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气里的玄外音

惠龙

烟火气里的弦外音

——评《三表嫂子》的市井肌理与留白艺术

秋色

李树伟的《三表嫂子》像一口炖得咕嘟作响的老锅，掀开时满是呛人的油烟与喷香的肉味，细品却能咂摸出市井生活里藏不住的热辣与温情。小说以孙二哥探病为线索，将一场寻常的家庭聚会写得暗流涌动，那些没说透的话、藏在动作里的心思，恰是最勾人的滋味。

故事的张力藏在“说”与“不说”之间。三嫂子一句“我家这屋子就是小点，多来一个客人屋里就招不下了”，听着是嫌屋子挤，可锅铲“啪”地拍在灶台上的力道，早把“留客”的真心抖了出来。她嘴上说“屋子小”，转身就往灶间钻，要“炒俩土鸡蛋”，这前后的反差像极了老辈人待客的常态——嘴上总说“没准备啥好东西”，手里的活儿却没停过，那些客套话里裹着的热乎劲，比直白的挽留更动人。

孙二哥的“走”与“留”则藏着另一层微妙。他瞅见墙根的新砖就琢磨着退席，似是被“屋子小”的话刺了一下，可当三嫂子把锅铲拍得震天响，说“鸡都炖得脱骨了”，他退到门口的脚步又分明慢了。这种犹豫里藏着世故：既懂“屋子小”是客气话，又明白自己这“不速之客”确实添了麻烦。直到最后被公鸡的啼叫与墙头上的笑闹解围，那句“下次来非吃三碗饭”的应和，才算把这场拉锯式的推让画上句点。

最妙的是那些散落的细节：三表哥“蔫头耷脑”却偷偷挪到门口摆手，建筑队汉子趴在墙头上笑，还有那只突然窜出来的红冠公鸡——它们像灶膛里跳动的火星，看似无关紧要，却让整个场景活了起来。墙根的新砖、炖得脱骨的鸡、三哥腌的鬼子姜，这些带着生活温度的物件，把“探病”的主线铺成了一张绵密的网，网住了寻常人家的待客之道、亲友间的默契与客套。

这篇小说没有激烈的冲突，却在三嫂子的锅铲声、孙二哥的退席与回望里，写出了市井生活的肌理。就像那锅炖得烂熟的芦花鸡，汤汁里翻滚的不只是肉香，还有人与人之间那些说不明道不清的牵绊——客套是真的，热情也是真的；想走是真的，舍不得那口热汤也是真的。这种真真假假的拉扯，恰是最鲜活的人间烟火。

请欣赏李树伟小说《三表嫂子》

孙二哥揣着两盒营养品，慢悠悠晃到三表哥家时，院门口已经支棱着三辆自行车，车把上挂着的工具袋还在轻轻晃悠。刚迈进门槛，就听见屋里叮叮当当响得热闹，几个穿迷彩服的糙汉子正扛着梯子挪柜子，灰扑扑的身影在阳光里来回穿梭。三表哥裹着件旧棉袄，蔫头耷脑坐在炕沿上，脸色发白，嘴里一个劲念叨“使不得使不得”，手却撑着炕沿直哆嗦。三嫂子系着件蓝布围裙，在灶台和堂屋间旋风似的转，看见孙二哥进来，手里的锅铲“当当”敲了两下锅沿，大嗓门亮得像挂在院里的铜铃：“哟，二弟来了！正好正好，中午就在这吃，我刚杀了只芦花鸡，锅里正咕嘟着呢！”

孙二哥把营养品往八仙桌上一放，挨着三表哥坐下，瞅着他腰上缠着的宽布带：“三哥这是咋了？上回赶集见还扛着半袋土豆健步如飞呢。”

“老毛病，”三表哥叹着气往灶间瞟了眼，声音压得低低的，“前天给猪圈垫土，猛一使劲扭了下，躺了三天了。这几个混小子是村头建筑队的，今天来家探视，你三嫂子留他们在家吃饭，他们觉得不落忍，就非要帮我干点活，非说我西屋墙皮掉得厉害，不安全，硬要拉来涂料给刷一遍。”

孙二哥顺着他的目光瞅过去，那几个哥们正踩着高凳刮墙皮，白灰落得满头满脸，活像刚从面缸里捞出来，却个个咧着嘴笑，手里的刮刀“刺啦刺啦”响得欢。他心里正琢磨着中午这饭肯定热闹，就想留下来在三哥家蹭顿饭吃。

此时他见三嫂子端着盆热水从灶间出来，往汉子们跟前一放：“歇会儿歇会儿，喝口水！墙皮刮干净点，别糊弄你三叔！”转头又冲孙二哥笑，围裙上还沾着几点油星：“二弟你坐着，我家这屋子就是小点，多来一个客人屋里就招不下了。我这就去把鸡捞出来剁了，再炒俩土鸡蛋，保管你吃着香！”

孙二哥觉得三表嫂子这是话里有话啊？不欢迎他留下来吃饭嘛？刚要搭话，兜里的手机“嗡嗡”震起来，掏出一看是公司秘书，感觉心里不舒服的连忙起身往门口挪：“三嫂，真不巧，公司那边有急事等着签字呢，我得先走一步，这顿饭我就不在你家吃了。”

“走啥走？”三嫂子手里的锅铲“啪”地往灶台上一拍，油星子溅起来老高，“鸡都炖得脱骨了！你三哥躺炕上这几天，就念叨着要跟你喝两盅呢！”

“真是急事，”孙二哥很不情愿的往院门口退，眼睛瞥见墙根堆着的新砖，“下次来我提前打招呼，非在这吃三碗饭不可，还得尝尝三哥腌的鬼子姜！”

刚走出院门，就见一只红冠子大公鸡从柴垛后窜出来，梗着脖子“喔喔喔”叫得欢，尾巴上的翎羽在太阳底下闪着光。三嫂子在院里听见了，嗓门亮得能传到村头：“这杀千刀的，早上没捆紧让它跑了！二弟你慢走啊，过两天我让你三哥送筐新摘的豆角去！”

孙二哥回头挥挥手，看见那几个穿迷彩服的汉子正趴在墙头上笑，三表哥也挪到了门口，扶着门框冲他摆手，腰上的布带随着动作轻轻晃。风里飘来炖鸡的香味，混着新刮的墙灰气息，让孙二哥心里头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