径畔夕照，旧梦凝霜

杨晓良（笙歌梦境）

立秋已逾半月，暑气仍像顽皮的孩童般在檐角徘徊，迟迟不愿褪去。然而当风掠过竹篱时，已带上了铣刀般的锐利——这是秋天在暗处悄然磨砺的锋芒。我漫步在故乡的小径上，鞋底碾碎草茎，碎叶发出清脆的声响，其间夹杂着湿润的气息，那是秋天在草根处悄悄酝酿的露水。

夕阳的余晖如揉碎的金箔，自云隙间倾洒而下，给小径铺上一层半融的蜜蜡。草叶尚留夏日的青翠，叶尖却染上米黄色光晕，仿佛时光以金粉为笔，在绿缎上绣出若有若无的纹路——这是季节更替的暗号，预示着青草即将泛黄的蜕变。风里浮动着将熟未熟的草腥气，混合着远处稻田里稻谷青涩的芬芳，这是秋天将至的征兆。

虫鸣忽然在琥珀色的夕阳中响起，叩开记忆的门扉。儿时的初秋，夕阳总将田野染成蜜色的浓汤。竹笼未满，我们便折下槐枝作支架——叶缘已泛起锯齿状的黄，指尖轻蹭，竟有微微的涩感，如同秋天刻在叶尖的神秘密码。我们将草扎成鼓鼓的"谎言"，哄骗长辈期待的目光，然后一头扎进金箔包裹的天地。蛐蛐的叫声如最诱人的笛声，引得我们提着瓦罐循声而去。往草丛浇下一捧清水，惊起振翅的金斗：它们的触须绷如戟尖，长腿蹬出风旋，翅鞘碰撞发出清响，我们的叫嚷声震得西天云颤——那时的我们，嗓眼里仿佛装着整个夏天的炽热，却不知秋天已在喉间悄悄酿出凉意。

那只破茶缸改制的蛐蛐罐，釉色斑驳如岁月的伤痕。握在手中，凉意自掌心蔓延——那时的我们不懂，这凉意中已藏着秋天的风骨。围坐掀开缸盖，两只勇猛的斗士便在方寸间厮杀。直至夕阳被山窝吞噬，最后一缕金光为蛐蛐罐勾勒轮廓，我们才恋恋散去，任草间虫鸣在暮色中流淌成溪。

风掠过发梢，我惊觉几缕草屑缠绕其间，恍若五十年前嵌在鬓角的模样——那时疯跑后，草尖总往汗湿的额角钻，宛如秋天提前派来的探子，藏在少年的莽撞里。风里燥热褪了三分，余凉顺着发际往骨缝里钻——原来，秋天的锋刃终是划破了夏天的皮囊。

五十年光阴流转，玩伴的笑声散如风絮，蛐蛐罐里的"王者"归于寂静，茶缸上的锈迹亦成时光的齿印。然而我知道，人事如飘萍离散，小径是根，夕阳是灯，田野是坛永不封盖的陈酿。它们静静等待，让我将目光投向岁月深处，打捞那些如琥珀般珍贵的碎梦：草尖的涩意、罐底的凉意、云隙漏下的金光，都在夕阳映照下泛起层层涟漪，最终凝成生命中最温暖柔和的底色，在时光长河中愈发璀璨。

而秋天，正借着这缕夕阳的余晖，悄然在我的霜发间、草根的露珠里、风的褶皱中，完成了一场无声的登场。