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出一条血路

宦民

美篇号：5879152

　　两年前，我与几位退休老伙计结伴跑老年大学学习国画。零基础的我，不知水墨之难，“水”有多深。仗着自己爱学习就不知天高地厚，狂妄自大。结果现实狠狠打脸，不仅撞了南墙，还碰了一鼻子灰，弄得我狼狈不堪，差点选择放弃。

执画笔之初，笔锋在宣纸上行走，每每留下狼藉的痕迹，犹如小儿涂鸦，全无章法。墨色或浓或淡，总不如意；水份或干或湿，常失分寸。两年间，废纸堆积如山，墨汁也用掉好几瓶，而我仍困在初学的牢笼里，四面楚歌。

六尺整张局部

　　友人观我作画，苦笑道：“何苦来哉？老年人零基础学国画，无异于赤手空拳与豺狼虎豹搏斗。何况，你都是快七十岁的人。”

我默然不语。

我从小看着《南征北战》电影长大，每当听见“凤凰山总攻开始了”就会热血沸腾。其实，我骨子里有股“犟”劲，越是遇到看似难以逾越的事，越是“犟”气冲天。认准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凭着这份执着，我敢于挑战，完成不少心愿。

我就不信这个邪，学习国画的“坎”有那么难跨越吗？

每当遇到困难时，我常会激励鞭策自己。此时，心中响着一个声音：狭路相逢，一定是勇者胜。万一哪天，我真能从零基础的重重包围圈中杀出一条血路，那是何等快意人生。当然，这勇气与想法，不是凭空而来，而是从每天十小时强化训练失败中生长出来的，这“勇”更不是胡乱猛冲，是耐得住反复挫败的寂寞。

记得那个梅雨季节，宣纸受了潮气，笔锋行走其上，竟如老牛陷泥潭。我画竹叶，本欲得其飘逸之态，不料墨色漫洇，叶片肥胖如猪耳。愤懑之际，掷笔于案，墨点溅上白墙，恰似泪痕斑斑。

夜深时独对画作，忽然感悟：我之所以困顿，非笔非墨之过，而是心太过急切，总想一蹴而就，总想立时杀出重围，却不知国画之道，是要与时间做朋友的。

于是，我重整旗鼓，重拾自信，从最基础的皴擦点染开始，一笔一笔，如僧侣坐禅。

四尺整张水墨画

　　转折发生在暑假。今年暑假，我参加了一个暑期短期培训班，由国家一级美术师指教。这种一对一，面对面指导，对我帮助特大。老师不仅技法高超，情商更高，他指出缺点先说优点：“你敢下笔，造型也准，这是初学老人很难做到的，你的问题在于处理细节上需要更有耐心。”

老师的话让我心服口服。

我时常琢磨老师的范画，为什么老师的作品那么有层次，而且意境满满，我临摹出来却平板一块。再看老师示范，老师笔下枯藤虬结，墨色苍茫，那枝条的盘曲顿挫间，竟似凝聚了风霜的筋骨，蕴含了岁月无尽的回响。老师道：“笔笔是写，写的是胸中意气。”

一天，我按照老师的指教，耐心练习山石皴法，手腕忽然自行运转，如有神助。笔锋在纸上跳跃，干湿浓淡恰到好处，石头的质感竟在纸上凸现出来。那一刻，仿佛听见千年画魂在耳边低语：“成了。”

整个暑假下来，我最大收获就是不再依葫芦画瓢，而是开始有意识地，主动去注意国画的技法特点，作画时处处用心：造型务必精准，透视关系要合理，明暗处理需得当。更要懂得经营对比之美：虚实相生，大小相映；墨色讲究浓淡干湿；层次追求深浅变化。最终达到山水画大气磅礴，花鸟画则透出灵动的生机。

写意花鸟国画

　　自此豁然开朗。我也渐渐明白，所谓“杀出一条血路”，不是与人厮杀，是“争气”而非“斗气”；是与自己的浮躁、怯懦、迟疑、抵御外界诱惑的​搏斗。每克服一分短处，便如攻下一座城池。水墨天地，原来别有洞天，焦墨可作崇山峻岭，淡墨能写烟雨江南；一笔之中有千般变化，一点之内含万种风情。我终于明白，从零基础突围的路还长，或许永远没有真正“杀出重围”的那天，但每一次笔尖与宣纸的相遇，每一点墨色的进步，都是属于自己的“人生快意”。

四尺斗方写意山水国画

　　如今回顾两年历程，那些困顿时光都化作墨色深浅，点缀在我的艺术道路上。最快意的不是终于画出了一幅像样的作品，而是在无数个想要放弃的瞬间，选择了继续提笔。

人生何处不围城？唯有以勇为笔，以毅为墨，方能在宣纸般素白的时间上，画出属于自己的山水长卷。破墨之际，亦是在破心中之困，这大约便是自己对“杀出一条血路”这句话的深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