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大辽构低调的兄长 阁院寺文殊殿

心甜

在太行山东麓，河北省涞源县县城，一条寻常街巷的深处，藏着一座古老的神秘寺院。它长年四门紧闭，拒人千里，宛如一位遗世独立的隐者，低调得连当地人都常常忽略其之存在。

越过院墙，能看到优雅的屋顶和苍劲的古松，散发着一种超凡脱俗的古朴气息。

这里就是中国建筑史上一个近乎神迹的存在，一座被誉为“八大辽构”之首的千年古刹，阁院寺。

“八大辽构”，是指中外古建学者，通过细致考察和严谨测绘，陆续发现的八座辽代木构建筑。这八座建筑奇迹，以易朽的土木为躯，历千年风雨洗礼，挺立依然，成为华夏文明的珍贵见证。

根据营造的先后顺序，它们分别是：河北涞源阁院寺文殊殿、天津蓟州独乐寺观音阁和山门、辽宁义县奉国寺大雄殿、河北高碑店开善寺大雄宝殿、山西大同华严寺薄伽教藏殿、山西应县释迦木塔和大同善化寺大雄宝殿。

据记载，涞源的阁院寺为“汉创建，唐重修”，而其文殊殿则重建于辽应历十六年（966年）。无论按始建年代，还是按重建时间，在辽构八兄弟中都是妥妥的兄长。

重建于966年的文殊殿，比二弟独乐寺观音阁年长18岁，距今已有1059年的历史了。966年，大辽已建国50年，石敬瑭割让幽云十六州也有28年了，而阁院寺正在这割让的范围内，此时南方的赵匡胤黄袍加身才不过6年。

由于地处偏僻，文殊殿虽年纪最长，却是最后被发现的那一座。1979年，古建专家莫宗江亲自带队，对阁院寺文殊殿进行了细致的考察，最终才验明正身，补上八大辽构最后一块拼图。

阁院寺自1996年被确定为文保单位后，就一直处于封闭状态，我是今年三月份去的，依然没有对外开放。越是神秘越是诱惑，遂从正在维修的古城墙翻墙而入。看门人善解人意，允我参观二十分钟，虽未能登堂入室，但与古刹相对而视已属幸运。

阁院寺在县城西边，其西院墙就是明代涞源古城的老城墙。寺院的主要建筑有三处，沿中轴线依次排列着天王殿、文殊殿和藏经楼。

最前是天王殿，兼作山门，面阔和进深都为三间，建于明成化年间，清康熙时重修。现在大门紧闭，殿内空空如也，内中陈设都毁于文革时期。

最后为藏经楼，也叫“后楼”，二层楼阁，重檐歇山顶，始建于明嘉靖年间，清道光时重修。现在谢绝参观，内中陈设不得而知。

院子正中的文殊殿是阁院寺的主体建筑，也是阁院寺的灵魂所在。这座八大辽构最年长的大殿，身居僻寺，远隔红尘，静默无言，深藏不露。

大殿坐落在半米多高的月台中心，四周矮墙环绕，低调内敛，孤高淡泊。契丹人的寺院大都坐西面东，而阁院寺却坐北朝南，应该这里早有唐代殿宇存在，辽代重建时直接顺承了先前的格局。

月台之上，两棵古松一荣一枯，分立左右，荣树枝叶繁茂，枯树躯干虬曲，形成鲜明反差。这两颗古松，似岁月的见证者，在岁岁年年的更替中，衬托出古殿的沉稳与恒久。

大殿东西各有一通石碑和一座石经幢。东侧的经幢，刻于唐咸通八年（867年），记载唐代重修事宜，由此可见，文殊殿确实是建于唐代遗址之上。

石碑是清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重修阁院寺并金粧施材善人”碑。

西侧的经幢，刻于辽应历十六年（966年），为辽武定军节度巡官李崇菀为父亲祈福所立，专家就是以此年份确定的大殿重建时间。

石碑为明嘉靖元年（1522年），“广昌县阁院寺重修安禅碑记”。

文殊殿在规制上等级并不高，面阔只有三间，但长度竟有16米，平均5米多的间距在古建中非常罕见，再加上进深也是三间，长宽相等，平面近乎正方形，看起来非常的宽大厚重。

484平米的文殊殿是国内最大面积的三开间古建。

文殊殿的屋顶为单檐歇山顶，坡度平缓，出檐深远，颇具唐风，上面琉璃鸱吻高高翘起的尾部应该是折断了，多少失了点风采。

辽代的建筑很像唐朝，比宋代的更像，因为辽的崛起就在唐亡之后，比北宋更接近唐朝，直接承袭了大唐的风格。

屋檐下的斗拱更见真功夫，每面七朵，柱头四朵大的、补间三朵小的，错落有致。“五铺作双抄偷心造”，听着似懂非懂，看着却养眼，华拱一跳接一跳向外伸，像大鸟张开的翅膀。

四角的斗拱更漂亮，两跳华拱之上加抹角斜拱，既分担了檐角重量，又使整体轻盈如飞。超过2米的出檐划破天际，将大唐飘逸与契丹雄浑交融于一体。

唐辽斗拱多为素木，这儿却用了五彩杂间绘，青绿打底，金线勾边，檐下仿佛像落了片彩云。专家测试，斗拱上的彩绘最早为金代，为我国最早期的青绿彩绘，只不过明清时进行过重描。

斗拱的用材也非常硕大，据说是属于五开间以上的用材尺寸，磅礴大气，雄浑依旧。

技艺可畏，岁月可追。我虽看不懂斗拱的复杂结构，但这些跨越千年的木头里，蕴含的那股坚韧与孤勇，还是让心中的感动油然而生。

低头看，正门下的踏石为汉白玉材质，周边雕刻着莲瓣纹饰。据说这踏石与文殊殿同龄，千年之间无数人踏过，已泛起岁月的光泽。

抬眼望，蓝底金字大匾高悬，“大智文殊”端庄大气。这块匾无需过多留意，1995年的新品。而匾下的木格窗棂才是惊艳所在，只需看上一眼，便会沉醉其中。

牌匾之下为当心间的横披窗，五块工艺极为精美的木雕格窗镶嵌其中。五扇格窗并不是统一的图案，而是中央繁复两侧趋简，刻意凸显出中心那块的特殊地位。

当我听看门人说，这块木格窗棂是与文殊殿同龄，来自遥远的1059年前时，一种震撼直达心灵。

它是目前国内唯二存世的辽代原构木质花窗，是中国现存最早、且保存最完好的小木构实例。

这扇古老的木格窗雕刻的并不是简单的几何图形，而是信仰的象征、佛教的法器，不仅具有法力，还能净化心灵。

格窗的上半部分，横向间隔排列着七个金刚铃、四个金刚杵、四个宝瓶，这些都属于密宗八宝。金刚杵和宝瓶在中间一排，能明显看出来。下面的七个小孔里，原来都挂有小铃铛，想象一下，金刚铃的形象就出来了。

格窗的下半部分，四交八斜为组合法器，并排四个法坛，交织在一起。法坛内有十字杵，四周环绕金刚诀，还装饰着曼陀罗花。上面雕刻的梵文为文殊菩萨心咒，据说精通梵文的专家，通过这些字符便能判断主尊为文殊菩萨。

第二块辽代原装窗棂在西开间门扇旁。这是一块保存完好的辽代菱花格子窗，采用“三交六斜”榫卯工艺，相互咬合形成无数菱形空格。木条中间镂空雕刻金刚杵、净瓶、莲花，以及一些神秘符号。

仔细端详，窗棂饱经沧桑，已变为深褐色，却纹理清晰、坚挺稳固，依然承担着挡风遮雨的实际功能，简直堪称活着的古窗化石。

这古老的窗棂仿佛是一位穿越千年的使者，诉说着大辽遥远的信息、传导着历史不息的脉搏。

窗上的神秘符号，经专家破译，为梵文的一种古老字体。以梵文古字装饰门窗，彰显佛寺神圣，在国内古代建筑中这是唯一的实例。

更绝的是其中一个梵文字符，似流畅的奔跑人形，竟与2008年北京奥运会徽标惊人相似，这真是跨越千年的灵感共鸣啊！

再看看其他的格窗，中心间横披窗千年窗棂的左右两侧，为650年前元代补造，再外侧为450年前明万历时补造，而门扇则为100年前民国时补造。

这些窗棂不仅是建筑的装饰，更是历史的见证，承载着不同朝代的文化和审美。

左右两开间的横披窗也各有特色。左开间中间为元代，两边为明代，再外边为金代。右开间中间为元代，两边为明代，再外边右为金代，左为清代。

门窗作为小木作构件，古建中极难保存，像文殊殿这样，拥有辽、金、元、明、清及民国窗棂的千年古建，目前还没发现第二座，所以文殊殿也被业界誉为“中国古窗棂博物馆”。

大门上锁，不得入内，只好门缝窥视。

文殊骑狮像为近代添置，没有文物价值。空旷的殿内只有四根柱子，前面两根还是清代加装的，也就是说原设计只用两根柱子，就支撑起484平米的空间，这是流行于辽宋时期的“减柱造”工艺。

文殊殿是唯一，三开间还采用“减柱造”的古建。

向上看，梁架上的彩绘富丽堂皇。这些彩绘色彩鲜艳，图案精美，虽历经岁月的侵蚀，虽门窗封闭光线暗淡，却依然散发出迷人的光彩，仿佛是一个绚丽多彩的天国世界，让人目眩神迷。

向下看，墙壁下方露出部分壁画，好似冰山一角。明代曾在殿内周遭塑十八罗汉，遂用泥将三面墙上的壁画覆盖。文革时拆毁佛像及下面的须弥台座，台后未覆泥的壁画才显露出来。

如今对于揭开壁画的安全性还在评估，估计一时半会还看不到。

文殊殿东南还有一口大铁钟，也是镇寺之宝。钟身满铸铭文，汉梵两种一千多字。铭文记载，此钟铸于辽天庆四年（1114年），是为皇帝和公主祈福而造，这也是中国现存唯一有明确记年的辽代大钟。

铭文还曰，“维大辽蔚州飞狐县”，说明当年涞源属辽国蔚州管辖，曾叫飞狐县，因此大铁钟也被称为“飞狐大钟”。

听看门人讲，旧时钟响，可声达十里，“阁院钟声”为古涞源十二景之首。

大铁钟高1.6米，口径1.5米，看着圆不伦敦个头不大，但壁极厚，重约2吨，要是当时知道它比一辆满载的奥迪A6还重，可不敢站在它下面。

离开时，不用翻墙，是从前门走出去的，身后锁门的声音在寂静的胡同里显得特别响。

夕阳渐渐沉入远山，古松的影子被拉得很长，阁院寺在暮色中渐渐隐去轮廓，与飞狐古县和千年时光和谐地融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