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壮族小山村的喜庆日》 鸭子驮着先人的灵魂渡过奈河

书香岭林

记住传统，传承传统，发扬传统。

贵港市覃塘区樟木镇黄龙村岭林屯。

　　近些年，社会上开始流行起七夕文化，有人把每年的农历七月初七说成中国的情人节，一些商家也趁机大搞促销活动，其实在我们老家，七夕一直是一个很重大的节气。

我们村是位于广西中部的一个壮族小山村，我们的村史虽然说只有三百多年，但我有理由相信我们村传承的一些传统，是中华民族的经典传统。例如我们村，惊蛰前后响起新年第一声春雷时，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就算是三更半夜，大人也会马上起来跑到牛栏去“嘿”的一声赶牛，传说这样赶牛后，牛在新的一年里都会精神抖擞，干活更加爽快。后来我查中华24节气的经典故事，里面也记录着古人在立春到惊蛰之间打雷日，会鞭打耕牛，意思把休养了一个冬天的牛身上的懒惰赶走，春耕更勤快。

在我们老家，七月要过两个节，七月初七和七月十四，而初七要比十四隆重。我们那里的出嫁女，一年中有两个节是必须要回娘家走亲戚的，一个是春节，一个是七月初七。

　　我出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童年的记忆里，每年的七月初七是我们村的喜庆日，那时候农忙接近尾声了，大人有闲功夫做各种好吃的，我们小孩也能在期盼中啃到鸭腿。

七月，没有一只鸭子能飞出广西。

传说每年的七月初一，阎王爷就会打开地府之门，放阴间的鬼魂回阳间探亲，然后到七月十四晚上十二点会关上地府之门。

传说阴间地府里有条奈河，奈河上有条奈何桥；从地府到阳间，必须要过奈河。过河的方法有两个，一个是游过奈河，一个是走过奈河桥。而奈河桥上有个孟婆，过桥人要喝她的孟婆汤才能过的，但是喝了孟婆汤后，前世的一切都会忘记了。我们不希望自己的先人去走奈河桥，把我们都忘记了，把家也忘记了。所以七月初七我们家家杀鸭拜神祭祖，因为鸭子是会游水的，这样鸭子可以驮着我们先人的灵魂游过奈河。

小时候，每年七月初七一大早，我们还没起床，爷爷早就起来烧水杀好鸭子了。天亮后，我们家族的院子里热闹非凡，男人们在家门口杀鸭拔毛，边忙边闲聊着。杀过鸭的人都知道鸭子比鸡要难杀死的，虽然大家都懂杀鸡杀鸭的俗语：鸡长鸭短，意思杀鸡下刀时刀口要离头部远一点，而鸭的刀口离头近一些，但往往有人把握不好这个度，鸭子抹过脖子后，依然能扑腾，到处乱窜，这时又是一阵忙乱，引来阵阵笑声。有一年我们村有人杀鸭，鸭子抹过脖子了，还游进村前的池塘里，抓都抓不上来，成为笑谈。有些人家买到那种换毛季的鸭子，身上很多难拔的绒毛，那就得全家老小一起上阵拔了，就算如此，有些鸭子身上还是带着不少绒毛，去拜社公的时候，带毛的鸭子往神台上一摆，往往能引来大家的嬉笑。

　　杀好鸭子，爷爷便开始煎糍粑，碗口大小的糯米粉团放进刷过油的锅里，爷爷用手把米粉团往四周摊开，压薄，随着锅里温度的升高，白色的糯米粉颜色慢慢变成浅灰，然后翻面再煎，待糍粑两面焦黄，爷爷快速的用锅铲一捞，另一边手轻扶着把糍粑盛进铺着芭蕉叶的簸箕里，一张水桶口大小的圆形糍粑出锅了，爷爷再把事先炒好的碎花生和芝麻均匀的撒在糍粑表面，然后撒一层白糖，接着再像叠被子一样把糍粑叠成长方形，一条糍粑才算大功告成。吃糍粑的时候，我们要用剪刀把糍粑剪成小块，里面丰润的糖水便冒了出来，我们往往是迫不及待的塞进嘴巴，瞬间香甜四溢。有时爷爷也会把碎花生，糖包进糯米粉团，炸成鸡蛋大小的糍粑团，这个更香更好吃，但也是更热气的不能多吃。然而我们还是习惯了带条状的糍粑走亲戚，所以很多时候条状，团状的糍粑都要做。

七月初七，我们村还会做一种美食—白糕。 这需要把泡过水的大米磨成浆，然后再分五六层蒸制而成。那时候我们村有两个石磨，一个在开秋家旁边，一个在我们家猪栏旁边，七月七那天早上，我们家族院子里热闹非凡，村里的女人挑着装泡水米的桶来排队磨米浆，一帮女人在一起，叽叽喳喳的有说不完的话，没轮到的女人有些闲聊着，有的会主动帮前面的人用勺子舀米进石磨口，有的甚至帮忙推石磨，就这样嘻嘻哈哈的欢笑中，一桶一桶的米浆挑回家，然后蒸成了软糯弹口的白糕。 当然，白糕是大米做的，本身没什么味道，白糕好不好吃，还得看你做的蘸料，吃白糕我爷爷喜欢做酸辣料，酱油，醋加切碎的小米辣，在夏季吃酸辣味的白糕，解暑解腻。

　　七月初七节气正餐是在中午吃的，这个才是我们小孩期盼的时刻，可以大口的吃肉，啃鸭腿了。我们村吃鸭子一般是白切为主，这个也考究做蘸料的水平了，爷爷通常用酸姜，酸荞头做酸甜的料直接淋在切好的鸭子上，这也是极美味的一道菜。现在我也做饭的，可惜我怎么也做不出爷爷那种酸甜的鸭料。

我们小孩子的快乐时分在午后，村里会有商贩到处窜着来收鸭毛，他们摇着拨浪鼓扯着嗓子喊：收鸭毛啦！小孩子听到声音会兴奋的提着没有晒干的鸭毛去卖，一只鸭的毛可以卖一毛钱，大多数家庭都默许小孩子拿这个钱当零花钱的。有时候商贩收鸭毛是不用给钱的，他随身带着一些糖和饼干，按一颗糖一分钱的价格数着相应的糖果给我们，我们也是笑嘻嘻的接受了。

午饭后，男人们会给女人准备好回娘家的鸭子，村里人都认为拿鸭子走亲戚有面子，因为鸭子会一路呱呱的叫，这样人人都知道这个女儿带鸭子回来了，有孝心；以前我们村有句话叫：鸭子叫过村，指的就是这个。而午饭后，从我们林村嫁出去的女儿们也陆陆续续带着鸭子回来了，村里愈加热闹起来，许久没见的姐妹们从这家窜到那家到处找闺蜜聊天，说着家长里短，顺便互相分享带回来的糍粑。有些人带着姑爷和儿女一起回来的，那家里就更喧闹了，儿女自然会跟老表们到处玩耍；而姑爷也会去家族的长辈家里拜访，发烟，然后几个男人美滋滋的喝茶，抽烟，聊天。快到饭点时，姑爷一般会主动帮忙杀鸭做菜，能喝者到了晚餐时也少不了要喝两杯，酒量好的姑爷在林村会更受欢迎的；能喝酒能猜码的姑爷往往需家族里其他男人来作陪，一时间，码声四起，酒香飘散，这才叫过节嘛。

　　太阳西下，天色渐晚，半个月亮已高挂西南边，天上繁星隐现。老人们会指着银河给我们讲牛郎织女的故事，我曾痴痴的想象着牛郎和织女如何跨过鹊桥相会的，可惜我守到半夜，也没看到有两颗星星穿过银河相会。我父亲在我五岁时就去世了，母亲有点担心她去世后无法过鹊桥，我们老家有个说法，人生一世，需要做成一桩媒成就一段姻缘，老去时候才有资格过鹊桥。母亲嘴巴笨，不会做媒，我从小没见哪个女人来我们家走过媒婆亲。后来，听说母亲和别人做过双方媒，就是母亲作为女方媒婆，另外一个人做男方媒婆，成就了我大表姐的婚姻，母亲应该也有资格过鹊桥跟父亲相会了。

但愿如此。

文字创作/黄龙村岭林屯 林 雄

图文编辑/黄龙村岭林屯 林小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