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 母

军号嘹亮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军号嘹亮</p><p class="ql-block">这次回老家一桩心事得以了却,心中倍感欣慰。在兄弟的帮助下,祖母满族姓氏终于水落石出,不仅查出了祖母的姓氏连同祖母家族所隶属“八旗”的哪一支也一并得以明了。祖母家族隶属于满族镶黄旗,姓氏为舒穆禄氏。在祖母家族的历史上曾经出过舒穆禄.杨古力,生前曾是努尔哈赤的额驸(驸马),是清初第一巴图鲁(勇士),位居超品公,在所有公爵之上,仅次于贝子宗室爵位。之前一直误以为祖母家族隶属于满族正白旗(因奶奶生长的地方是白庄),在我简单粗暴的认知下,逢到熟人便说:我奶奶是满族,是正白旗。幸而本人并非什么名流大腕,声名所及不过蕞尔之地,犹如井蛙语海、夜郎谈天,纵有谬误,也不过贻笑于方寸之间罢了。</p><p class="ql-block">我对祖母的姓氏与所属旗籍怀有探究的兴致,并非出于炫耀之心——到了这般年岁,连阿Q那点自欺欺人的酸葡萄心理,也早已被岁月磨蚀殆尽。纵览史册,那些曾经叱咤风云的帝王将相、名臣武将,终究在历史的烟云中渐渐模糊了痕迹,褪尽了浮华;更何况我们这些籍籍无名的寻常百姓,又有什么可拿来夸耀的呢?即便祖母的家族往昔曾有过显赫之时,那也是先辈们筚路蓝缕、以启山林的打拼才得以勋业加身封狼居胥,与今日的我终究毫无干系。</p><p class="ql-block">促使我探寻祖母身世的缘由,正是她那饱经沧桑、命途多舛的一生——若论故事的跌宕与厚重,祖母的经历完全称得上是一笔值得文学笔墨书写的珍贵素材。</p><p class="ql-block">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常听母亲讲祖母出生在大户人家,自小家中佣人很多,在祖母成长的过程中祖母最爱看家里的大厨炒菜,这使得祖母学得一手好厨艺。祖母嫁给祖父后,逢着村里人家待客都会上门请祖母去掌勺,祖母的手艺传遍了十里八乡。对于祖母家道中落嫁给祖父的缘由我一直很好奇,父亲对这事始终不愿多讲,母亲也闭口不谈。那时的我对此还未产生过深的好奇与渴望,随着岁月流逝,曾经的匆匆少年而今已是银发白鬓,积攒在心中的好奇渴望与日俱增——祖父祖母的婚姻成为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p><p class="ql-block">父亲走后,替代父亲和老叔聊天就成为我生活中的常态。一次和老叔聊天时我提起了祖母和祖父婚姻的事。当我抛出这个问题,老叔听完先是一叹,随后坦然讲起祖母嫁给祖父的过程。见老叔讲祖母的婚事我紧握手机竖起耳朵静心聆听,生怕漏掉一个字。在老叔讲述中,祖母祖父的婚姻在我心中渐渐清晰起来。原来,在祖母成长为闺中待嫁少女时,由于外曾祖父吸食鸦片,家道中落。曾经的富庶人家沦落成负债债累累的破落子弟,老叔讲到此处我脑海里不由得把外曾祖父的形象和余华小说《活着》里的富贵联系起来。女真这个曾经叱咤风云的马背民族,演变成提着鸟笼逗着蛐蛐,在鸦片的腐蚀下沦落为纨绔子弟。祖辈创业后人败家似乎是悬在富人家头上的一种魔咒,国与家似乎都难逃这个魔咒,创业败家循环往复在这片土地上上演。外曾祖父吸食烟土,让曾经丰衣足食的家在青烟缭绕中灰飞烟灭。败光家业后,外曾祖父通过媒人以八块大洋的身价把祖母许配给了祖父。提起祖父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由于家境贫寒,祖父常年给未出五服的二妈家做长工,人过而立依旧是个光棍汉。据说祖父那八块大洋还是从二妈家借来的,见面那天为了不让祖母失望,二妈和媒人联起手来欺骗祖母,将自己的家谎称是祖父的家。当祖母踏进二妈家,看着眼前算不得富丽堂皇也还算殷实的房间院落,再瞧祖父那张憨厚朴实的面容,也就应承下来。不过纸终究包不住火,当过们那天祖母从花轿中走出,进屋掀起盖头的那一刻,眼前的景象无需过多描述,从当时祖母眼前顿时一黑几乎晕了过去就可看出祖父家的简陋与落魄。待在旁人搀扶下清醒过来的祖母目光中喷射出愤怒、悲恸、绝望、羞辱的眼神。祖母摔下红盖头推开阻拦的人群,头也不回朝着媒人家奔去,路上捡起一块大石头进了媒人家朝着灶台上的铁锅奋力砸了下去。老叔讲到这,我脑海里很难将柔弱娇小的祖母和眼前的一幕联系在一起,因为祖母是很温柔善良的女性,这在父亲和老叔口中都得到过证实。记得父亲常讲祖母的故事,那时候家里穷,餐桌上鲜少能见肉类荤菜。好在村头有条小河,河水蜿蜒流淌,清澈的河水是父亲小时候和伙伴们嬉戏玩耍的天堂,鱼虾在摇曳的水草间来回穿梭,欢声笑语在河面两岸四散飘荡。每当饭桌上缺少荤菜时祖母总是递给父亲一个柳条篮子让父亲捞些鱼虾,当父亲提着一篮鱼虾回来祖母用她那双巧手总能让鲜香溢满简陋的寒舍。少年时期的父亲已经懂得了生活的艰辛,14岁那年父亲跟着村里年长的大人去闯关东。出门那天祖母牵着父亲的手走到村头把父亲交给同村的大人,不断嘱咐着人们多多关照父亲。看着远去的人们,祖母站在村头久久不愿离去,父亲也是三步一回头的看着祖母。直到人群消失在道路的尽头。每次父亲讲起离家时的这一情景都很动情,小时候听父亲讲我还没有过多的共情,直到当兵离家那天,父母站在站台前朝着开动的火车使劲招手时我才懂得了离家的忧伤和父母对儿子的深深牵挂。老叔对祖母更是充满着深情与眷恋,父亲从军在外,照顾祖母就落在了老叔一家人身上。六十年代大饥荒,很多人没能熬过这场浩劫,在饥饿的挣扎中走向了人生的终点。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获得食物远比获得珍宝要强的多,62年乐亭县组织中学生参加粮食夏收,上中学的老叔自然参与到这场热火朝天的劳动中,炎炎夏日汗流浃背,缺少镰刀的学生用稚嫩的双手生生的将麦子从地理拔出来,一天下来双手早已磨出了血泡,晚上大家用破布缠在手上,第二天照常投入到夏粮抢收当中。这样的劳动持续了一周,在结束那天学校对于学生给予了一次特别的奖励,每个学生分得了5个豆沙包。老叔用一块布包裹着豆包,涎着口水捧着包子跑了十几里路,把包子送到了祖父祖母手里。少年时的老叔同样顽劣与调皮,和伙伴们玩耍的得意时就选择了逃课。那次通话老叔讲到逃课的经历,我忍不住插话道:“你逃学我奶训你吗?”</p><p class="ql-block">“不训,你奶脾气可好去了,根本不训。”老叔的话语中透露出祖母的温柔和顺的一面。</p><p class="ql-block">所以,当听说祖母用石头砸媒人家的锅的这个画面我很难和祖母的形象结合在一起。悲愤的祖母砸完锅台,那张略施粉黛的脸上写满了绝望,回到家趁人不备拿起烟土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幸亏旁人发现,从祖母手中抢过烟土,才避免了一幕悲剧的发生。</p><p class="ql-block">此后,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成为祖母人生当中的宿命,也是旧社会中国妇女的写照。好在祖母对祖父没看走眼,祖父的确是一位敦厚朴实的庄稼人,比祖母大出许多的祖父婚后对祖母体贴入微,在这个贫寒的家境里祖母身心却得到一种温暖与眷注,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上帝为你关了一扇门,总会为你打开一扇窗”。</p><p class="ql-block">父亲出生后祖母脸上绽放出久违的笑容,结婚时的阴霾渐渐散去。在姑姑老叔陆续降临在这个家中,欢声笑语在小院中此起彼伏。祖母过门后很快得到了左邻右舍的喜爱,祖母不仅有着一手绝好的厨艺,她还用自己的热心、善良、淳朴得到了大家的认可与喜爱,在村中有着很高的声望。89年旅行结婚我回到老家,祖母年岁已高,我依然能感受到祖母的喜悦与激动。每当老叔带着我和妻子出去捕鱼捞虾,祖母总是站在小院门前守候着我们归来,每天我们在小院里聊天,耳背的祖母静静坐在一旁,眼神里充满着情深意切的厚爱。给我印象最深的是离开老家那天,我和妻子坐着牛车缓缓超村口走去,祖母像当年送父亲一样望着我们渐行渐远的身影,我眼睛一刻不停地望着祖母,她耳鬓上的银发在微风中轻轻舞动,双手扶着拐杖支撑着她那略显佝偻的身体,眼神一刻也没离开我们的身影,那里面满是不舍与挂念。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会被那慈爱的身影所打动。</p><p class="ql-block">听老叔说祖母走时很安详,祖母用自己的善良与热心给自己积攒的业力,让她一生没经历过病痛与折磨,九十高龄的祖母吃过早饭安然离去。</p><p class="ql-block">2010年回老家,在与三姑的唠嗑中,三姑和我们讲起祖母下葬时,棺材刚已入坑一股旋风卷着烟尘腾空而起直冲云霄,三姑说你们的奶奶升天了。</p><p class="ql-block">听到这,我和曾孙辈瞪着大大的眼睛感觉着这神奇的一幕。对于是否升天和另一个世界我不得而知,但我情愿相信祖母是驾鹤西去,翱翥天堂,因为祖母德惠配得上佛祖的恩泽。</p><p class="ql-block">祖母一生经历过坎坷,大起大落的人生并未将祖母压垮,她用自己的坚毅顽强撑起了这个简陋的家,让这个贫寒简陋的家获得了新生与繁荣。</p><p class="ql-block">年过半百,我对祖母的思念愈发绵长深沉。</p><p class="ql-block">祖母的爱,如同老家门前那条终年流淌的小河,清澈见底,静静地绕村而过。它不似大江大河般波澜壮阔,却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滋养着两岸的生灵。那细水长流的温情,那润物无声的呵护,恰似祖母对我们点点滴滴的关爱,温柔而绵长,从不懈怠,从不间断。</p><p class="ql-block">祖母的爱,又像田野里那一茬茬茁壮成长的庄稼。春来时,嫩绿的新芽总会准时破土而出,在温暖的阳光下舒展身姿;夏日里,它们迎着风雨顽强生长;秋收时节,金黄的麦浪翻滚,诉说着生命的丰盈。祖母的爱就是这样,年复一年,生生不息,用最朴实的方式给予我生命的养分,让我的心灵永远保持着最初的纯真与希望。这份爱,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成为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力量源泉。</p><p class="ql-block">祖母的爱,恰似黄昏时分悄然漫上田野的彩霞——那绚烂而不灼人的霞光,不疾不徐地铺展在青翠的禾苗与金黄的高粱杆上,以最温柔的姿态将每一寸土地都浸染上暖色调。她时而如胭脂色的云絮轻抚过稚嫩的稻穗,时而似玫瑰金的薄纱笼罩着乡间的小径,在暮色渐浓时为整个天地披上既瑰丽又安宁的华服。这爱意如同天边那抹渐变的霞彩,既有晨曦初绽时的明媚,又含晚风将至时的温存,将我人生的道路晕染成一幅永不褪色的田园画卷。</p><p class="ql-block">祖母,您是这个家族的一盏明灯,永远照亮着儿孙们前行的道路,在您的恩泽雨露下,我们的生活一定会健康快乐!</p><p class="ql-block">祖母,孙儿爱您、想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