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尚访谈录（摘要）· 续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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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尚访谈录（摘要）· 续一

（附录一：杜尚·王瑞芸）

1

杜尚用自己的行为提醒我们：艺术被限制在一幅画或一个雕塑中是一种狭隘，他把艺术放大为做人，放大为人生。

2

建立规矩和守规矩，还不算难；难的是超越规矩，不让规矩来限制我们的生命。这一点杜尚做到了。

3

他25岁，在巴黎做一个抛头露面的艺术家，已是现成的事。然而杜尚把这一切都放弃了，他不看重这些，也不愿意重复自己——这成了他一生的重要原则。

4

从画展被拒这件事，他敏感地发现：人类思想的狭隘是一种普遍而深入的秉性。包括那些标榜自己革新和思想解放的人，也是如此。

从这件事开始，他不再相信任何主义与教条，不再相信任何人为的东西，包括被我们极为重视的人类事务：政治、宗教、艺术、伦理。

5

保持真正的自由，就必须和人类所有标准的企图分开，无论规矩或标准是在什么名义下的：正统的、权威的、革新的、先锋的……一概都不介入。

从此以后“我对任何流派和组织都失去了兴趣。”他离开了巴黎，离开了艺术圈，也避免了和艺术家来往。此后一生中，他再也没有介入过任何艺术团体。

6

不受诱惑，让心超越一切名声、金钱、地位……只有极少极少的人可以做到这种超越。

7

爱他的女子能凑成一个团。在他看来任何主义也好，女人也好，都是身外之物。不把任何身外之物带进他的生命里。

8

他的身上有一种力量很大的平静。

9

对一个不肯受规矩的人来说，美国是一个没有传统重负，让人轻装上路的地方。这里的的人互不干涉，你爱干啥就干啥。

10

他的艺术起点极高——不是把艺术放在美的范畴里考察的，而是放在存在的范畴里考察的。从艺术的局限里拔出来，站在艺术之外来看艺术。

11

他没有牺牲自由，把自己出卖给某一种社会职业，成为一种职业动物———这是最令他不能忍受的一种人生。除了经济资助外，他对物质生活的要求不高，衣食住行都相当简单。

12

他娶过巴黎汽车制造商的女儿，六个月后客客气气分手。他有一个异性密友，一位美国富孀，一直维持到她病逝。67岁与离婚女子结婚，维持到他81岁谢世。很是美满。

13

他从不攻击别人，他从不与人争执。

14

他用常设的“同意”保持了自己的自由，对于不赞同的事，他用“避而不谈”躲开。人们找不到任何机会和他辩论。他不愿意和任何人辩论。他不用“比……好”的比较方法来判断一个人。

15

他一生都在抵制人类自身的偏狭而造成的规矩和定义，他从不执着于任何事情，他和任何事情都保持一定的距离。

16

他如此逆反的人，却终身没有一个敌人。

17

他似乎不在创造，而在破坏。他破坏的是规矩，包括他自己贡献的新规矩。对他来说，一切立规矩的企图，都是错，彻头彻尾的错。

18

无论是旧的风格，还是新的流派，人们把自己认定的东西崇高化，并且用它来排斥异端，局限人应有的自由。他要反的是这个。

19

从反对——到建立——到守成，然后排斥异己、僵化。艺术的历史就是这个过程的反复变奏。

所谓激发创造力的艺术，实际上并不能改变人，那只是一个美丽的幌子。

20

艺术只不过是人类生存中的无数活动之一和其他活动，没有什么两样。不应该凌驾于人类的其他活动至上，不值得被人们这样去推崇和尊敬。艺术的与众不同的地位，是被人为的抬出来的。

21

在我看来，艺术也好，艺术家也好，收藏家也好，和艺术有任何联系的人也好，都是一中瘾。类似吸毒的瘾。

22

在路上之前，人们怀疑标准推翻风格，但没有一个人直接怀疑到艺术本身。

23

“艺术的真理”就像“宗教的真理”一样，人们像羊羔似的跟着走……我是不接受这种东西的，因为他不存在。

24

你必须扬弃美和丑的区别，扬弃高低的等级，因为所有美丑高下都是人为的相对标准，而人们把它当绝对性去维护。

25

杜尚反对任何规矩教条，也信不过科学——这是很多智者共同的特点。因为科学也是人设置的标准，并不意味着终极真理。

26

我们太看重自己了，我们以为自己就是这个地球上的主宰。

杜尚所有的作品都在表明：任何一成不变的东西都是可变的，任何标准都是人为的。

27

远离视觉美，远离感性美。他把思想看得比技巧重要，他把做人看得比做艺术家重要，他把生活看得比艺术重要。他和许多人是反着的。

28

他不允许自己重复自己，宁可不做也不重复自己，他对改变有一种狂热。他常常和自己作对，为的是不让自己安逸在现成的趣味中。

29

他自己“否定意义”，怎么可能再去“制造意义”，让世人受缚？

30

反对一切既定模式，不是出于一时任性的脾气，而是超越个人利害得失，珍重生命本来面目。

31

情绪的反映，不是人格的反映。

32

真正的自由是不依附于任何名称的，一种精神或一种态度，无需大张旗鼓地作为一种主义或者运动。那样会不可避免的落入俗套，乃至成为束缚。

精神是无形的，拥有它，融化在生活里才是最重要的。

33

一切主义、一切运动都摆脱不了必然的下场——从解放人到束缚人。因此，无论什么主义，无论什么流派，无论什组织，都留不住杜尚。

34

杜尚为后人准备了一条现成的路：让艺术不美，甚至让艺术非艺术。

艺术是有限的，而非艺术是无限的。于是，美国艺术家产生了波普艺术、环境艺术、行为艺术、偶发艺术、身体艺术、大地艺术……通过这个过程，美国人领略到了蔑视权威的滋味，呈现百花齐放的局面，最终取代欧洲成为世界艺术中心。

35

艺术中的后现代时期，是在杜尚的思想上发展起来的。

36

杜尚的目的是脱离美，然而他们却仍在从中寻找美，发现美，扩大美。

37

他们和杜尚的显要区别，就是骨子里并没有对艺术做到真正的放下。他们无论做什么，最终还得放在艺术的托盘里，托给人看。

38

没有分别心。我们不该用艺术和生活进行人为的区别、划分。

39

任何事情，包括艺术，都束缚不住他。

40

做一个身心自由的人，要比做一个优秀的艺术家重要的多。

41

杜尚成熟而完整的思想，西方人花了近40年的时间才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