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

张矢

秋日的雨，就像从天空倾泻而下的忐忑，细密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穿过学校的运动场，穿过路边斑驳的灯光，穿过上世纪90年代的珍藏的心事。

我又站在那扇熟悉的温暖的门外，屈起微微颤抖的五指，抬起放下，放下又抬起。门里是他，那个在讲台上播撒知识，又在球场上挥霍阳刚的人。

我多想敲开那扇门，故作平静地问一句：“我能进去避一下雨吗？”我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可每一次，怯懦都在指尖凝结成冰，勇气最终化作踟蹰的遗憾。

雨也配合我的情绪，越下越大，我单薄的外套早已湿透，发梢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是眼泪，亦是狼狈。

低头看着自己今天才精心擦拭的皮鞋，鞋尖已浸没在檐下的水洼里，我挪动一下，那水洼竟泛起一圈圈涟漪。这涟漪，在门缝透出的微光中，闪着我的眼睛。

我顿然觉得自己相当可笑，明明可以潇洒地转身离开，却偏偏固执地卑微地站在这里。我想，这淅沥的雨应该是我唯一的借口，让我有理由单独接近他，哪怕只是奢侈的一瞬。

这时，门内隐约传来《大约在冬季》的歌声，齐秦那沧桑的无助的宣泄，让我的心无端地跟着起伏。这是他喜欢的歌，因为他的喜欢，我也悄悄地买了这盘磁带。

这个旋律貌似有无穷的穿透力，不仅震撼着我的心，还叩击着我丰富的想象。我闭上眼睛，幻化着他此刻的模样——或许他正坐在桌边，手里捧着金庸的《神雕侠侣》，偶尔抬头看一眼窗外的雨，偶尔抿一口温润的开水（那时候的条件不允许是咖啡，但我倔强地认为，那就是咖啡），却从不可能注意到门外不堪的我。

“还是算了吧。”我轻声地对自己说，这声音，在这夜雨声中没有一点力量。

也许，因为我的退缩，上天是不会给我这个好运的，我不能原谅自己。

少女的情愫，就像这场无礼貌的秋雨，不请自来。我的手指终究没有敲响那扇门，而是转身走进了来时的路。不紧不慢的夜雨，冲刷着我所有的犹豫和缱绻。

再次穿过运动场，偌大的空旷使我愈发落寞。我让我的皮鞋一次次落在跑道上，塑胶的跑道很软，我却听到了跑道传来的回响。

我抱着双肩，尽量把自己缩小。我走得很慢，努力在等待什么，却又清楚地知道，什么都不可能发生。

如果，这时教职楼上有人俯瞰下来，我和绿茵场的组合，应该是一幅被水浸湿的画，美得惊心动魄，美得让人生怜。

我知道，我无法释怀的那扇门，会始终紧闭着，仿佛从未有人靠近过。而门里的人，也不会知道门外有一个少女曾在此徘徊过。

三十多年过去了，我已鬓染霜华，而那扇门，我还是没有胆子叩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