课间篮球

挥挥衣袖的水滴

　　村部小楼静静蹲守在记忆的原点，这是一栋中式风格的三层建筑，外墙由砖石砌成，屋顶有传统中式装饰，门窗规整，底层有廊檐，整体古朴且有层次感 ，严整得有些不近人情。楼前那片水泥篮球场，被午后的阳光晒得发白，像一块巨大的碑，平静地覆盖了所有的泥泞与欢腾。

我站在场心，用鞋底摩擦粗糙的水泥地。这里每一寸平整之下，都沉睡着一片泥泞的操场。风从楼侧吹来，带着山野的气息，却再也不能掀起当年的尘土。

我们曾在这里，围着一个篮球。

　　那篮球是旧的，表皮磨损得露出了黑，纹路模糊了，气也不甚足，拍在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几十个补丁衣衫的孩子围着它奔跑，赤脚踩出深浅不一的脚印。那球在人丛中跳动，被无数渴望的手触摸、争抢。终于有一个高些的孩子攫住了它，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汗珠从他额角滑落，混着泥土，在他脸上犁出青春的沟壑。

　　他拍了两下——咚、咚——那声音穿透时光，至今还在耳畔回响。随后他奋力向上一跃，将球掷出。那球划出一道笨拙的弧线，飞向那具木制的篮球架。篮筐是铁圈的，早已锈蚀，且歪斜着，下面没有悬着网兜。

球没进。但它撞在篮板上，发出好大一声“嘭”！欢呼声炸开来，连那木架也跟着摇摆，仿佛一个被挠了痒痒的巨人，笑得前仰后合。

　　我仍立在记忆的檐下，只是观看。那时也只是个看客，因为我从家抢到过球，但欢乐已烙进心尖。那王国里唯一的篮球是至高的荣誉和权柄，如今连王国都已蜕变成这栋三层建筑。那欢腾的浪潮永远不会再将我卷入。

‍ 新球场上有个少年在练习投篮，动作标准，但篮球撞击水泥地的声音清脆却显得孤单。他每投进一球，就独自小跑着捡球，没有争抢，没有欢呼，没有几十双眼睛灼灼地注视。

　　所谓“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但这里桃花不再，春风也吹不醒沉睡的泥土。我看见汗水曾沿着腮边滑落，滴入泥土，瞬间消失不见。我看见补丁在奔跑中绽开线脚，像鸟儿挣脱束缚的羽翼。那时的我们，追逐的哪里是一个皮球？分明是贫瘠岁月里凭空生出的一颗蜜糖，是天空投下的、会弹跳的光斑。

那时的我们，一无所有，却占尽风流。那球始终未曾真正投进，却因此，在时空中划出了一道永恒的弧线。而那时我们手掌触碰过的那份炙热，那从掌心传来的共同震颤，就是一次也抢不到球，也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完成了一次关于飞翔的启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