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都外贸订单（小说）

行在越南

一他和她是重新组合的家庭。彼时的他在家乡的Y城经营着一家灯饰店，店面三四百平米。她和他的相识缘于朋友间介绍，第一次去灯饰店做客，顾客误以为她是老板娘，她将错就错，一番讨价还价，直至生意达成，他和她相视一笑，从彼此的眼里读到了对方的肯定。两年后，结合成夫妇的他们移师中山古镇。古镇是创业者的天堂，在这里一夜暴富不是神话。他和她背井离乡到古镇闯天下的第一年，运气爆棚，做水晶灯大发了。他们和大多数的暴发户一样开上了5系宝马，过年衣锦还乡。次年加大投入，谁料水晶灯形势急转直下，整个三四月份旺季过去，订单无几，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不顺接踵而至，因为业务不佳货款久拖不决，好几家供应商断了他的配件供应，天天守在厂子里讨要前期材料款。他一咬牙，把宝马当了，一部分钱付了材料款，一部分钱快马加鞭进行了转向。他和她一夜沦回到骑电动车上下班的光景。她逃离的心渐起。 ‍二灯都的旺季分上下两季，上半年三四月份，下半年九十月份。春秋两季决定了一年的成败。他咬牙撑到当年的九十月份，天无绝人之路，他们接到了一笔大单。那天，和平常一样不温不火，大单突然从天而降，叙利亚一位客商转到店里，一次性下了三个货柜的订单。这根救命稻草的出现让他们欣喜若狂。在等待外商定金到账的日子里，内心的煎熬无以复加。古镇的外销一般是通过外贸公司做中间商，经海关报关，然后集中装箱后上船远洋出海。他们按照外贸公司的要求很快做好了装箱单，半个月后，外商的定金终于到了。当天晚上，他买了几尾活奔乱跳的胖头鱼，斩下鱼头，俩夫妻享用了一顿鱼头大餐。夜里，他一连要了几次。‍她很奇怪，自己身体里似乎有股抗拒他的潜意识，XXOO情非得已，目睹男人的忘情投入，她有些恍惚、走神，最终将情绪掩饰过去。他开始想办法融资准备大单的生产。他仔仔细细算过，若顺利完成这笔外单，盈利点不下50万人民币。翻身在此一举。他想尽了一切办法来解决资金短缺的难题，互联网贷款平台申请了数家，信用卡申请了多张，但凡能套到周转资金的都尝试了一个遍。像打了鸡血一样忙乎了一个来月，终于按期完成了订单的生产。等待装箱通知又是一段难熬的时光。信用卡透支的钱和平台的贷款必须每月按时偿还等息本金，压力山大。三个货柜的定单是一批非标款，款式除了定货的外商外，很难再找到下家。古镇最害怕的就是这种非标订单，一旦变故，小厂子一下子倾家荡产。签订非标订单前，他收足了定金，也上网查询了订货方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外商，心下放宽了许多。货备好后，他两天一个电话催促外贸公司装箱，外贸公司总是找借口搪塞，一连数天装箱日遥遥无期，他有些慌乱了。时间越往后走，他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夜里，他通过要她的方式来稀释内心的恐慌和烦乱，她各种抗拒，他没有得逞。他急得长吁短叹。距离约定的交货期限过去了一月有余，他的神经接近了崩溃的边缘。他疯了一般四处打探消息，终于听到了一些确切音讯，叙利亚目前局势不稳，受米国经济大棒制裁，有些地区打起了内战，外商一时半会提不了货了。贫贱夫妻百事哀，得知具体消息的晚上，他把自己灌醉了，早起镜子里一端详，一夜白发了！她没有表现出惊讶的表情。‍他异常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他知道，他们的缘分到头了。他精心准备了一顿鱼头大餐，他和她相对无言，默默吃完了这顿食之无味的大餐。晚上，他拥过她，她出奇地平静，没有抗拒，也无迎合，木偶般地由他摆弄，完了，她发觉俩人都泪流满面了。他想了起来，离过年也就二十来天的时间了。从老家的婚姻登记中心出来，冬日的阳光病恹恹地照在额头。行道树上的树叶稀稀落落的，涂满了冬日的萧瑟和凄凉。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走进了Y城的商贸中心。她奇怪自己跟在她后面像个傻傻的跟班，他走到哪，她跟到哪。事实上，他们已是天涯陌路人了。一个小时前，他们解除了婚姻关系。他挑选了一款书包，小学生背的。再挑选了一套童装，一并交给了她。她明白了他的举动。儿子是和前夫一起生的，离婚时要在了身边。重组婚姻的几年中，儿子很巴他，叫他亲爸做爸爸，叫他老爸，以此来区别。他叫小家伙小鬼，视如己出。听儿子讲，有次到爸爸那儿去玩，孩子生父问他：如果让他选择，是愿意跟爸爸过还是跟老爸过，儿子回答：跟老爸过。结果挨了一巴掌，回来告诉妈妈，说爸爸打他了。问明白原委，她将原话转告他，他甚觉欣慰。走到街道转角处，他站定，他也站定。‍俩人组织不到语言道别。他掏出手机，习惯性地打开通话界面，从数不清的来电号码中，反复确定了没有漏接某个未接来电，垂头丧气放回了手机。她冷眼旁观。他把外贸公司储存为"救命大神"，大神死气沉沉地躺平在通话记录里，最早的来电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此刻的他已经弹尽粮绝了。他把电话设置成了拒接状态，外贸公司除外。他与世隔绝，成了一个活生生的失联人。她是聪明人，自然明白这一刻他看手机的意图是什么，乞盼着什么...... ‍三街边有小贩肩挑鱼筐叫买鱼头，男人叫住鱼贩，蹲下身挑选。长江胖鱼头，Y城一绝。放葱放姜丝，加剁椒，加醋，加其他调料，汤美脑汁更美，用嘴吸鱼脑，是她的最爱。还在Y城经商的时候，他经常买回鱼头，上灶清水炖好，佐料一古脑准备妥当摆放在桌边，就开始叫她：吃脑补脑，快点，快点补猪脑。他不吃，在一边看着。他说他从小就不喜欢吃鱼头，不粘那鱼脑里白白的东西，恶心。她调笑他，坚持要他吸一口，他逃荒似的躲开。她便不再叫他了，和儿子美美的享受着鱼头大餐。他就在一旁美美地看着，有如自己在享用。N年前的一次体检中，她的脑子里检查出了一个良性肿瘤，米粒大小，多年来一直靠服用进口药物进行控制。刚认识的时候告诉他，她有脑瘤，将来会怎样很难预料，问他怕不怕？他说不怕，你命长着呢。往后他就习惯性的往家里提进鱼头了。他说吃脑补脑，多吃对身体有好处。她听任了他的安排，时间长了，爱上了鱼头大餐。身份已经蜕变的男人挑好了鱼头，一共四个，分了她两个，他自己提了两个。她伸手接在手上，感觉网袋好沉好沉。接过鱼的一瞬间，一种真切的感受充斥了女人的心房：从今往后眼前的男人不再属于她了，没有爱，没有恨，一切从此划上句号。以后再想享用鱼头大餐只能自己买鱼头，自己炖鱼头大餐了。此刻的女人需要走到街的对面，乘公汽回家。而男人则到附近的公交站乘车，去哪？亡命天涯还是揪住命运的僵绳，他不知道，她不需知道，此后马路朝天，各走半边！迈步前，女人鼻梁一酸，头跟着绞痛起来，顿了片刻，假装洒脱的冲男人一笑，掉头就走。斑马线上，女人手里的塑料袋突然兜底破裂，两个鱼头骨碌碌地滚落到街面上，她趋前几步，望着地上的鱼头，一时手足无措。十字街口，一辆右转的出租车一路风驰电掣而来。他目睹了一切，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飞奔过去撞开了她，自己则腾飞出几米，扑通一声摔飞在路面上。惊魂未定的她发现了倒地者是谁。报警，求助，急救车到，迅速送急救中心。命大福大，他小腿骨折，头部仅擦伤，生命无恙。但一时半会不能下地行走了，需要住院休养治疗。她命令自己到医院全天候照顾他，对外封锁了离婚的事实。男人的妈从老家赶来了，看见儿子头上腿上打满的绷带，心疼得老泪纵横。她叫妈，他看着她，她无视他诧异的目光，有意无意守护住了共同的秘密。“婆婆”从附近的菜市场买回好几条胖头鱼，鱼头鱼身分成了两段。“婆婆”把鱼头洗干净，放进带来的电火锅内，然后准备一系列佐料。她静静的看着“婆婆”动作。病床上，男人酣睡着。一会儿，锅里冒热气了，十几分钟后，“婆婆”依次把佐料添加进去，病房里立刻香气扑鼻。“婆婆”把鱼头捞出来，倒进一个瓷碗里，小心翼翼地端到病床边，轻轻叫醒了儿子。男人醒来，看见老母亲手中的鱼头汤，笑了，笑得异常享受和满足。欠身，端过碗，照着鱼脑处稀溜一声吸了下去。正当头，床头一直静寂无声的男人的手机突兀地响起了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