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里长出的文字——读《长河碎影》乡村散文中的老家根

鄱湖牧童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b>“故乡就是富人眼中的天堂,穷人眼前的荒凉,诗人笔下的远方和游子心中的念想”。</b>(《悄寂的山野》)</p><p class="ql-block"> 故乡的模样本就这般多元,而乡村散文恰是将这些模样揉进文字的载体”。乡村散文为何总能轻易触动人心?或许正如陈亮在《长河碎影》中所写:“越接近自然的地方,一个人也越接近他的灵魂。”对于70、80年代在农村长大的写作者来说,乡村不仅是地理概念,更是生命最初的年轮——那里有晨露打湿的草鞋,有灶膛里跳动的火光,有暮色中母亲唤归的声音。</p><p class="ql-block"> 那些长在骨子里的回忆,让他写的文字总带着泥土味道和温度,容易勾起读者心里的共鸣。陈亮的《长河碎影》就是这样——460页的书里,75篇“光影碎片”,有的是日常小记,有的是回忆故人的长文,就像散在时光里的老照片,拼出了武陵山的烟火气和那些年的风霜。书里还能看出,一个时代的写作者站在城乡变化的路口,认真回望、小心拾起心里的老家。</p><p class="ql-block"> 说起70、80年代的乡村记忆,总有点特别的味道:穷是穷,但日子过得实在;看着糙,心里却暖。那会儿的小孩,都跟野草似的在田埂上疯长,对土地的感觉特别实在。正如“山野秋深,苍黄一片。农人弯着腰,像长在地里的另一茬庄稼。”陈亮在《山野秋深》里写下的这句话,几乎是那代人共同的童年视觉记忆。</p><p class="ql-block"> 我们都见过这样的场景:晨光里父亲的脊梁弯成弓,汗珠砸进泥土里洇出小坑;暮色中祖母坐在门槛上纳鞋底,线绳穿过厚布的“嗤啦”声与远处的牛哞交织。 “这种与土地的亲密接触,让写作者获得了最朴素的生命认知:‘既然不能选择,就与他们一生厮守,任其滋生苦难,或是生长希望。’陈亮说这话‘是土地借我的笔说的’,而于每个农村孩子而言,这话也是土地刻在心上的箴言”,后来他们走进城市,西装革履地穿梭在写字楼时,那些关于土地的记忆会突然浮现——可能是闻到雨后柏油路的气味,可能是看到超市里整齐捆扎的青菜,瞬间唤醒血脉里的乡土基因。这种基因让他们的写作有了根,就像《本是微尘》里说的:“即使低到尘埃里,也该在心间开朵花。”哪怕只是一朵小得看不见的花,也能让文字在精神的旷野里扎下根。</p><p class="ql-block"> 乡村散文的动人之处,在于它从不回避苦难,却总能在苦难中开出希望的花。《长河碎影》里写了许多这样的“微尘”:留守儿童在空屋里反复听《虫儿飞》,歌声“冻住了,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盐道力夫的草鞋把石阶打磨得“亮得刺眼,像蛇蜕下的皮交织着几代人的体温和叹息”;发小的朋友圈只有一句话:“每次醒来,你都不在”,字很轻,“砸在心上,沉得搬不动”。这些人物微如草芥,散如薄烟,却被陈亮郑重地打捞,因为他懂得:“有些门关上,钥匙就丢了”,如果不记下来,他们就会“沉下去,沉得再也捞不起”。这种书写带着近乎固执的温柔——不是居高临下的悲悯,而是平等的凝视与共情。就像他写农人,“所谓厮守,不是拥抱,是俯身亲吻,哪怕那泥土里埋着荆棘”,这种对苦难的理解,只有真正在土地上摔打过的人才写得出来。</p><p class="ql-block"> 70、80年代的乡村成长经历,让写作者见过太多这样的生命:他们被命运压弯了腰,却从未停止生长,就像“三节草”在风雨里挺着,“甘苦遍尝,半生落魄已成翁”,却依然能说出“能平安到今,知足”。这种从苦难中提炼出的韧性,让乡村散文拥有直抵人心的力量——它让我们看到,每个平凡生命里都藏着一座火山,哪怕喷发时只有微弱的火光,也足以照亮人性的幽微之处。</p><p class="ql-block"> 更深一层,乡村散文承载的不只是个人记忆,更是一代人的集体乡愁。陈亮在书中写了许多“消失”:郁江渡口的号子“被江风扯得稀碎,捞上来只剩一丝水汽”;利川一中的老梧桐“叶子还在暮色里萧萧地响,像在说话,又像在告别”;灰暗的QQ头像“在《木梳山事》里,再也没亮起来”。这些消失的声音、物象、人事,是70、80年代生人共同的精神地标正在坍塌的隐喻。</p><p class="ql-block"> 我们这一代,是亲眼看着乡村在城市化浪潮中变样的——泥泞小路变成水泥大道,土坯房换成小洋楼,村口的老槐树被砍倒时,连蝉鸣都带着哭腔。陈亮说他是“守护者”,“守的不过是自己心头那点微光”,其实这也是一代写作者的共同姿态。他们像河床上倔强的石头,在“城市化的浪头拍打着山野”时,固执地记下那些“沉下去又浮出来”的东西:消逝的灯火,远去的号子,孤寂的童谣,弯下的脊梁……因为他们知道,这些碎片里藏着我们民族的精神密码。正如《散如薄烟》所写:“这些如烟如尘,似幻却真的过往,一串符号,承载的是那些再也回不去的时间。”当我们在城市的钢筋森林里感到迷茫时,正是这些文字让我们得以确认:“褐色的土地,青色的薄烟,那是一个人的天长和地久。”</p><p class="ql-block"> 陈亮在书的结尾写道:“你翻开它,指尖触到的不是墨,是武陵山深处呼出的气。凉的,带着霜意;暖的,裹着烟火。粼粼碎影里,是我们共同走丢的,那个原乡。”这或许正是乡村散文最动人的特质:它从不刻意煽情,却让每个有过相似记忆的人,都能在文字里找到自己的“原乡”。对于70、80年代的写作者来说,农村的创作根源,就像一棵老槐树的根系,深埋在岁月的土壤里,吸收着苦难与温情的养分,向上生长出枝叶婆娑的文字。</p><p class="ql-block"> 这些文字之所以能走进人心,是因为它们不是凭空虚构的抒情,而是从生命最本真的体验中生长出来的——正如陈亮所说“土地借我的笔说的”,它们是土地的低语,是时光的回声,是每个普通人心里都藏着的那句“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当我们在这样的文字里驻足,其实是在与曾经的自己重逢,与那个还相信“在心间开朵花”的少年重逢,与那个懂得“俯身亲吻泥土”的朴素灵魂重逢。</p><p class="ql-block"> 十年磨一剑,陈亮磨出的不仅是一部书,更是一面镜子。照见的,是我们共同走过的岁月,是我们正在失去却不愿忘记的根。乡村散文的意义,或许就在于此:它让我们在向前奔跑时,别忘了回头看看——看看那些“微入草芥”的人们,看看那片“滋生苦难也生长希望”的土地,看看那个曾经光着脚在田埂上追逐蝴蝶的自己。因为那里,藏着我们之所以成为“我们”的全部秘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5年8月27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