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上小学的路途须穿过一片油茶树林。林在山腰,树不高而枝柯交错,每到春日,白花便开满了枝头,仿佛谁无意间洒了一山的碎玉。我们这些孩童,书包在背上跳跃,踏着晨露,钻入那花气氤氲的林中去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那时的日子,物资是极匮乏的。八八年光景,小村依旧贫瘠,零食不过是奢望,玩具亦需自家制作。然而小儿的馋嘴与玩心,却是任何时代都压抑不住的。于是这油茶花,便成了我们春天里天然的蜜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最初是哪个小伙伴教我的,已记不太清。只见他折一茎细草,掐去两头,成了一个小小的空管,小心翼翼地探入花心,旋即缩回,将草管含在嘴里,面上便露出极为陶醉的神气。我们围上去,纷纷问是如何,他只闭目摆手,仿佛尝到了王母娘娘的蟠桃宴上的玉液琼浆。于是大家便都学起来,一人扯一根草管,各自寻找开得最盛的花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也曾这般做过。轻轻掰开花瓣,便能看见花底那一点蜜腺,蓄着极小极晶莹的一滴蜜。将草管插入,只一吸,一丝极淡的甜意便在舌上化开。说不腻,倒也不是矫情,那甜确乎是清浅的,须得屏息凝神方能品出,若在现下吃了诸多添加剂糖果的舌头上,恐怕是尝不出来的了。但在当时,对于我们这些肚里少有油水的孩子,这一点甜便是无上的享受。</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同行的伙伴中,有个叫阿牛的,吸蜜最是拿手。他总能找到蜜最多的花,吸的时候嘴唇抿得极紧,眼睛瞪得圆圆的,吸完了还要对着阳光照照空管,仿佛里面还留着蜜的魂灵。另一个是小妮,女孩子心细,不肯损伤花朵,每次都要挑选那些即将凋谢的,说是“它们已经把蜜酿好了,不吃也要浪费”。我则常常心急,草管插得太深,反倒搅乱了花心,吸一嘴的花粉,呛得咳嗽连连,惹得大家笑作一团。</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春雨后的日子最好。雨水洗净了尘埃,花蜜似乎也更充盈了些。我们吸着蜜,说着昨日的功课明日的游戏,林间便荡起零零落落的笑语。阳光从叶隙漏下,在我们身上印下斑驳的光影,好像我们也成了会走动的花朵。</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如今市面上的蜜何其多也,槐花蜜、荔枝蜜、枣花蜜,盛在精致的玻璃瓶中,金光灿烂。我亦尝过不少,却总觉得太甜太腻,失却了那种需要用心才能品出的清香。</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前些年回乡,特地去看那片油茶树。树还在,花也开着,只是路上不见蹦跳的小儿了。现在的孩子大约是不必步行上学的,纵使步行,也断不会看得上这一点寒酸的野蜜——他们有太多选择,太多诱惑。我试着扯一根草管,寻一朵茶花插入,吸到的仍是那点微甜。滋味如旧,然独吸无伴,甜中便掺了几分寂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我们当年吸的是童稚的欢愉,是贫瘠中的创造,是共享一寸光阴的温暖。 那一点山茶花蜜,甜而不腻,淡而持久,竟贯透了数十年的光阴,一直甜到今天,甜到心底最柔软处。</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