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乡土文学的前世今生及未来趋势

李树（笔名李千树）

中国乡土文学的前世今生及未来趋势

　　中国乡土文学的前世今生及未来趋势

李千树

这无疑也是一个非常宏大且深刻的话题。中国乡土文学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最重要、最成熟的流派之一，其发展脉络与中国社会的现代化进程紧密交织。我们可以从“前世”、“今生”和“未来趋势”三个部分来探讨。

一、前世：启蒙、怀旧与批判（20世纪初 - 1940年代）

乡土文学的“前世”是其奠基与第一个辉煌期，与“五四”新文化运动息息相关。

1. 起源与启蒙（1920）：

背景： “五四”运动提倡“民主”与“科学”，知识分子开始用现代性的眼光审视中国古老的乡村社会，将其视为需要被启蒙和改造的对象。

代表与特点： 以鲁迅为先驱。他的《故乡》、《阿Q正传》、《祝福》等作品，深刻揭示了乡土中国的愚昧、落后和国民劣根性，充满了“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批判精神。这一时期的乡土文学是启蒙主义的，是知识分子“走出乡土”后对乡土的回眸，理性审视和批判。

2. 发展与多元化（1930-1940）：

批判现实主义： 以茅盾的《农村三部曲》（《春蚕》《秋收》《残冬》）为代表，侧重于从社会经济层面（如帝国主义经济入侵、阶级压迫）分析农村破产的基本原因。

乡土抒情与怀旧： 以沈从文为代表。他的《边城》等作品构筑了一个田园牧歌式的“湘西世界”，与鲁迅的批判路径不同，沈从文用优美的笔触赞美乡村中的人性美、人情美，以此对抗现代都市文明的虚伪与堕落，充满了文化怀乡病。

地域文化深度书写： 如萧红的《呼兰河传》，在悲悯的笔调下，既写出了东北乡村的闭塞与苦难，也充满了对故土和童年的深切怀念，极具地域色彩和抒情性。

“前世”小结： 这一时期的乡土文学核心是 “离乡者”的回望，无论是批判还是怀念，都建立在现代性与传统乡村的剧烈碰撞之上。

二、今生：嬗变、寻根与反思（1950年代 - 21世纪初）

新中国成立后，乡土文学的内涵和功能发生了巨大变化，并在新时期迎来了又一次高潮。

1. 政治话语下的乡土（1950-1970）：

“农村题材小说”： 这一时期，“乡土文学”的概念很大程度上被“农村题材小说”所取代。文学在某种意义上成为所谓“政治的传声筒”，作品主要服务于土改、农业合作化、人民公社等政治运动，如赵树理的《三里湾》、柳青的《创业史》。乡村叙事被纳入宏大的国家历史叙事中，个体的、文化的乡土被集体的、政治的乡村所遮蔽。

2. 复兴与“寻根”（1980）：

所谓“反思”文学： 改革开放后，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等作品继续了鲁迅式的国民性批判，反思错误政策对农民的伤害。

“寻根文学”浪潮： 这是乡土文学的一次伟大复兴。以韩少功、贾平凹、阿城等为代表作家。他们不再满足于政治反思，而是试图从文化和哲学的高度重新审视民族传统。他们深入乡野，探寻民族文化之“根”（优根与劣根），作品充满了浓厚的文化意蕴和所谓“魔幻现实主义”色彩。

3. 多元化与困境叙事（1990 - 21世纪初）：

现实主义冲击波： 随着市场经济深入农村，出现了关注农村尖锐社会问题（如税费负担、基层腐败、民工潮）的作品，如何申的《年前年后》、关仁山的《大雪无乡》。

文化守成与史诗书写： 陈忠实的《白鹿原》是集大成的巨著，它以家族史折射民族史，对儒家乡村伦理及其在现代性冲击下的瓦解进行了深邃思考。

乡土文明的挽歌： 贾平凹的《秦腔》等作品，极其真实地记录了城市化浪潮下乡村的凋敝、传统伦理的崩溃和乡村精神的离散，唱响了一曲深沉的文化挽歌。

“今生”小结： 这一时期的乡土文学从所谓“政治附庸”中挣脱，重新回归文化和人性探索，并最终转向对现代化、城市化进程中乡土社会解体这一巨大现实的深刻记录与反思。

三、未来趋势：蜕变、转化与新形态

进入21世纪，尤其是新时代以来，纯粹的、传统意义上的乡土正在加速消失。所谓“乡土文学”也必然随之发生深刻蜕变，呈现新的趋势。

1. “返乡文学”与新的书写视角： 传统的“离乡者”视角正在转变。一批有乡村生活经验但又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年轻作家（如颜歌、梁鸿），他们并非简单地“回望”，而是带着学术理论（如人类学、社会学）的视野“重返”乡村，进行非虚构写作（如梁鸿的《中国在梁庄》）和深度访谈，提供了一种冷静、客观与充满人文关怀的“新乡土叙事”。

2. “城乡二元”的融合与跨界书写： 未来的作家更关注城乡之间人的流动与状态。

“农民工”题材的深化： 不再仅限于描写苦难，而是深入探讨他们的身份认同、精神困境和文化归属。

“小镇青年”叙事： 聚焦于生活在城乡结合部或县域的青年群体，他们成为观察中国社会结构变迁的重要窗口。

“返乡创业”叙事： 随着乡村振兴战略的实施，新的故事正在发生，这可能为乡土文学注入新的主题和希望。

3. 超越现实主义，手法多元化： 未来的乡土写作可能会更多地融合现代主义、魔幻现实主义甚至科幻元素并与人工智能等相结合。传统的乡土神秘主义文化与现代科技文明产生奇妙的化学反应（如陈春成的部分小说），开辟出新的想象空间。

4. 从“地方性”到“世界性”： 某些优秀的作家正在尝试将一个个具体的“村庄”故事，升华到关于人类普遍命运的高度。讨论传统与现代、全球化与地方性、人类与自然等全球性议题，使中国乡土故事具备世界性的共鸣能力。

5. 非虚构写作的兴起： 由于乡土社会的变迁过于急速和剧烈，虚构文学有时难以捕捉其全貌。非虚构写作（纪实文学、田野调查）以其真实性和直接性，成为了记录这场历史性变迁的重要力量，与虚构文学相辅相成。

综上，中国乡土文学的“前世”是现代性启蒙下的批判与怀旧；“今生”是政治浪潮褪去后的文化寻根与现实挽歌；而它的“未来”，则必然是从“乡土中国”迈向“城镇中国”过程中，一种蜕变后的新形态。它或许不再有清晰的边界，但那种对土地的情感、对小人物的关怀、对文化根脉的追寻，以及对社会巨变的记录与思考，将会以更丰富、更多元的方式持续存在于中国文学的核心地带。其核心使命将从如何批判和怀念传统的乡土，转变为如何理解和书写正在发生的、崭新的“乡土性”。

2025年8月26日晚于济南善居

每个游子的梦里，

都有一个故土家园。

无论是走多远，

都走不出心中的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