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秋夜的风裹着晚稻的清香,漫过村口那片晒谷场时,总不忘捎上几声清脆的笑嚷。我们这群扎着羊角辫、裤脚沾着泥点的女孩和男孩,早把大人“晚归会招露水”的叮嘱抛在脑后,眼里只映着草垛投下的深影——那是藏躲游戏最好的庇护所。有人猫着腰往最大的草垛后钻,草叶簌簌作响,惊飞了栖息在顶端的夜虫;有人故意踩着月光跑,把影子拉得老长,引诱“抓捕者”往反方向追,笑声像撒了把碎银,落在沾满夜露的草地上。</p> <p class="ql-block"> 月光是那晚最温柔的灯。它从墨蓝的夜空里淌下来,给圆滚滚的草垛裹上层薄纱,又透过老槐树的枝桠,在地面织出细碎的光斑。我躲在草垛侧面的凹陷处,鼻尖萦绕着晒干的稻草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耳边能听见伙伴们蹑手蹑脚的脚步声,时而远时而近,还有人故意压低声音喊“我看见你啦”,吓得我赶紧往草垛深处缩了缩,后背撞上松软的稻草,反倒忍不住笑出了声。月光恰好落在我手边,照亮了草叶上晶莹的露珠,像谁偷偷撒下的珍珠。</p> <p class="ql-block"> 最热闹的要数“被逮”的瞬间。一旦有人被抓住,整个草垛区就像炸开了锅。没被找到的孩子会从各个角落钻出来,有的举着一把稻草,有的攥着半块白天没吃完的麦芽糖,围着“俘虏”起哄。有次二柱被抓时,还不小心带倒了一小堆稻草,干草簌簌往下落,落在我们的头发上、衣领里,痒得大家直跺脚。月光下,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红扑扑的光,额角的汗珠亮晶晶的,连跑乱的鞋带都透着股快活劲儿。没人在乎衣服上沾了草屑,也没人计较谁输谁赢,只觉得这夏夜漫长又短暂,想把每一声笑都留得久些。</p> <p class="ql-block"> 现在回想,最难忘的是那次“失踪”的小远。那天他为了躲得隐蔽,钻进了最靠里的草垛——那是晒谷时特意堆得又厚又软的一处,稻草间还留着白日太阳的余温。他蜷在里面,听着外面伙伴们的喧闹声渐渐远了,又被草垛裹着的暖意裹得发困,眼皮越来越沉,竟抱着怀里的稻草睡了过去。等我们玩到兴尽,一个个被家里的呼唤叫走,谁也没想起清点人数;小远家却炸开了锅,他娘举着煤油灯,沿着村口的路一遍遍地喊“小远——小远——”,声音里带着哭腔,连隔壁的大伯、婶子都举着灯出来帮忙找。最后还是二柱一拍脑袋:“会不会还在草垛里?”一群人打着手电往晒谷场跑,才看见草垛中间鼓出个小窝,手电光里,小远睡得正香,嘴角还沾着点稻草屑。他娘又气又笑,伸手去抱他时,他还迷迷糊糊地嘟囔:“别抓我,我还没藏够呢。”</p> <p class="ql-block"> 去年暑假回村,我特意绕去了曾经的晒谷场。往日堆得像小山似的草垛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几间闲置的砖瓦房,墙根处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夜空依旧是墨蓝色的,月亮也还像当年那样皎洁,可老槐树的枝桠光秃秃的,再织不出细碎的光斑,更听不到熟悉的笑嚷。村口的石碾子旁坐着几位乘凉的老人,手里摇着旧蒲扇,说起村里的孩子,都叹着气说“都跟着爸妈去城里上学啦”。风掠过空荡的场地,只卷起几片枯叶,再也带不来稻草的清香,那些藏在草垛间的快乐,仿佛也随着草垛一起,被岁月收进了旧时光的抽屉里。</p> <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在城市的霓虹里见过无数个夜晚,却总想起那年老家的月光。没有路灯的村口,草垛是我们的城堡,月光是我们的铠甲,伙伴们的笑声是最动听的歌谣。风会带走稻草的香气,岁月会模糊游戏的细节,可每当我想起那晚斑驳的树影、松软的草垛,还有月光下那群肆意奔跑的身影,心里总会涌起一阵暖意——那是童年最纯粹的快乐,像草垛间的月光,清亮、柔软,永远照在记忆深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