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重阳的美篇

肖重阳

<p class="ql-block">迎风之光</p><p class="ql-block"> 文/小月 </p><p class="ql-block"> 这么多年以后,每当我们荣归故里,都要想起一个地方,迎风桥。清晨的阳光依旧升起,当昨日的烟云成就今天的晴朗时,宁静优雅的小镇生活让人仰慕。虽然我们到过许多风景如画的地方,却很少为朝阳的灿烂或落日的辉煌所感动。而母校就像一位端庄祥和的母亲,伫立在迎风桥头,正张开热情洋溢的双臂,给来自远方的游子一个大大的拥抱。从此,母校与学子成为人类命运的共同体共享荣光。</p><p class="ql-block">光头面</p><p class="ql-block">七十年代南洞庭的一所农村中学,像一块被贫瘠与沉闷压得喘不过气的土地。可我们这些懵懂少年,竟被命运眷顾。几名成份不好的大学教授被下放成了我们的老师:语文Z老师,物理Ⅹ老师,化学G老师。学生抬起头,象一块块海绵,疯狂地吸取知识的营养。</p><p class="ql-block"> 镇上唯一的一家国营面馆里那八分钱一碗的“光头面”,是老师们唯一可及的奢侈。Ⅹ老师是北方汉子,G老师是回城的知青,Z老师南人北相,三人却都爱这碗清汤寡水。偶尔,他们瞥见我们这群面黄肌瘦又严重营养不良的学生,也会轮番招呼:“来,添双筷子!”几张饥馑的小脸挤在长条凳上,捧着没有半点油星的面碗,连汤喝得山响,仿佛在咀嚼某种生存的微光。</p><p class="ql-block">灾难降临在一个闷热的下午。化学实验室里,一个饿得发昏的学生失手打翻的酒精瓶骤然爆燃,火蛇猛地窜上房顶。浓烟裹着热浪呛入喉咙,学生们惊慌失措。G老师嘶哑地喊着“快跑!”,自己却逆着人流扑向火海,奋力拖拽着笨重的气瓶。我们被推搡到门外空地,惊魂未定间,只听见一声沉闷爆响,火焰吞噬了那个清瘦的身影。他最终护住了学生,却未能护住自己。</p><p class="ql-block">不久后一个晚自习,电流的嗡鸣猝然刺破校园死寂,X老师改装的土喇叭挂在歪斜木杆上,陡然爆发出Z老师沉郁顿挫的诵读声——那是他蘸血泪写就的《悼G公》。字字句句,裹挟着无法言说的真相与悲恸,在凝固的夜空里横冲直撞:“……烟焰张其贪吻,君独蹈之何勇!护雏翼于烈焰,身碎矣,其心犹热……”</p><p class="ql-block">光脚丫</p><p class="ql-block">她总赤脚巡查宿舍,我们恨透她的寂静无声。 直到那个男生在禁泳水库抽筋下沉,我们才看见她毫不犹豫跃进深水—— 旱鸭子的她挣扎着将男生推向岸边,自己却沉入碧波。 整理遗物时,我们发现她日记里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扎麻花辫的少女在河边笑着,脚下是双鲜红似血的塑料凉鞋。 背后有一行小字:“妹妹走后,我再不能见水,却更不能见生命消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宿舍楼的灯刚熄,一种特殊的寂静就压了下来。不是空无,是带着预兆的。我们知道,她快要来了。</p><p class="ql-block">寂静地走廊会吃掉所有声音,但她不需要声音。S老师,我们的体育老师兼舍管,总是赤着一双脚。那双脚板踏在地上,真正是悄无声息,像猫,或者别的什么更飘忽的东西。我们恨透了这寂静无声。白日里操练的武术动作让她身形利落得过分,总能在我们最松懈的时刻——交换零食、偷看小说、压低嗓子夜谈正酣时——悄然而至,幽灵一样出现在门边,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然后冷冰冰地扣分、处罚。我们叫她“光脚丫”,带着几分被压抑的恼怒和少年人自以为是的嘲弄。</p><p class="ql-block">那个炎夏的傍晚,几个男生憋不住酷热,偷偷翻去迎风水库游泳。消息不知怎么漏了出去,大概是被哪个路过的教职工瞥见了。</p><p class="ql-block">“光脚丫知道了!”一个男生气喘吁吁跑回来,脸煞白,“她冲出去了!”</p><p class="ql-block">我们愣了一瞬,随即一种微妙的、几乎算得上兴奋的情绪在剩余的人里窜起来。有人要倒大霉了,至少一顿痛骂和一份沉甸甸的检讨。几个人按捺不住,悄悄跟了上去,想看她如何铁青着脸把那几个狼狈的家伙从水里揪出来。</p><p class="ql-block">水库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金光,水面平静得让人心虚。几个男生慌慌张张地正往岸邊扑腾。S老师已经到了岸边,瘦削的身影立在那里,果然是一脸寒霜。</p><p class="ql-block">突然,其中一个男生扑腾的动作变了调,不再是游动,而是某种剧烈的、绝望的挣扎,头猛地沉下去又冒起来,呛咳声撕裂了傍晚的宁静。“抽筋了!他抽筋了!”岸上的我们有人尖声叫起来。</p><p class="ql-block">那一瞬,S老师的身影绷紧了。没有任何迟疑,甚至没有脱掉那件洗得发白的旧上衣,她向前一冲,直接扎进了水里。</p><p class="ql-block">动作决绝得不像她平日那种猫一样的优雅。</p><p class="ql-block">然后我们才猛地想起,纷纷愕然惊语:“她不会水啊!”</p><p class="ql-block">“她是旱鸭子!”</p><p class="ql-block">水里的她,动作完全变了形。那不是游泳,是笨拙的、疯狂的扑打,每一秒都像在吞咽死亡。她完全无视了水没过口鼻的恐惧,只朝着那挣扎越来越微弱的方向拼命划去。终于够到了,她一只手胡乱抓住那男生的头发或衣服,另一只手和脚毫无章法地击打着水,试图将那股沉重的、下坠的力量推向岸边。</p><p class="ql-block">每一次用力,她自己就往下沉一分。</p><p class="ql-block">男生被她又顶又推,意识模糊地呛着水,竟真的被她一点一点送到了浅水区,被赶下去的人连拉带拽拖上了岸。</p><p class="ql-block">而她却像用尽了全部生命的筹码,最后那一下推力之后,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黑色的头发在水面上一散,随即就被那片碧绿的水吞没了。</p><p class="ql-block">水面晃荡着,很快恢复了平静,只剩下几圈涟漪,慢悠悠地荡开,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她的房间极其简陋,一张木板床,一张旧书桌,一个搪瓷杯掉了一块瓷。我们沉默地帮着整理,心里空落落的,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茫然充斥着。</p><p class="ql-block">抽屉最底层,放着一本牛皮纸封面的笔记本,很旧了。里面夹着一张泛黄的照片。</p><p class="ql-block">照片上,一个扎着两根麻花辫的少女,站在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河边,对着镜头笑得毫无阴霾,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脚下,穿着一双塑料凉鞋,鲜红鲜红,像两团燃烧的火,耀眼得几乎要烫伤此刻的眼睛。</p><p class="ql-block">照片背后,有一行褪了色的、娟秀的钢笔小字:</p><p class="ql-block">“妹妹走后,我再不能见水,却更不能见生命消失在眼前。”</p><p class="ql-block">空气凝固了。窗外,水库的水面依旧平静,映着天空的蓝。</p><p class="ql-block">我们忽然都明白了,那无数个赤着脚、寂静无声的夜晚,那一次次严厉得不近人情的巡查,那具瘦削身体里藏着的、足以让她跃向最深恐惧的勇气,究竟源于何处。</p><p class="ql-block">追悼会的那天,那双红凉鞋,被学校同事穿在了她的脚上,人们终于明白,原来那双鞋一直踩在她的心上,陪着她走过了多年寂静的路……</p><p class="ql-block">那些被时代碾碎的身驱,最终以另一种方式挺立起来,成了我们精神里不灭的碑,象一束灼热的光,照亮我们前行的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