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记忆：热水袋

吴蓉辉

你是否和我一样，每逢寒冬或酷暑，一进屋第一时间就打开空调？在这科技主宰生活质量的时代，各种智慧设备温柔地包裹着我们的生活。但你还记得小时候冬天的夜晚是怎么取暖的吗？

住在海岛上的我，小时候每到冬天，海风呼呼吹，钻透厚厚的棉袄，让人总觉得湿冷湿冷的。晚上坐在昏暗的灯下写作业，脚趾冻得如红萝卜一般。特别是睡觉的时候，被窝冰冷冰冷的，蜷成虾米也不济于事，任你怎么折腾，到天亮被窝还是凉的。我身边不管大人还是小孩，有不少人手脚都会冻伤绽开紫红的冻疮，像未绽放的梅花。

终于有一天，妈妈从诊所带回一个空玻璃输液瓶，将它洗净灌入热水，塞紧橡胶套，再用旧毛线织的套子裹住。它便成了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心爱的宝贝。入睡前轮流捧在怀里，玻璃瓶烫得手心发红，却舍不得放下。热气透过毛衣纤维缓缓渗透，仿佛怀抱一个小太阳。漫漫长夜，也变得短暂了。

记得有一次，不知啥情况，输液瓶从我们手里滑落，热水溅了一地，亮晶晶的玻璃碴子散了一地。我们顿时傻了眼，呆呆地站着，泪珠比热水滚得更急。妈妈没有责备我们，只轻声说：“岁岁平安”，拿来扫帚将它扫净。

取暖的宝贝没了。那之后，我们竟盼望着来一场病——能打上吊瓶，那样就有玻璃瓶可以取暖了。可惜医生不懂我们的小心思，总只给药片，玻璃瓶总不能如愿以偿得到。

后来市场上出现橡胶热水袋，红的、绿的、蓝的，个个惹人爱。不过，灌热水时要特别小心，拧紧螺帽后得倒提检查是否漏水。整个冬天，我们争着给水袋织新衣，旧毛线拆了又编，热水袋穿得比我们还厚实。肚子痛时用它捂在肚脐上，热气如禅师的手掌缓缓揉按，居然也能焐好！

那些年，被窝里埋着热水袋，像藏着一个秘密的春天。脚暖了，身子就暖了；身子暖了，梦也就暖了。长夜不再难熬，黎明的窗霜映着朝阳，竟觉得春天一直在被窝里住着。

随着时代的发展，取暖工具也在不断更新换代。橡胶热水袋陪伴我们度过了一段温暖的时光后，市场上又出现了更加便捷的电热水袋和电热饼，少去了加水的麻烦。特别是电热水袋，有花色棉布外套，柔软、厚墩墩的，把防烫伤和温馨做得特好。把它抱在手里，双手发热；把它放在后颈部，温和舒适；把它放脚边，既温暖又催眠……

初中时电热毯悄然流行。妈妈立下规矩：睡前一小时才能打开它，入睡需先断电。她说：“暖过头就不知冷了，人总要记得冷的滋味。” 有了电热毯，被窝恒温如春，再也无须蜷缩着睡觉了。但这份便利的背后，似乎也让我们失去了一些什么。曾经，一家人围坐在一起，靠彼此的身体温度相互取暖，那种亲密无间的氛围，在电热毯带来的恒温中渐渐消散。科技在为我们提供舒适的同时，也在不经意间改变了我们原有的生活方式和情感交流方式。

如今，家家户户空调恒温，暖气充盈如春。有时，我们甚至在冬日的室内穿单衣吃冰棍。

前几年，街上出现了暖宝宝，十分神奇，可以任意贴在身上，立贴立暖。寒冬腊月，爱美的姑娘只要在裙摆上贴上暖宝宝，薄纱轻衫照样行走风雪中。科技已将温暖化作隐形羽衣，人们再也不必为冬装的臃肿而发愁。

时至今日，玻璃输液瓶式热水袋热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橡胶热水袋早已老化皲裂；电热水袋也难得一见；电热毯用到的概率也越来越少。科技终将淘汰器物，却淘汰不了渴望温暖的初心。那些年，我们追逐的何尝只是温度？其实，我们怀念的从来不是器物本身，而是那双灌热水时被烫红的手，是暗夜里共享温暖的呼吸声。所有外在的温暖终会消散，唯有手心的温度永恒。

我想，世间温暖大抵如是：愈是简单质朴，愈能直抵心灵。心中有暖意者，四时皆是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