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之景

默茗

“有意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古老的谚语，宛如一盏明灯，在生活的漫漫长路上，为我们照亮了那些被忽略的哲理。很多时候，好看的风景也是如此，它们常常在不经意间与我们撞个满怀，可当我们刻意去寻觅时，却往往一无所获。

比如那天，在高来稻田，沃洲湖边的竹林被云海笼罩，一大群白鹭盘旋在山林间，连忙起飞无人机，朝着白鹭追去。此刻，无人机视屏里的画面美成唐诗宋词里才有的风景。然而，我却时刻担心那山尖上的几组电线，不敢飞太低。直到三块电板飞完，仍意犹未尽。心里便有了决定，明天清晨去沃洲湖边再飞过。

第二天，满怀期待来到湖边，等了一个小时，没见雾升起，也没见白鹭飞来。湖面平静如镜，偶有鱼儿跃出，荡开一圈涟漪，旋即又归于平静。竹林静立，枝叶间漏下些微天光，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影子。我握着遥控器，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既来之，则安之。索性收了设备，沿湖岸信步而行。晨露未晞，打湿了鞋面，凉意自下而上渗入，反倒消解了几分懊恼。不远处有老农在田畴间劳作，弯腰的姿势极是熟练，仿佛与土地长在了一处。我走近了看，原是在插秧。泥水漾着他的倒影，又一株青苗立住了。

“看风景么？”他直起腰来，用汗巾揩了把脸，“今早雾不大，白鹭往南边去了。”

我讶然他如何知道我的来意，他只是笑，皱纹里藏着一整个沃洲湖的春秋。“来找白鹭的人多了，有的带着长镜头，有的架着黑匣子，都是你这般模样——来了，等了，走了。”

他复又弯腰劳作，手指在泥水中一点，一株秧苗便站稳了脚跟。我立在田埂上看了半晌，忽然发觉这画面比昨日无人机器材中的还要动人。人的脊背弯曲如弓，青苗排列成行，远山淡似墨痕，而整个沃洲湖成了他们的背景。没有云雾缭绕，没有白鹭翔集，却自有一番生机流动。

“它们昨天来了，今天去了，明天或许还来，或许不来。”老农插完一行秧，站在田头歇息，“人嘛，等等无妨，但总不能光等。”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收起那份执念后，眼睛反而看见了更真实的沃洲湖——不是为无人机镜头准备的仙境，而是日日如此、却每日常新的平凡图景。水波不兴处，自有微波荡漾；白鹭不来时，另有虫鸣蛙唱。

归途中，我不再仰望天空寻找鸟迹，转而注意脚下青草上的露珠，它们映着整个天空，然后在一缕阳光中悄然蒸发。这何尝不是一种飞行？无人得见，却真实地发生过。

人生诸多美景，多半是无心之得。刻意追寻时，反而与它们失之交臂。不如做个田边的漫步者，得之我幸，不得我亦看见了许多其他风景。沃洲湖依旧在那里，白鹭亦在天地间某处飞翔——不论我是否用镜头对准它们。

而最美的那帧画面，或许早已落入插秧老农的泥水中，生长为秋日的稻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