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深何处是瑶乡

袁汇

时序三秋，仍燥热难耐，朋友相邀，去花瑶小住几日，逐欣然前往。一路青山绿水，抵达花瑶崇木凼时，夕阳已染红了大半个天空。只见群山如黛，环抱四方古镇，小桥栈道，连接花瑶人家，阡陌田野，稻穗摇曳生姿，青瓦木屋，遥唱岁月梵歌。此处是隆回虎形山瑶族乡的一颗明珠，花瑶聚居之地，平均海拔1400余米，常年云雾缭绕，空气清凉湿润，故得“云上花瑶”之名。

　　在一处新建的木屋云隐居住下，推开窗，便是蓝天白云，闭上眼，亦有习习凉风。瑶家主人热情好客，拿出好酒好菜款待，逐有了“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的闲适惬意之感。

　　寨门无声，迎接我们的是参天古木。崇木凼，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寓意“崇拜树木之地”。次日清晨，晨曦初露，我踏便入了崇木凼古树林。薄雾如轻纱般缠绕在树梢，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这片位于隆回虎形山瑶族乡的古树群，拥有312株古树，树龄最高者已达1200余年，平均树龄亦有400年。

　　林中最古老的水青冈和锐齿槲栎伸展着虬枝，默默见证着岁月的流转。林间小径蜿蜒，露珠在草叶上闪烁，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仿佛每一步都踏在了历史的脉搏上。

花瑶人根据树的形态为其取名，“夫妻不离”、“千年富翁”、“天罗地网”、“银蛇拱地”、“天女散花”等，这些名字背后，藏着一个个动人的传说。

　　“夫妻不离”是两棵不同纲目的古树同蔸而生，紧紧依偎，宛如一对恋人。相传一位花瑶姑娘与汉族小伙相爱遭族人反对，她们在林中发现了这对“夫妻树”，最终成全了姻缘。

“千年富翁”是瑶山千年树王，传说其果实曾是进贡皇上的贡品，“一升果子价值一升金瓜子”。这些古树不仅是大自然的杰作，更是花瑶文化的活化石。

　　在崇木凼，护树不仅是传统，更是信仰。林中山脚立着一块清光绪九年的“永远蓄禁”石碑，这是瑶乡保存完好的最早封山育林禁碑。虽然碑文字迹已风化，但“永远蓄禁”四字仍清晰可鉴。

　　花瑶人护树的决心令人动容。1958年，有人要砍伐这群古木，时任村支书沈诗永和全村人一起抱住大树，立誓“若砍树先砍人”，最终保下了古树林。从此，全村人义务护树，将每一棵树分到家庭。村民像照顾家人一样为古树清理枯枝，治理病虫害。即使在封山育林时期，他们也自觉遵守禁令，连竹笋也不采收。抚摸那粗粝树皮，仿佛触到的是漫长时光凝固成的层层波纹。

　　寨中民居，皆是青瓦木楼，依山势错落，多为南方穿斗式木构架，稳重坚实，历经两百余年风雨，犹自完好。虚掩的木门前，常有瑶家老人坐在檐下，脸上的皱纹刻满岁月静好。他们身着靛蓝布衣，其上花纹细密，是花瑶女子以匠心挑绣的传承。花瑶无文字，这挑花技艺便成了记载历史的独特语言，一针一线，都是无声的史诗。

　　若逢佳节，更是热闹。花瑶姑娘盛装拦门，酒歌清脆婉转，一碗“拦门酒”饱含山野的淳朴热情。每年农历七月初八至初十，是花瑶传统的“讨僚皈”节或“赶苗”盛会。古树林中，青年男女以歌为媒，互诉情衷。“呜哇山歌”高亢激越，被誉为“民歌中的绝唱”，响彻大山，忠实地传递着这个民族于自然变迁、历史流转中的种种感受。更有怪诞极富情致的“蹾屁股”婚俗，引人开怀。

我们运气好，再过两日就可赶上花瑶的赶苗盛会，此时瑶家的木鼓歌声仿佛已响起，穿越青山绿水，穿越木屋田园，涤荡着心中的幸福涟漪。

　　寨子周边，梯田如镜，曲线玲珑，古镇山间，溪流潺潺，奇石点缀，梯田倒映着云天，云天映照着梯田，弯弯曲曲的田埂层层蔓延，或消失在山林深处，或隐匿在云海尽头，此情此景，任何丹青也难描画其神韵。

　　曾经的崇木凼与世隔绝，如今，美丽乡村建设于此地稳步推行。昔日“有女不嫁瑶山汉”的穷困光景已渐行渐远，基础设施日臻完善，民宿客栈随处可见，瑶家阿哥阿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美满的笑容。最难能可贵的是，“山-水-村-田”的空间格局、古朴的建筑风貌、深厚的文化传统依然保存完好，瑶家追求幸福的脚步，并未轻易惊扰这片土地的千年旧梦。

　　崇木凼的魅力，在于它不仅是一座凝固的博物馆，更是一个活着的古镇。古树下的祭祀、木楼里的挑花、节庆时的山歌、梯田中的农作，都是它跳动的脉搏。于此方知何为天人合一，于此方知何为田园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