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出自己的高度

天空

退休证上的红章还带着油墨的温润，轻轻将它放进抽屉最深处的木盒里，像给那段奔忙岁月盖上了一层柔软的绒布。窗外的梧桐叶正把新绿铺得漫不经心，风卷着春天的花香漫进来，这风里再没有地铁早高峰的裹挟感，也没有晨会前夹着文件袋的仓促，忽然就懂了，人生从不是只有向上攀爬的单行道，当脚步能为自己停驻时，属于自己的高度，正在此刻慢慢铺展开来。

年轻时总被旁人的坐标牵着走，日子像上了发条的钟，催着人往前赶。要在三十岁前体现价值，小有成就，让人刮目相看，四十岁前工作上要风声水起，成就一番事业，五十岁功成名就，有房有车，还得让孩子出人头地。信誓旦旦你把上半生的生活交给工作，下半生的工作交给生活，希望工作生活齐头并进，活出鲜活和高度，六十岁时才明白，曾经的自己把"成功"活成了踮脚够别人标尺的模样，以为站得越高，日子就越风光。

退休后的第一个清晨，在楼下撞见老张时愣住了，那个从前在会议室里一言九鼎拍着桌子的急性子，正蜷在长椅里眯着眼听《锁麟囊》，手里的紫砂壶冒着袅袅轻烟，茶盖磕碰的叮当声比当年的决策指令更显从容。曾经威严的老首长拿着兵卒正在与门卫斗起嘴来。遇着曾经踩着十厘米高跟鞋叱咤商场的女强人林总，此刻蹲在月季花丛前，指尖轻托着带露的花瓣，眼里的温柔比当年庆功宴上的香槟更透亮。不远处的凉亭里，曾经能同舟共济经历风雨的老战友正围着童车稳稳托着咿呀学语的娃娃，嘴里哼着跑了调的儿歌。原来那些和我一样追过功名利禄的人，早已在岁月里换了赛道，把日子过成了细水长流的模样。

渐渐明白，退休从不是人生的下坡路，而是终于站在了自己的山岗上。这里的高度不用向谁报备，不用和谁比较，晨起时能在晨光里精读一本诗词，不必再挤兑午休的碎片时间；午后铺开宣纸写几行随心所欲的行草，笔锋里能藏进半生的风霜；用心记录孙女每天成长，竟攒出一本40万字的《隔代对话》随笔；傍晚拍晚霞落在窗台的颜色，发在朋友圈里，管它有多少点赞，反正那抹橘红只属于我和天边的云。

如今的日子是被茶香泡软的。约上老周去护城河钓鱼，鱼竿弯成弧线时，聊的不再是工作状况，而是哪家菜市场的嫩豌豆刚上市；和老陈在玄武湖畔练太极，云手翻转间，说的不是工作业绩，而是孙降新学会的儿歌有多么拗口。我们不再为了谁的期待而弯腰，也不用为了谁的节奏而奔跑，看云卷云舒的眼神里没有了焦虑，品柴米油盐的滋味里全是踏实的欢喜。

抽屉里的退休证偶尔会被阳光照到，红章在光影里浮动，像给过往岁月盖了个圆满的戳。原来最好的活法从不是站在世俗的顶峰张望，而是在自己的天地里，把每个当下都过成喜欢的样子。这高度不高不低，刚好装得下晨光、茶香、孙辈的笑声，和一颗终于能为自己跳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