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案头那叠信笺泛着旧黄,最上面那张的边角已经卷了毛。指尖抚过纸面,能摸到墨迹洇开的粗糙纹理——那是老王的字,二十年前,他攥着这封信站在律所门口,蓝布褂子上还沾着义乌小商品市场的尘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那天的阳光很烈,他额角的汗珠子滚到下巴,却没敢抬手擦。我记得他递信时的手在抖,信里夹着张皱巴巴的欠条,借款人是市场里一个熟客,欠了他六个月的运费。</p><p class="ql-block"> “严律师,您看这……”,他的声音比蚊子还轻,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仿佛那鞋跟上沾着的泥垢比欠条更重要。</p><p class="ql-block"> 我接过信时,分明看见他喉结滚了滚,想说什么,终究只化作一声叹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那时我总觉得,他的穷是命。安徽乡下出来的,没读过几天书,在义乌蹬三轮车,风里来雨里去,挣的都是血汗钱。</p><p class="ql-block"> 可后来见得多了才明白,那天他眼里的怯懦,比口袋里的空荡更让人心惊——他怕跟人争执,怕去催债,怕对方翻了脸连这三分薄面都没了。</p><p class="ql-block"> 他宁愿攥着欠条等,等一个渺茫的“对方良心发现”,也不肯往前多走一步。</p> <p class="ql-block"> 三十年前刚执业时,我常往市区城郊的棚户区跑。有户人家的平房至今还在我记忆里漏雨。</p><p class="ql-block"> 那是栋矮趴趴的砖房,屋顶铺着的油毡破了好几个洞,雨天屋里要摆三只搪瓷盆接水,叮叮当当响到后半夜。</p><p class="ql-block"> 老两口总坐在门槛上择菜,见人就叹“命苦”,说儿子三十岁了还窝在阁楼里打游戏。</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阁楼的木梯吱呀作响,我上去过一次。昏暗暗的,屏幕光映着年轻人蜡黄的脸,键盘敲得噼啪响。“找个活儿干呗?”,我试着搭话。他头也没抬:“干啥都不挣钱,还累。”,楼下的老母亲听见了,赶紧上来打圆场:“他从小娇惯,吃不了苦。”</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其实巷口就有空地,邻居家搭了个棚子卖早点,每天天不亮就冒烟,一年下来攒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我跟老两口提过,老太太直摆手:“城管来了咋办?赔了本咋整?”,老头蹲在地上抽旱烟,烟袋锅敲着鞋底:“安稳点好,安稳点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那片拆迁,别人家拿着补偿款凑了首付,搬进亮堂堂的楼房。他们家呢?揣着现金去银行存了定期,利率涨不过房价,每次在菜市场遇见,老太太总念叨:“早知道...早知道.……”</p> <p class="ql-block"> 其实巷口就有空地,邻居家搭了个棚子卖早点,每天天不亮就冒烟,一年下来攒了不少。</p><p class="ql-block"> 我跟老两口提过,老太太直摆手:“城管来了咋办?赔了本咋整?”,老头蹲在地上抽旱烟,烟袋锅敲着鞋底:“安稳点好,安稳点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后来那片拆迁,别人家拿着补偿款凑了首付,搬进亮堂堂的楼房。他们家呢?揣着现金去银行存了定期,利率涨不过房价,每次在菜市场遇见,老太太总念叨:“早知道...早知道.……”</p><p class="ql-block"> 哪有那么多早知道。我见过开杂货铺的张叔,守着二十平米的小店抱怨电商抢生意,却从没想过把货架上的土特产拍几张照片挂到网上。</p><p class="ql-block"> 他总说:“我这年纪,学不会那些新鲜玩意儿。”,可对面楼的李婶,六十多了还跟着短视频学直播,自家种的橘子卖得比批发商还贵。</p> <p class="ql-block"> 这一刻我忽然明白,困住人的从不是出身,是思维里的那道坎。</p><p class="ql-block"> 就像法庭上的博弈,真正决定输赢的,往往不是证据多寡,是你怎么用手里的牌。</p><p class="ql-block"> 有人拿着铁证却输了官司,只因死揪着细枝末节不放;也有人证据不足,却能抓住对方的逻辑漏洞反败为胜。</p><p class="ql-block"> 生活这张牌桌,从来不在乎你手里的牌好不好,只看你会不会打。</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前阵子,老王的儿子来了。小伙子二十多岁,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眼里却亮得很。他说想注册个物流公司,在物流园打了五年工,线路摸熟了,客源也攒下些,手里的钱够租两辆货车了。</p><p class="ql-block"> “我爸总说,咱们这种人家折腾不起。”他挠挠头,“可我觉得,不折腾才真没指望。”</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看着他眼里的光,我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攥着欠条的汉子。老王后来还是没换成小货车,蹬着三轮车直到市场拆迁,回了安徽老家。</p><p class="ql-block"> 去年冬天他给我寄过张明信片,说村里通了快递,孩子们都在网上卖山货,“要是早几年听你的,试着把三轮车换成小货车就好了。”</p> <p class="ql-block"> 夕阳透过百叶窗,在信笺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老王的字迹在光影里忽明忽暗,像他当年犹豫的眼神。</p><p class="ql-block"> 其实人生哪有那么多“早知道”?思维的墙,拆得早有早的活法,拆得晚有晚的路径。怕的不是起步晚,是总在墙里打转,把"我不行"说成"命不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窗外的梧桐叶落了又生,案头的信笺换了又换。</p><p class="ql-block"> 我渐渐明白,思维穷才是真穷,贫穷从不是写在出身里的符咒,真正的牢笼,是自己给自己画的圈。</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只要敢伸手推一把,那道墙,本就不堪一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