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番薯里的时光

嫣尔

前二天，发小阿凤给我带来满满的一蛇皮袋番薯，番薯的模样虽没有网上买的好看，但吃起来却又糯又甜。每年蕃芋收获季节，阿凤都会给我捎上满满的一大袋，够家里吃上一阵子，那份心意和情义让人心里暖暖的。

番薯算不上金贵食材，却像老熟人似的，在农家餐桌占了半辈子的席。它能蒸得粉糯，能烤得香甜，能熬进粥里暖脾胃，也能晒成干儿耐存放，上得了寒冬的热炕桌，也下得了夏日的树荫凉，是刻在烟火气里的家常印记。现在成了家家户户餐桌上的绿色食品。

小时候，记得清明前后，外公就会把留好的番薯种埋进菜园角落。没几天，紫红的芽尖就顶破泥土，顺着垄沟爬开藤蔓，心形的叶子一天天铺展，把巴掌大的地块遮得严严实实。番薯不挑水土，哪怕是田埂边的薄地，也能扎下根去使劲长。等秋风扫过菜园，藤蔓开始发黄，顺着根部往下挖，准能刨出一个个圆滚滚的番薯——红皮的甜，黄皮的粉，沾着湿土的模样，像刚从时光里抱出来的暖疙瘩。

我对番薯的记忆，是从灶膛里的香味开始的。小时候冬天冷，外婆烧灶做饭时，总会挑两个小些的番薯，埋在灶膛余烬里。等粥熬好、菜炒香，她就用火钳扒开灰烬，掏出烤得焦黑的番薯。烫手的番薯在手里来回掂，剥开焦皮，金黄的薯肉冒着热气，咬一口甜得流汁，烫得直跺脚也舍不得吐。那股子焦香混着薯甜，能把整个冬天的冷都烘得暖暖的。

外婆最费心思的，是晒番薯干。把新鲜番薯洗净、切成手指粗的条，用沸水焯半熟，码在竹筛上晒。秋阳正好的日子，竹筛在院子里排开，番薯条一天天缩水、变软，颜色从乳白变成琥珀色，风里都飘着甜香。我总趁外婆不注意，偷偷捏一根塞进嘴里，嚼起来韧韧的，满是阳光的味道。等晒到半干，外婆会把番薯干收进陶瓮，淋上点蜂蜜拌匀，再晒上两天，吃起来更润口。到了我住校时，外婆就把番薯干装进布袋，塞进我的书包。课间饿了嚼两根，比小卖部的硬糖还好吃，且抗饿。同学总凑过来要二根，袋底的碎渣我都舍不得丢。

冬天的清晨，家里的灶上总熬着番薯粥。外婆把番薯切成块，和大米一起放进铁锅，慢火熬到米粒开花、番薯融化。盛一碗在手里，粥稠得能挂住勺，喝一口，米粒的香混着番薯的甜，从舌尖暖到肚子里。那时候，早上就着咸菜或咸蛋喝番薯粥，就是一顿早饭。我总嫌粥里番薯太多，扒拉着碗底的米粒，母亲就说：“番薯养人，多吃点才有力气读书。”现在想起，那碗冒着热气的番薯粥，是冬晨里最实在的慰藉。

外婆连番薯叶都舍不得浪费。新鲜的番薯叶摘下来，洗净切段，用开水焯一下，拌上盐和香油，就是一盘清爽的小菜；老些的叶子，她就切碎了拌进猪食，说“番薯全身都是宝，不能糟践”。有一年我得了胀气，肚子胀得难受，外婆听说番薯藤煮水有用，就去菜园掐了嫩藤，熬成褐色的水给我喝。味道有点涩，我捏着鼻子灌下去，没几天胀气竟真的好了。现在想来，那哪是番薯藤的功效，是外婆的心思起了作用。

小时候总觉得番薯太普通，冬天天天吃番薯粥、番薯干，日子过得寡淡。直到后来离开家，在城里的餐馆吃到烤番薯、番薯圆子，才忽然想起外婆灶膛里的焦香，想起书包里番薯干的甜。

如今我在自家阳台种了两盆番薯，藤蔓顺着栏杆爬，秋天也能收获几个小番薯。蒸好的番薯端上桌，儿子咬一口说“味道不错！”。我忽然觉得，当年外婆反复摆弄番薯的模样，是把日子的暖，都藏进了这朴素的食材里。

今天，我又熬了一锅番薯粥。粥香飘满屋子时，童年的灶膛、院子里的竹筛、外婆的笑容，都跟着清晰起来。这番薯里藏着的不只是香甜的味道，是慢悠悠的时光里化不开的乡愁，是日子里最平淡也最珍贵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