走得沉稳，像踩在泥里的脚，一步一个印。笔画粗的地方，像攥紧的拳头，藏着股不服输的劲；细的地方，又像拉住友人的手，带着点温软。友人捧着联子，看着那字，就像看见了何绍基站在面前，说：“挺住，日子总会亮堂的。”

他的字，就是他的人。为官时清廉，手里过的银子不少，却从没往自己兜里塞过一文，写字也一样，从不耍花架子，一笔是一笔；罢官后靠授徒卖字过活，有人想用重金请他写些阿谀的话，他摆摆手：“我的笔，只写心里认的理。”他的墨色，浓淡随笔力走，急了就重，缓了就轻，像他说话，直来直去，不藏着掖着。有人说他的字“朴实无华”，他听了倒乐意：“花里胡哨的，经不住看。字得像地里的庄稼，实实在在，才能养人。”

他写字，不只是写字。案头常摆着些经学书，考证起“古法用笔”来，比老学究还认真。他说：“字里的笔锋，就像经里的道理，得弄明白来路，才能走得正。”他也爱金石，那些老铜器、老石碑上的字，带着股子古拙气，他看了就挪不动脚，回来就往自己的字里掺。慢慢的，他的字里既有学问的扎实，又有艺术的活气，成了搭在学术和艺术中间的一座桥。有人问他：“您这是把书读进字里了？”他笑：“字也得读，读明白了，才能写明白。”

那时候的人，都认他的字。曾国藩见了，直夸：“这字的骨力，当世少见。”可不是么，他把碑学里的粗野气剔了，添了些雅正，就像给粗布衣裳绣了朵素净的花，看着舒服，又经穿。他的“碑帖融合”，让好多人明白：碑学不只是硬邦邦的石头，也能有帖学的软和；帖学也不光是飘乎乎的云，也能有碑学的沉。

后来的齐白石，看了他的字，说：“那笔锋里的劲，像地里的草根，往深里扎。”沙孟海练笔时，总琢磨他的“中锋”，说：“笔锋在中间走，就像人站在道中间，不歪不斜，才能走得远。”他那“回腕法”，难学，好多人练得手腕疼，可没人说不值——那法子里藏着的，是对笔的敬畏，对心的端正。

如今再看他的字，还是能品出些滋味。他仕途失意时，没怨天尤人，就守着一张案子，把日子浸在墨里。旁人觉得他亏了，他却在笔墨里找到了自己的地儿。就像田里的庄稼，不跟花儿比艳，只一门心思往土里扎根，到了秋天，自然结出自己的果。

他这辈子，对笔墨的执着，藏在日常的琐碎里。练字必得悬腕悬肘，说“腕不悬，力就到不了笔尖，字就站不稳”。寒冬腊月，别人裹着棉袄还嫌冷，他偏要把袖子卷起来，露着腕子写。手肘冻得通红，像熟透的枣，他也不缩，只哈口气搓搓手，接着写。学生心疼，劝他：“先生，暖和点再写吧。”他摇摇头：“练字哪能怕冷？笔锋一怯，字就软了。”

见着年轻后生学书，总想着走捷径，求快求奇，他就拉着人家的手说：“你看那老槐树，一年就长那么点，可根扎得深，能抗住大风。写字也一样，慢不是拖沓，是每一笔都得站得住。今天练稳一个点，明天写好一横，日子久了，字自然就立起来了。”他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临帖临到纸都磨破了，墨汁染黑了指甲，可从来没觉得苦。在他眼里，笔墨里的那些劲，那些理，比什么都实在。

何绍基这辈子，没留下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就守着一张案子，一支笔，把日子写成了字。他的字里，没有花哨的炫技，只有踏实的功夫；没有抱怨的戾气，只有坚守的韧劲。就像山间的清泉，看着普通，可细水长流，总能润到人心坎里去。如今再读他的字，就像听一位老辈人说话，不高声，却句句在理——做人，就得像写字，守住本分，下足功夫，日子总会给你个实在的交代。

吴昌硕：笔墨里的山河与人生

江南的泥土是带着墨香的。清末民初的风掠过浙北的稻田，吹过战乱后的断壁残垣，最终停在一位老农的指尖——那双手握过锄头，也执过刻刀，更捏了一辈子毛笔。这人便是吴昌硕，后来被称作"近代书画篆刻第一人"，可在他自己眼里，或许始终是那个在废墟里捡古碑残刻的农家少年。

一、乱世里的笔墨种子

咸丰年间的浙江安吉，日子本是清苦却安稳的。吴昌硕家在鄣吴村，几亩薄田养着一家人，父亲是个读书人，农闲时教他认些字。那时的笔墨于他，不过是田埂上的点缀，直到太平天国的战火漫过来。

十四岁那年，村子遭了兵祸，一家人逃难进山，躲在破庙里啃树皮。兵荒马乱里，书是读不成了，他却在烧毁的祠堂废墟里，扒出几块带字的残碑。青灰色的石头上，那些弯弯曲曲的字像活物，被炮火熏得发黑，却透着一股硬气。他揣在怀里，夜里就着月光摩挲，指尖摸过凹凸的刻痕，像摸到了古人的心跳。后来他常说："那会儿不认几个字，就觉得这些笔画有劲儿，像田埂上的老树根，炸不断。"

乱世里的人，命如草芥，可他偏要在草芥里养出花来。二十多岁时，他做过佃农，在县衙当过杂役，晚上就着油灯练篆刻。刻刀是捡来的废铁磨的，石头是河边捡的青田石，一刀下去崩了口子，手被划出血，就往伤口上撒点灶灰，接着刻。他发现刻刀走石的力道，跟毛笔在纸上走的劲儿竟是相通的——都是一股子不肯回头的执拗。

五十岁那年，他拖着家小到上海讨生活。彼时的上海，洋楼拔地而起，电报线像蜘蛛网，新学旧学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劝他学些"洋派"的画，他不言语，照旧把自己关在小屋里，对着石鼓文临帖。桌上的砚台磨得发亮，墨汁浓得化不开，他说："墨得磨透了，笔才能立得住。"

就是在那些昼耕夜读的日子里，他的笔渐渐有了自己的骨相。篆隶的古朴，行草的洒脱，竟在他腕下融成了一团。看他写字，像看老农挥锄头，一落下去就深扎土底，提起来时带起一串泥星子，粗粝里全是生气。旁人说他的字"粗头乱服"，他听了笑，说："田埂上的草，哪有规规矩矩长的？"

二、把日子过成笔墨

吴昌硕的案头总摆着一本《石鼓文》，纸都翻得起了毛边。他临这东西，一临就是四十多年，从青丝临到白发。清晨天刚亮，他就坐在窗边，蘸着露水般的淡墨写，一笔一划，像在田里插秧，不许自己错半分。有人问他："老临这些老掉牙的字，不腻吗？"他指着窗外的老槐树："你看它年年发新芽，可根不还是老样子？"

他学东西，从不挑三拣四。邓石如的篆隶有筋骨，他就天天揣着字帖，走路都在比划；赵之谦的画有野趣，他就往画室跑，站在人家身后看半天，回家就着晚饭的油灯琢磨。后来他把篆刻的刀味揉进书法，笔画像刻出来的一样，带着石头的冷硬；又把画画的写意放进字里，结体歪歪斜斜，倒有了山花野卉的自在。

他常说："诗书画印，原是一家子。"写字累了，就刻方印；刻刀钝了，就画幅画；画得乏了，就吟句诗。他刻的"一月安东令"，笔画里全是跌宕，那是他做过一个月县令的故事——看不惯官场应酬，揣着官印就跑了，比起乌纱帽，他更爱案头的刻刀。他画的紫藤，墨色浓得要滴下来，花却歪歪扭扭地向上窜，像极了他自己——一辈子没顺过，却从没低过头。

有回他给人写对联，写着写着停了笔。旁边人问怎么了，他指着纸上的字："这笔画太甜了，像没晒透的谷子。"说着就把纸揉了，重新铺纸，蘸了浓墨，笔锋一沉，那字顿时就有了筋骨。他说："写字跟做人一样，不能光图好看，得有股子劲儿撑着。"

他对笔墨的讲究，到了近乎执拗的地步。磨墨非要自己来，说别人磨的墨"没火气"，一手扶砚，一手推墨，半小时不挪窝，磨得额角冒汗。他还自己烧墨锭，往里面加当归、麝香，说这样磨出来的墨"有药香，养笔"。有回邻居小孩来串门，见他对着墨锭发呆，就问："吴爷爷，这墨能吃吗？"他哈哈大笑："能啊，吃了能长骨头。"

三、字里的滚烫心肠

上海的冬天冷，吴昌硕的小屋里却总暖烘烘的。不是因为有炭火，是因为他的字。看他晚年写的《临石鼓文轴》，笔锋像枯藤缠石，墨色浓的地方如老松凝霜，淡的地方似残雪化水，满纸都是岁月的褶皱。有人说这字"老得掉渣"，他听了反倒高兴："掉渣才好，说明熬出味儿了。"

那字里藏着他的一辈子。早年逃难时的仓皇，中年谋生的奔波，老年对艺术的痴缠，全在笔锋里转了个圈。他写"海为龙世界，云是鹤家乡"，笔画像惊涛拍岸，带着一股子不服输的劲——他这辈子，就像条在浅滩扑腾的龙，没见过多少大海，却始终憋着成龙的气。

他的字硬，人却软。有回在街头见个小贩，冻得哆哆嗦嗦在写春联，字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认真。吴昌硕站着看了半天，上前说："老弟，这撇得再沉点，像担担子似的。"说着就拿起笔，蘸了小贩的残墨，替他写了一副。围观的人认出是吴昌硕，要他再写几副，他摆摆手："写字的人，不分高低，能让人心里暖和，就是好字。"

他常说："人生如磨墨，磨到浓时自然黑。"年轻时他给人当幕僚，端茶倒水的间隙都在练笔；五十多岁还在字画店挂单，等着人来买他的画。有回一连几天没开张，他就着咸菜喝稀粥，却照样临帖到半夜。他的学生看不过去，要接济他，他说："墨淡了，添点水接着磨；日子淡了，添点劲儿接着过。"

他的画里也全是人生。画的南瓜，圆滚滚的趴在地上，带着泥土的腥气；画的葫芦，藤蔓缠缠绕绕，却总往天上长。有人说他的画"不文气"，他说："田埂上的东西，要那么文气干啥？"他画梅花，枝干像烧过的柴火，花却开得热热闹闹，他说这是"冰里火"——越是冷，越要活出火气来。

四、笔墨不会老

齐白石第一次见吴昌硕的画，站在画前看了三个时辰，最后说："我要是能给吴先生当条狗，这辈子就值了。"那时吴昌硕已近八十，齐白石也快六十，两个在艺术里摸爬滚打的人，隔着笔墨认了亲。后来齐白石的画里，多了几分吴昌硕的硬气，就像田里的苗，接了老根的劲儿。

吴昌硕从不把自己当什么大家。学生来请教，他就拉着人看自己临的帖，指着上面的败笔说："你看，这里又写飘了，跟田里的草一样，没扎根。"有人劝他办个学堂，他说："我自己还没学明白呢。"可他的学生却越来越多，潘天寿、王个簃......一个个都成了后来的大家，身上都带着他那股子"野劲"。

他去世后，家里人整理遗物，除了成堆的字帖、刻刀，就是几件打满补丁的衣裳。案头的砚台裂了缝，用铜箍箍着，还在滴墨。有人说他一辈子清贫，他学生却说："先生富着呢，你看他笔下的山河，哪样不是宝贝？"

如今在安吉的鄣吴村，还有人记得他的故事。老人说，吴昌硕小时候常蹲在河边看石头，看半天，就在沙地上画。那些沙地上的字，被水冲了又写，写了又冲，可根早就扎在了土里。就像他的笔墨，看着粗粝，却带着江南泥土的韧劲，风刮不走，雨淋不坏。

有回看他的《篆书联》，笔锋里裹着烟火气，结体里藏着山野趣，忽然就懂了——所谓艺术，哪是什么玄乎的东西？不过是把日子过进笔墨里，把心肠揉进笔画里。吴昌硕的了不起，不在于他成了"大家"，而在于他一辈子都像个老农，踏踏实实耕地，认认真真写字，把平凡的日子，种成了不朽的风景。

风从江南来，带着稻花香，也带着墨香。那墨香里，有个老农在田埂上挥笔，写下的不是字，是人生。

生平经历

1844年出生于孝丰县（今安吉县）鄣吴村，6岁由父启蒙识字，14岁学刻印。

咸丰十年（1860）因兵燹远避他乡，同治三年（1864）返回，次年随父迁至安吉城，中秀才并从同里施浴升学诗、学书法篆刻。

同治七年父逝后，开始四出游学，寻师访友，先后从俞曲园学文字辞章、从潘芝畦学画梅等。

光绪八年（1882）迁居苏州，后又迁居上海，结识众多艺术界知名人士。

光绪二十五年出任安东（今江苏省涟水）县令，仅1月即挂冠南归。

宣统元年（1909）与蒲作英等发起创设上海书画同善会，同年被推为西泠印社社长。

1927年病逝于沪寓。

艺术成就

篆刻：雄浑苍老，创为一派，印初学浙派，继学吴让之，又出入秦、汉印，得益于“印从书出”和“印外求印”，善以石鼓文入印，将封泥、古陶等文字熔于一炉，印风苍厚淳朴。

书法：功力最深，尤擅石鼓文，笔力遒劲，气势磅礴，还将篆、隶、楷、行、草等多种书体笔意和结构相互融合，创造出独具“缶庐”意味的书法风格。

国画：以篆书、狂草入画，喜作大写意花卉，将篆刻的线条力度、结构布局以及古朴厚重的金石气息融入绘画，形成独特的“金石画风”，代表作品有《多寿图》《芜青亭长像》《蕉荫纳凉图》等。

诗歌：诗作与画作内容相合，多数为吟弄风月，诗风古雅朴素，用语通俗，早年学王维，中年以后有杜于皇、吴野人风度，晚年诗格更老。

影响与地位

吴昌硕不仅学而不厌，且诲人不倦，门下弟子众多，如诸闻韵、诸乐三、潘天寿、王个簃等，后来大多成为国内书画界名家。

其声誉不仅名满神州，在日本也尤为隆高，日本汉学家中与他交谊最厚的是日下部鸣鹤与长尾雨山，来华执弟子礼求教的以河井仙郎和水墅疏梅最著名，他的作品大量远播日本，被日本人刊专辑、办展览、制铜像，俨如国宝。

他是“后海派”代表人物，杭州西泠印社的首任社长，被称为“石鼓篆书第一人”“文人画最后的高峰”，在中国艺术史上地位崇高，集诗、书、画、印于一身，熔金石书画为一炉，对后世产生极大影响。

李斯（五首）

1. 秦简凝初心，泰山凿石痕。

方方规字里，天下共晨昏。

2. 年少疑古篆，成年定字魂。

笔如衡岳柱，撑起九州门。

3. 刀落惊山骨，墨凝乱世尘。

千年碑上字，犹带整乾坤。

4. 竹简藏青史，毫端定准绳。

不因时势改，方正见平生。

5. 朝论安邦策，宵研落笔痕。

心同秦石固，字比长城存。

张芝（五首）

1. 苇叶摇秋风，沙滩落指踪。

草成惊电势，一笔破樊笼。

2. 绢上字如奔，墨痕藏火温。

醉挥天地阔，不负少年魂。

3. 弃章求纵逸，破茧化龙飞。

《冠军》风里势，千载尚沾衣。

4. 饭冷忘朝夕，心随笔意驰。

狂草非无矩，天机在我思。

5. 落纸如奔马，收锋似断崖。

锋芒藏不住，皆是肺肝花。

蔡邕（五首）

1. 太学碑成日，人潮逐墨香。

一字千金重，匡扶古道长。

2. 见哭残经客，心忧字不正。

锤声敲夜月，石上刻文明。

3. 流放江头立，沙滩见写痕。

纵然风散去，字已入人心。

4. 隶法如扁担，横平载道义。

石经昭日月，不使圣言欺。

5. 凿石溅星屑，挥毫对斗牛。

心同碑石硬，留与万世求。

钟繇（五首）

1. 烽烟穿帐过，笔底自安然。

删却蚕头尾，清如古涧泉。

2. 被上窟窿满，胸中笔意痴。

楷书初立骨，步步是阶梯。

3. 见砌思字稳，抛却旧时华。

《宣示》藏真意，犹开魏晋花。

4. 不效花脸戏，宁为朴拙姿。

笔如阶上石，引客上云岐。

5. 腕底藏山力，毫端落雪轻。

老根深似铁，滋养后来生。

王羲之（五首）

1. 曲水浮觞日，春风拂砚池。

二十“之”字里，个个有天机。

2. 七岁悟坠石，池水墨成霖。

笔力非关手，心沉万壑深。

3. 醉写兰亭意，醒寻不见踪。

浑然天趣在，得失本从容。

4. 剡溪看童戏，沙上划真淳。

我字多雕琢，不如一笔亲。

5. 墨蘸山阴雨，毫含吴越春。

书成轻掷笔，留与世间珍。

王献之（五首）

1. 父笔如山稳，儿锋似水驰。

一笔连星汉，不随旧法拘。

2. 十八缸水尽，茧生指腹间。

忽然龙破壁，飞出白云端。

3. 《中秋》云里势，撇捺见清狂。

不做池中物，腾挪向远方。

4. 病榻思临池，犹言水再汲。

笔魂牵未断，风骨自崚嶒。

5. 母笑“野”难驯，儿言水与山。

同承家学脉，各放一枝闲。

欧阳询（五首）

1. 九成宫畔泉，映字瘦而坚。

横如挑重担，竖似拄青天。

2. 荒郊逢古碑，三宿忘归期。

悟得藏锋法，拳中蓄万丝。

3. 学书求活法，不做木鸡呆。

铁画银钩里，春风悄悄来。

4. 尺量心与字，方正见精神。

拓本传千里，犹教后学亲。

5. 笔落如栽柏，株株立泰山。

一毫含正气，不向俗尘弯。

颜真卿（五首）

1. 烽烟吞骨肉，墨落带啼痕。

《祭侄》行间血，千年未冷温。

2. 楷书如铁塔，风雨不能摇。

一字含忠义，巍巍接碧霄。

3. 临刑书“忠义”，笔透土墙深。

生死凭谁问，风骨自千寻。

4. 少时教侄字，言要立乾坤。

今日残碑下，犹闻旧语温。

5. 横粗撑乱世，竖劲抵狂澜。

墨里藏肝胆，何曾惧岁寒。

柳公权（五首）

1. 对帝言“心正”，笔端生骨棱。

《玄秘》碑上字，瘦立似寒松。

2. 腕下悬清水，三年不洒痕。

功夫藏暗处，落笔自千钧。

3. 见软笔生恶，宁为铁画姿。

“颜筋”同“柳骨”，共柱大唐基。

4. 圈点“国”中框，言称要正方。

字间藏治道，不独论书章。

5. 撇捺如刀削，锋芒映日明。

千年传笔法，犹带旧时诚。

张旭（五首）

1. 酒酣脱帽写，剑舞映毫光。

壁上龙蛇走，飞星落满墙。

2. 观剑悟提按，看争悟避趋。

草书无定法，活法在吾徒。

3. 老父频来诉，只为子思书。

一日挥千纸，墨香慰客途。

4. 《古诗四帖》里，风雨骤相攻。

醉醒浑不识，笑问是仙踪？

5. 墨点溅星斗，笔锋扫雾烟。

心头火不灭，落纸自成篇。

怀素（五首）

1. 芭蕉种万株，叶叶当蚕书。

清苦藏真趣，毫端起太虚。

2. 漆盘磨透底，指茧结如珠。

不是痴于字，痴于道不孤。

3. 醉后笔如瀑，醒来字似蛇。

心头藏万象，随意落烟霞。

4. 答问草书难，指云“要有根”。

狂澜看似乱，深处有乾坤。

5. 《自叙》行间雨，骤来复骤收。

墨痕藏定力，不向俗流浮。

苏轼（五首）

1. 黄州寒食雨，冷粥对残灯。

笔底千层浪，皆是肺腑声。

2. 人笑“蛤蟆”字，先生自解嘲。

石压浑不怕，翻身亦自豪。

3. 海南教稚子，枝划沙滩春。

写字同吃饭，真诚最可亲。

4. 早年摹逸少，晚岁变苍浑。

泥里脚印稳，何愁世路昏。

5. 《寒食》帖中泪，调成笔墨浓。

愁深终化达，风雨见从容。

黄庭坚（五首）

1. 松风穿阁过，撇画接青云。

中宫藏浩气，舒展见精神。

2. 船工摇橹处，悟得收放机。

《松风》诗里字，曲折上崔嵬。

3. 宜州居斗室，蜷腿写乾坤。

字在心中活，何愁屋宇昏。

4. 学杜求惊语，挥毫亦出奇。

长锋如利剑，直刺俗尘迷。

5. 临终书“死鼠”，笔力未稍衰。

傲骨撑残烛，犹明一寸晖。

米芾（五首）

1. 蜀素藏多年，待君开笔先。

八面锋出处，跳脱似流泉。

2. 爱砚如珍宝，三宵抱入眠。

洁来还洁去，不肯染尘烟。

3. 见画评牛尾，求真不肯休。

笔墨非儿戏，须向世间求。

4. 字忽大还小，墨随浓淡移。

活如溪涧水，不肯守成规。

5. 人笑“笔中戏”，君言“意自驰”。

天真藏不住，落纸便成诗。

蔡襄（五首）

1. 万安桥畔字，稳似石桥墩。

不炫锋芒露，安然载客魂。

2. 茶录字斟酌，水温同笔温。

用心皆一理，何处不乾坤。

3. 学古不泥古，圆融见晋风。

笔如江南水，柔里藏坚锋。

4. 见少年急写，握笔教从容。

慢让毫端稳，墨香自会浓。

5. 不逐时人巧，独持古意长。

书如桥跨浪，默默渡沧桑。

赵孟頫（五首）

1. 临帖窗前雪，梅香落砚池。

笔融秦汉意，圆润见真姿。

2. 人言字“柔”弱，我自守初心。

篆隶藏筋骨，千年识此音。

3. 夫妻同握笔，星月映书灯。

墨里分辉处，同是太阳精。

4. 不辩他人谤，独临《兰亭》频。

学古非复古，意在继前尘。

5. 《洛神》笔下韵，如玉润而温。

一点藏今古，毫端见厚坤。

董其昌（五首）

1. 昼锦堂前墨，淡如窗上云。

留白藏深意，虚处见乾坤。

2. 寺里观僧扫，悟得笔中宁。

慢裁山水意，不使躁心萌。

3. 老眼昏花后，书成大字雄。

气吞千里外，墨里有晴空。

4. 论书如论禅，静里得真诠。

一笔分南北，清辉照岁年。

5. 墨淡非无力，锋藏见巧思。

笔随心境远，不逐世间驰。

邓石如（五首）

1. 拓碑指流血，和墨入篆文。

倔强藏笔底，破壁见精神。

2. 布衣凌绝顶，碑学辟新途。

隶骨融篆意，毫端起古愚。

3. 见犁思笔力，入土要深沉。

不做浮光客，深耕字里金。

4. 人笑“野路子”，我自踏云行。

墨里藏丘壑，何须问姓名。

5. 篆如老树络，隶似古岩姿。

破尽帖中缚，开生另一枝。

吴昌硕（五首）

1. 刻刀兼画笔，落纸带金声。

《石鼓》书成后，苍劲见平生。

2. 梅骨融笔底，铁线绕石根。

老来犹学字，一笔一乾坤。

3. 人嫌字“粗”硬，我道力能扛。

墨里藏雷电，风霜不可降。

4. 画理融书道，枝桠笔底生。

暗香浮纸上，金石气难平。

5. 手抖仍持笔，心雄胜少年。

墨痕沾老泪，犹带晚霞鲜。

笔墨总论（十首）

1. 千年挥笔处，代代有传人。

不是天生巧，皆因守志真。

2. 字里藏肝胆，毫端见岁华。

浮沉皆入墨，一一映朝霞。

3. 不论文与武，提笔即修身。

一点含今古，公私自可分。

4. 稚子沙滩画，书家案上临。

同怀赤子意，笔墨自相寻。

5. 风雨催碑老，墨香依旧新。

殷勤传此道，不负古今人。

6. 或狂或朴拙，或淡或锋棱。

百态皆归道，心诚字自能。

7. 纸短藏今古，笔轻载重轻。

寻常方寸里，自有太行情。

8. 学书如学步，步步踏坚实。

纵到凌云处，根仍在旧泥。

9. 笔墨非玩物，关乎心与行。

横平竖 straight（此处用“直”字），便是立人生。

10. 今夜灯前字，犹承往岁光。

千年如一瞬，笔墨续华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