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疯狂骑行—请回答1968 ‍

感恩的心（不私聊）

1968年在人类历史上是很平常的一年。 可是对我个人来说，1968年却是极不平凡的一年。 那年我经历了自己一生中最难忘的一些事。不，说一生不准确，应该说前半生。啊，说前半生也不太准确，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多半生才对。 1968年，我在高中瞎折腾了两年后，得到了一张油印的“高中毕业证书”加入了前所未有的“老三届”。 顶名高中生，没有高中生的学问； 顶名高中生，没有高中生的修养，三年高中练就了鲁莽和无知。 没有学问，鲁莽和无知不奇怪，可是上了12年学的人，仍然不稳重，就说不过去了。 都是时代练就的性格。水平能力也是那个时代给的。 1968年，我从一个上了12年学在家靠父母养活的学生，离开了实在不想离开的学校，踏入了人生中漫长而又自己不知能否适应了的社会。 成了必须自食其力自己养活自己，必经有担当的一个社会青年。 　　 1968年毕业后，我进建筑公司当了小工。 在建筑公司我干了19岁以前没干过的累活； 出了19岁以前没出过的大力； 登过19岁以前没登过的高度。 在建火葬厂时，我曾经一个人给14个垒墙下地槽的师傅合过灰； 曾经在30米高的烟囱上当过小工。 从1968年以后我再没出过那么大的力，也再没在没有任何保护措施下登过那么高的建筑物。 　　 1968年冬季，我从建筑公司被下放后闲在家里。 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大的我出生以来没见过。 从高密到诸城那段公路上的雪没过膝盖，路上踏出了来回两条只能走人和自行车的小道，大约也就一米多宽。汽车无法通行。 大哥家7口人，嫂子和5个孩子没有户囗，没有户口就没有粮食。全家就大哥一人有户口，每月23斤口粮。全家人都没有工作，靠大嫂一人会裁缝手艺给别人做衣服挣钱勉强糊口。 那个年代，饭都吃不上，做衣服的人很少。所以大嫂经常到外地给别人干活。 大哥有个朋友是莒县招贤人。他那朋友就是大嫂在莒县做裁缝活认识的。 朋友是个农民，冬天地里没活，来高密找大哥玩，来时汽车还通，因下大雪不通车困在了大哥家。 有朋友自远方来，自然是高兴的事。但大哥那时候家无隔夜粮，朋友来了说高兴倒不如说是难堪。住了不几天，大哥实在抗不住了。一天中午大哥找到我，说明了家中的困境和不通汽车的事，叫我把他朋友用自行车送回家。我正好吃完了中午饭，二话没说，载上他朋友就上了路。 　　 天冷，路滑，天上下着清雪。“莒县朋友”不胖但穿着大羊皮祆，载在自行车上还是感觉有点沉。 4个月的小工经历使我练就了一个强壮的身板，我不知道什么是累，也不怕吃苦。穿着大羊皮祆的“莒县朋友”没给我造成压力。 我载着他一口气走了120里，到了诸城。 冬季天短，到了诸城天已黑下来。“三弟，咱吃饭吧。”“莒县朋友”也和大哥一样称我“三弟”。 我们找了个饭店坐下来，每人花了二毛多钱吃了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烩火烧。 吃饭的时候“莒县朋友”碰到一个老乡。“你怎么在这里？”老乡问他。 他说:“我前几天去高密朋友家玩来，这不，下雪下得不通车了，高密的三弟来送我。” “我是前天来诸城办事，也是被雪困在这里了。真急人。”老乡说。 “我也不会骑自行车，这么远又这么难走的路，唉，真是……”“莒县朋友”和老乡仿佛是说给我听的话。 在路上走得张口叉气的时候，产生过走到诸城叫“莒县朋友”载载我的想法。当听到他说自己不会骑自行车的时候一下子没了指望。 虽然天已黑还仍然下着小清雪，但因为诸城是个县城在那里住宿贵，“莒县朋友”说往前赶一段路再住下。 我又载上穿着大羊皮祆的“莒县朋友”冒雪上了路。 过了诸城往西是山路，虽然也是通汽车的公路，但上下坡一个连着一个。 幸亏坡度不很大，上坡时我载着“莒县朋友”吃点力就爬上去了； 下坡时我叫他坐稳，自行车不敢用力刹闸也不敢任马由缰，小心翼翼地掌握着自行车前把，没摔过一次跤。 　 上坡用力，出汗； 下坡紧张，出汗； 虽是零下十几度的严冬天上还下着清雪，但过了诸城我身上还是一直出着汗。 虽然天越来越晚，但路上的积雪映得大地一片明亮，道路看得很清，没有丝毫摸黑的感觉。 走了将近两个多小时，我们到了离诸城40里的枳沟。“莒县朋友”说：“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吧。” 在诸城才吃了饭，到枳沟只是睡觉就行。 那晚上，我们和十几人一起住在一个大通铺上。大通铺上只铺着光席，席底下什么都没有，连麦秸草都没铺。躺在席上又凉又硌人。我出汗出得身上更凉。 “莒县朋友”看我翻来复去睡不着的那难受劲，花了二毛五分给我自己租了一条又黑又脏但是很厚的被子。他自己没舍得花钱，坐在大通铺上吸着卷烟和那些同样没舍得花钱租被的人闲聊。 我把租来的被子铺一半盖一半，又不硌人又能御寒。有了被子盖就舒服多了，我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除了不那么凉之外，我太累了。 早上“莒县朋友”把我叫起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升得很高的太阳，照得大地雪亮，耀得眼睛睁不开。雪已停，天已晴。 枳沟离招贤30公里，“莒县朋友”说我们回家吃早饭就行。起床后交上被子我们就上了路。 30公里路，确实不远。要是在平坦的公路上，路上没雪路不滑，就是载着人有两个小时也就到了。可枳沟到招贤都是山路，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天虽然不下雪了，但地上的积雪仍没化净，路仍然很滑。 那时候，我正是青年能出力能吃饭的年龄，头天傍晚在诸城吃的那碗烩火烧早已随着汗水消化殆尽，早上一起来肚子就觉得空落落的。但“莒县朋友”要赶回家吃早饭，我不好再说别的。 30公里路，我载着“莒县朋友”没下自行车，到家时已将近中午。 中午饭做的玉米面饼子，炒的大白菜，没有肉。我扒了一大碗菜，吃了两个大饼子，肚子撑得鼓鼓的，觉得还没吃饱。吃完饭和在招贤做衣服的大嫂说了几句话我就上炕睡了。 那热炕头可舒服了，我美美地睡了一下午。现在住过的那些高级酒店，也没有过当时在招贤睡热炕头那种舒服和满足的感觉。 　　 第二天早饭后，我对大嫂说我要去二哥家。 上世纪五十年代，二哥师范毕业后分配到沂蒙山区沂水县马站二中当老师，一干就是35年。 要说谁觉悟最高，谁对革命老区人民感情最深，谁对沂蒙山区教育贡献最大最真诚，在我家非二哥莫属。 1958年，二哥结婚后和二嫂两地分居。那时候调动非常难，想都不敢想。二哥有了两个孩子后二嫂还在高密。为了能够团聚，二嫂从服装厂辞职后去了沂水。 二嫂去了沂水后，二哥春节也就很少回家了。多年不见他们心里很想，尤其是想那两个可爱的孩子。从小在家里长大的侄女和侄子，好几年没见也不知道长得多高，长得什么样了。 二嫂对我一直特别关心。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二嫂给我买了一支“博士”牌钢笔。那时候买支“博士”牌钢笔5块多钱，在工人每月挣二三十块钱大部分人还都捞不着干的年代，5块钱，对于一个三年级的小学生来说就是“巨款”。可是对二嫂给我的东西我不知道珍惜，晚上去爬电影院看电影，把盛着钢笔的书包藏在永康桥南边一个树窟窿里，被同去爬电影院的同学偷了去。二嫂知道后不但没说什么，接着又给我买了一支3块多钱的“立子”牌钢笔。既没告诉父母也没对二哥说。 二嫂不只对我特别好，二嫂娘家人也都特别善良。母亲有病时，五弟曾经寄养在二嫂娘家。在全国人都吃不饱的年代，五弟在二嫂娘家被养得白白胖胖的。二嫂和二嫂娘家人的大恩大德我终生难忘。 想二哥，想二嫂，想侄女想侄子。二哥家住在沂蒙山区，我已经到了离他家不远的沂蒙山区，哪能不去他们家？ 　　 第二天我走的时候，“莒县朋友”说，你去马站不用转莒县城里，从莒县城走有将近二百里，我可以对你说条近路，从这近路走可以少走几十里。 “莒县朋友”领着我出了他住的村子，走了大约有五六里地，到了个有集市的村庄。他先赶集买了把笤帚和炊帚，然后把我送出村口，叫我沿着往西走的路走就行。 “莒县朋友”走后我一看有点傻了眼，四处有好几座山头，白茫茫的一片，周围连一个村庄也看不到。只见山沟里有几条人们走出来的小路，路上连个行人也没有。 看到眼前的一切，心里有点发慌。这时，“莒县朋友”也早走得不见人影。事到如今，想打退堂鼓也不行了。 我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山东地图”。 我有个习惯，每次出远门都捎着地图。有了地图就像增加了一双眼睛，没人打听路也能找到目的地。 我从地图上找到了一条离我最近的公路，找到了公路上离我最近的一个乡镇是“高桥”。我就直奔高桥而去。 因是山路又是满山积雪，自行车没法骑只能推着走，到了高桥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在路上走了足足七八个小时。现在查百度说莒县招贤镇到沂水高桥将近70公里。那年走的小路，直线距离我觉得没那么远。 到了高桥有了希望，浑身轻松有了劲头。中午饭没吃，骑上车子朝着马站的方向飞奔。 　　 二哥在沂水马站二中教学，1968年以前我去过二哥家，那时候学校里没有宿舍，二哥在马站租的房子，一家4口挤在一间屋里。 我从招贤去马站那天不知道二哥搬家了。去马站没找到，一打听才知道他家住进了学校里安排的教师宿舍。 我骑着自行车，远处看见一片草坯的房子，有人说那就是沂水二中。 我到了学校后打听二哥在哪，一个人指了指前面那三间小草屋，说就在那里。我看了看那屋和我们这里生产队的场院屋差不多，只是能稍微高一点点。 推开门，屋里坐着七八个老师。两个人对桌，每两张桌子上面吊着个小灯泡，看那微弱的灯光，我估计灯泡不超过15瓦，虽然屋里有好几个电灯泡，但是满屋灰暗。 室内没有炉火，屋里的人都抄着手缩着脖，没有一个人说话，看来就等着下班了。整个屋里冷冷清清的。 一个县里的中学，教师在这种环境下办公，这是我没想到更没见过的事。 二哥坐在办公室最里边的一张桌子前。和所有人一样，穿着笨棉祆，戴着棉帽子，缩着脖。和他们不同的是，二哥的两只手放在嘴上哈着热气，哈哈搓搓，搓搓又哈。 看着一群本来很有尊严的中学老师，畏畏缩缩地坐在灯光灰暗的办公室里，使我想起了在李庄生产队的场院屋，也是这么灰暗的灯光，晚饭后，坐着一堆等待队长训话和评工分的老农民。 区别仅仅是办公室里的知识分子们很静，场院屋里的老农民们嘁嘁喳喳…… 我一进办公室，还没叫二哥，他一眼就认出了我。一下子站了起来，哎了两声，拉着我就走。 　　 到了二哥家，全家人见我“从天而降”惊喜万分。我把为什么要来如何来得告诉了二哥二嫂。 那天晚上，在二哥家吃了一顿在家里没吃过的好饭。和二哥二嫂拉了半宿呱，二哥二嫂问这问那，我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他们。 二嫂叫我给才五六岁的侄子讲故事，我讲完以后她再叫侄子复述一遍。侄子复述得与我讲得几乎一字不差。人家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侄子却能“过耳不忘”。 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侄子“过耳不忘”的本事三四岁就有了。难怪二嫂非叫我讲故事给侄子听，然后叫他复述呢。 二哥白天上班； 二嫂忙着给别人加工衣服； 我给二哥家的水缸挑满了水也没别的事可干； 二哥家里房子住得很窄巴；大嫂还要我急着回去。 在二哥家住了一天，第二天我就告别了二哥全家准备回莒县招贤。 　 早饭后，我骑上自行车，这回接受来时的教训，不再图近走小路了。我经过莒县城走公路回到招贤。从沂水马站到招贤“莒县朋友”住的那个村将近二百里路。 到了他家已是下午6点多，天已完全黑了。 吃过晚饭不久，我正准备休息，大嫂说，今天晚上你就回高密吧，走的时候载上80斤大米捎回去。她说，载着大米必须晚上走，白天工商局的人在路上检查，查着就扣下了。 那年代，从异地带粮食回家叫投机倒把，查着轻则扣罚，重则会进局子。 那年，莒县市场上大米二毛七一斤，高密三毛七一斤，一斤差价一毛钱。大嫂叫我带回去的大米不是自己吃，她家吃不起。带回去上市场卖了挣几块钱买地瓜干吃。 听大嫂说完后，我接着就把大米装好，推上车子出了大门。那晚上载着大米和我一起回高密的还有大嫂姐姐家的儿子。他岁数比我大十几岁，体力比我好；载的大米比我多，足足有一百八十多斤。 高密在招贤的东北方向。 那晚上刮东北风，天又下起了清雪。路滑，顶风，载着大米走山路。 　　路上行人稀少。天上月光惨淡。 走到了一个离招贤大约有50里的村庄，爬坡的时候，我骑的自行车“嘎吱”响了一声，其先没很在意，谁知越响越勤。我这才知道车子“滑轮”了。骑过自行车的人都知道，自行车若是“滑轮”，任你怎么蹬车子也不往前走，蹬得越急车子越不走，尤其是载着货物的时候。 这怎么办呢？已经出来50里了，回去换车子，来回100里；不换，到家还有将近200里，前面还得爬好几个大坡，显然不行……。 我的大脑随着“嘎吱，嘎吱”的自行车声，飞快地盘算着，动员着自己，说服着自己。自行车又出去了一二里路。最终，我终于下定了决心:必须回去换自行车。 我把大米卸在地上，叫大嫂姐姐家的侄子看着。又往返一百多里，到招贤“莒县朋友”家里换了辆不滑轮的自行车。 回来的路上，碰着4个扛着扁担的人。老远模模糊糊地也看不清是干什么的，惊得我出了一身冷汗，加快了蹬车子的速度。 其实，我当时最担心的是留在路上看着大米的人，怕他遭遇不测。心里害怕，车子越蹬越快。还好，人和自行车、大米都安全无恙。 换上好的自行车我有了劲头。别看我十九岁的身体不如侄子壮实；别看我白天已经走了二百多里换自行车又走了一百多里，但我却把他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上山的时候，我弓着腰拼命地蹬，腰痛得像断了一样，实在坚持不了了，直直腰，腰就像通了电，一股暖流流入整根腰椎，舒服极了。接着又弓下了腰，就这样一弓一起爬过了山路，后面同行的侄子骑的车子被甩得无影无踪。 过了山路，我骑自行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感觉困得不行了，有好几次睡着差点下了沟。 　　 东北风越刮越猛； 雪花越下越大； 腰越来越痛； 腿越来越沉； 肚子饿得越来越厉害； 浑身乏力困得越来越难受； 载着80斤大米的我被载着180斤大米的侄子超得越来越远； 任我再想逞强也不得不服输了。 天已大亮，早已过了好吃早饭的时间。我在离诸城县城不远的路边停下自行车，拿出还没完全冻透的玉米面饼子，闭着眼，迷迷糊糊地吃了顿早饭。 除了睏就是乏，再就是没了继续前行的信心。 早上8点钟我到的诸城。 从诸城出发后一路上没下自行车，迷迷糊糊地一直蹬着，时而被差点下沟的动作惊醒，到柴沟时已是下午4点了。 80里路整整走了8个小时，这哪是骑自行车的速度？ 到了柴沟，我实在走不动了。想到柴沟有个在建筑公司一起干过小工的同事，就想在他家里住一宿第二天再回家。 大嫂姐姐家的侄子在柴沟的路边等了我很久。见面后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说我真得走不动了。他说才4点多钟，不差这么点路了，再坚持一下，怎么还到不了家。再说，你在人家家里住有多不方便，伺候你吧没有条件，不伺候你吧又不过意。我想想确实也是这个道理，就打消了住下的念头，咬着牙坚持回了家。 　 1968年，是我今生最难忘的一年。 那年，我出过一次最大的力，吃过一次最大的苦。两天一夜将近30个小时，骑着自行车顶风冒雪又冷又饿又困又乏不停歇地连续骑行了600里路。 从那以后，我再没有吃不了的苦，再没有受不了的罪。 每当吃苦受累的时候，我就想起了1968年。 想起了那年离开学校踏入社会时的懵懂； 想起了那年在建筑公司合灰出过的大力，登过的30米高的大烟囱； 尤其想起那年为大哥大嫂载回那80斤大米对自己的磨炼。 人生都有自己难忘的经历，但一生中有难忘的一年不知道是不是只有我自己。 有人说，磨难是财富； 1968，对我就是笔不可多得的财富； 怀念1968，感恩19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